二、浮世蓮花
謝初旋︰我相信他還活著,只是不知道再次見到他時,他竟然還不如死了的好。我無法想象,當年那個神色淡淡,眉目清朗的少年會失去所有的光芒,變得頹廢懦弱。讓人恨不得一劍殺了他了事,但是,我不能……我寧願看著他這樣活著,也好過對著一堆黃土飲酒舞劍。只是,我心有不甘……
但這一次,我還是無能為力……
「小姐,這……是哪里?」女孩的聲音顫顫問道。小手緊緊抓著紅衣女子的衣袖,生怕一松手她就沒了。
這是一個極黑極黑的山洞,隱在斷崖上被雜亂的花草樹木遮掩著,遠遠看去,極難發現這原有一個山洞。而此時,謝初旋與小遙還走在這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山洞里。
謝初旋沒說話,凝重氣息在這窄小的山洞中越顯越大。
走了許久,路漸漸寬了起來,有了些許光亮,不似先前那般詭異陰森的黑。小遙的膽子也大了些,但手依舊緊握著謝初旋的袖子不放。很快,到了出口,光亮豁然盛了起來,甚至有些刺目。見到陽光,小遙一喜,松開手迫不及待逃離這陰森可怕的洞穴……
「啊——」小遙忽地尖叫起來。那聲音撞擊著石壁,異常尖銳。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景象!遍地及其美艷的不知名花朵在盛放,繽紛多彩,美得令人窒息,令人瘋狂。可……可在這美麗的花叢下,躺的是一具具尸體,一具具已經腐爛多時的尸體!被腐蝕的皮膚上甚至能看見一條條白色小小的蟲子在鑽來鑽去。
小遙害怕地蹲子,緊抱住自己,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傳出,雙眼有些失常,沒了焦距。
「啪」一白衣袍的男子一掌打在小遙的後頸上,小遙頓時昏迷倒下。「謝姑娘你怎麼能讓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看到這種場面!」成蘊明怒言道。「誰不曾是個未經世事的人。」謝初旋冷冷的聲音,漠不關心。
成蘊明一時無語,神色一恍。是啊,誰當年不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曾經,他也像這女孩一般害怕,有時甚至瘋狂,但如今,他看多了,經歷多了,也就淡薄了些。
謝初旋走過他們身邊,斂著眉對著一具尸體細細地觀察起來。待她看完每一具尸體後,她的眉松了松,舒了一口氣。但馬上又斂起眉,深思著,眼底閃著憂色。
「謝姑娘,這里是?」成蘊明認真看了看這別有洞天的地方,問道。
謝初旋漫不經心地回答︰「這里是林家的花窟,林世伯酷愛賞花,一日無意間發現這洞府。這里一年四季如春,溫暖宜人,是個種花的極佳之地,于是這便成了林家的花窟。」
成蘊明沉思了一會兒,眉目嚴肅又有些驚異道︰「難道凶手就為得到這些華而不實的花而殺了林家上百條人口!」
謝初旋斜睨了一眼艷若朝霞的花朵,淡淡道︰「極有可能。這些都是世間難尋的稀世珍花。」
「可惡!」成蘊明一拳打在地上,地上便出現一深深的拳印,「就為了這些花,就為了這些花!」成蘊明本是一個理智的人,可面對幾百人的性命就因為這些花而慘遭毒害,況且與他交情頗深的林老爺也慘招毒害,他實在是難以平恨啊!
忽的,絡塵劍抽出向嬌艷的花橫掃過去!
「錚——」
雙劍相抵,光輝乍現,發出低低的爆鳴聲。
「謝姑娘,你讓開,我要毀了這害人的花精!」成蘊明赤目怒言。
謝初旋握著青薇劍,冷冷地看著他,目光深如寒潭,紅艷的衣裳微揚,仿若他只要向前踏一步,她就會拿著青薇劍與他相拼!「成大俠,錯的不是花,是那些不惜花的人。即使你毀了花又有何用?」冷淡的聲音幽幽如冰。
成蘊明一愣,定定地看著她,目光轉過千翻情感,徐徐閉上。嘆了一聲悠長的氣。「我知道了,先前,失禮了。」隨即轉過身,背對著花海,不想看向那一具具呼喚著淒厲聲音的尸體。
謝初旋粗略環視了一下周圍,對著成蘊明說︰「敢請成大俠幫我把小遙抬回羽仙客棧可好?」
「嗯。」成蘊明應了一聲,「那你……」
「我隨後就到。」謝初旋目光凝視著花海,若有所思。
「那好。」成蘊明橫抱起小遙,施展「飛蹤無痕」快速離去。他實不想在這此處多待上一時半刻。
謝初旋見他離去後,縱身飛到花海中間,紅衣翩翩若仙子。她停住在一淺紫色小花旁,小花的花形像極了半邊蓮花,清麗出塵。謝初旋撫上花瓣,輕輕柔軟的磨砂感從指尖傳來,極是舒服。神色恍了恍,她摘下那朵小花藏于袖間又縱身飛了出去,離開了。
花海邊上的一個暗處,石壁轉動,一身著花花綠綠衣裳的人立于石壁門邊,目光幽幽然,似修羅場上刮來的烈風,陣陣陰寒。
羽仙客棧,羽仙小鎮里唯一的一家客棧。客棧主人是一年過三旬的**,隨夫姓叫眉玉蘭,生的挺標致,一身素衣雖簡樸卻顯得人也清雅了許些。
「眉夫人。」一身紅裝的女子掠入廳中櫃台前。
眉玉蘭抬起頭,眉目倩兮,風韻猶存卻也是素淨,「原來是謝姑娘啊,他們都在樓上等你。」
「這是房錢。」謝初旋拿出一錢袋悉置于桌上。眉玉蘭接過打開一看,驚異道︰「這麼多?謝姑娘,我們是小本經營,用不了這麼多錢。」眉玉蘭有些推托。
謝初旋未接過錢袋,淡淡道︰「我們會在這兒多住幾日,你只要好好招待就好了。」說完就轉身離開。
「可……」眉玉蘭還有些猶豫,畢竟這錢太多了。可被謝姑娘冷冷看了一眼,她也就不再說話了。她心里對謝姑娘是十分感激的,有了這筆錢她的兒子就能去城里上私塾了。她一個**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相伴,她自是十分疼愛他,希望他能成為有用的人。
「老板娘。」客房外過道里傳來一蒼白的男子聲音。
眉玉蘭回過神,清雅地笑了笑︰「這位小客官要什麼?」
這時,謝初旋正走到樓梯口,頓住。
「我家主人叫我來拿幾壺酒。」蒼白的聲音又響起,似乎沒了力氣,也毫無感情。可這熟悉的音色叫謝初旋越听越疑。那男子拾梯而下,每一步都虛弱無力,看來是累極了。
謝初旋猛地向上看,看見一張蒼白的面容,全身一震,失神道︰「你——」
那白衣男子驟然凝視一看,剎那間臉上不見了半分血色,筆直站在台階上,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怔了良久,白衣男子收起驚慌的表情,僵直地走過樓梯,待走過她身邊時,低低地在她耳邊說︰「求你,假裝不認識我。」那聲音極小極小,但謝初旋听的清清楚楚,甚至能感覺到那背後洶涌著盛大的恐慌。
謝初旋愣住在那兒,定定看著他從老板娘那取來酒水消失在過道里。眼神一直繁復地變化著。最後斂了斂神,面無表情地拾梯而上,想必他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打開自己的房門。只見成蘊明靜靜地坐在桌旁看著她,看來已等了她多時。而小遙也已經醒了,只不過神色還是有點恍惚,躺在床上,一言不語。想來那場面對她打擊實在太大了。
謝初旋低低嘆了口氣,關門坐下。「成大俠,多謝你照顧小遙。」成蘊明謙遜地笑了笑,又凝神危坐道︰「林家慘案實是驚人,過幾日華山派呂蕭,東江二莽之白莽等人會一一到來,謝姑娘是否願意同在下一起尋找真凶下落?」
謝初旋頓了頓,「成大俠,我實話告訴你吧,我此次前來並不是為了林家慘案,我是來尋一個人。」
「誰?」成蘊明訝然,不理解她身為一個江湖女俠竟會推托,難道面對這無數亡靈,她沒有一點憐憫之心?
「這不便告訴你。」謝初旋淡淡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回過身,坐在小遙床邊,定定地看著小遙,眼眸變得深邃,閃著詭異的幽光,似極了夜中月下寶石,冷冷的,異樣迷人。沒多久,小遙的眼漸漸清明起來,不復先前痴傻模樣。
「啊,小姐。」回過意識的小遙看見小姐正定眼看她,不由嚇了一跳。
謝初旋收回目光,低聲說︰「你先睡吧。」語氣里有難得的溫柔。
小遙一愣,滿臉紅暈,听話地睡下。
成蘊明在旁看得詭異,但不說什麼。
見小遙熟睡後,謝初旋才淡淡看向他,接下剛才的話題,「你在說我不應該推托,不應該不憐憫林家上百條性命。可我告訴你。」她語氣冰冷,有一種睨視蒼生的傲氣。也許她本就是一個站在塵世之外看世間百態的無情之人。她一字一字地說,「我不是女俠,我沒有義務去也沒時間去幫你。我不是一個有著狹義心腸的人,不似我爹。也許你認為我太自私,是一個被寵壞的大小姐,但我會一直這樣。我不要求千古留名,不要求萬人敬仰,我只做自己的事!」
成蘊明被震住了。只做自己的事,這是何其自私的想法!可她說的這麼理直氣壯,這麼無愧于天地。她,她怎麼會……又怎麼可以……
忽的,隔間突起了輕微的喧嘩,似是有男子在哭,聲音輕淺無力。隨即杯瓶落地聲響起,爭吵開始激烈起來。
謝初旋渾身一震,猛地打開門。正巧看見隔間的門也打開,一男子渾身凌亂地跑出,胸前衣襟處一片暗漬,應是酒灑在上面,透著陣陣酒味。蒼白的臉帶著病態的紅暈,每走幾步便踉蹌一下,仿佛微風中的燭火,搖晃不定。在樓梯口處,他載頭一倒,眼看要摔下梯去。謝初旋吃了一驚,飛身抬手一接,動作利落干淨。摔入懷中的男子,蒼白清秀卻也是平凡得很。他正是謝初旋剛才在樓梯口見到的白衣男子。
那男子眼角尚有淚痕,倒是多了幾分清雅之美。在看見救他的女子時,他微愣了會兒才作揖道︰「我……我沒事,多謝姑娘了。」正在此時,隔間客房里傳出一陣叫喚︰「祁蓮,祁蓮……」那聲音稚女敕清雅,約是一十一二歲少年發出的。
祁蓮低著頭,唇被緊緊地咬住。只听那聲音又說︰「祁蓮,你若再不過來,我就……」聲音即停,祁蓮渾身在細細地顫抖,唇色異常似是咬破了唇,殷紅染了上去。
「這位公子,你是否有什麼難言之隱?」成蘊明一臉溫和地上前問道,心里卻是有些奇怪。他的左手竟斷了一截尾指,被細細地包扎起來,看情況應是不久前剛斷的。
「沒……沒事。」祁蓮慌忙答道,臉色難看極了。忽的又听了一聲叫喚。他沒道一聲便匆匆跑進客房,謝初旋及成蘊明也跟了上去。
只見客房內,一眉清目秀極具俊美之風的男孩端坐在桌旁。身著花花綠綠的衣裳袖口不似中原衣裳般寬大而是窄小的,繡著繁復的花,怪異的很。桌上杯盤狼藉,可菜卻是未動,應是被打翻的。而地上傾倒的凳子,碎裂的酒壺杯子。一片凌亂景象。
「主人……」祁蓮小心翼翼地叫著。
男孩斜挑起眼看他,竟有一絲嫵媚。白玉般的指輕舉起一杯酒,把玩著。「酒還沒喝夠,你怎麼就走了。我會不高興的。」低軟的聲音似在撒嬌,又在玩味般著看著他在那兒顫栗了許久,才幽幽道︰「酒淡情更薄,祁蓮你說是嗎?」他眼神,幾許哀怨,幾許痴狂,渾不是一十一二歲男孩所應有的。
祁蓮不語。忽的,男孩堆起滿臉干淨的笑容,雙眼泛著興奮的星光看著門外,道︰「啊,有客人,快進來吧。」
成蘊明臉上一陣奇怪,一個人的表情怎麼能變得這麼快,一會兒冰冷,一會兒玩弄,一會兒多愁,一會兒又可愛,這……這是什麼人啊。「在下姓成,名蘊明。敢問小兄弟是?」
「我?」男孩愣大汪汪如泉水的眼指著自己,冥思苦想了很久才道︰「我是祁蓮的主人。」
成蘊明額上一陣冷汗,咳了聲道︰「在下是問小兄弟你名什麼?」
「額?我沒名字啊。」男孩可愛地皺了下眉,似乎在苦惱自己沒名字。眼楮突地一亮興奮的看著祁蓮,一臉期盼道︰「祁蓮,你幫我取個名字吧。」
祁蓮怔了怔,面色為難。男孩皺眉輕慢道︰「算了,你只是一個奴隸沒什麼文化。那應該叫什麼呢?」男孩低頭沉思。
「浮竹。」淡淡的聲音自一女子口中傳來。
「嗯?」男孩應了一聲,眼楮一轉,「你怎麼知道?」
謝初旋凝起眸,深深看了一眼男孩,眼底閃過奇異般的色彩。忽的轉身眼角掠過祁蓮迷茫的臉,握緊了劍頓了頓,無言離開。
男孩淡淡看著謝初旋離去的背影,嘴角挽起詭異的笑臉,卻又是十分漂亮可愛。
他怎麼會惹上這種人!謝初旋靜坐在桌旁,目光凌亂不安,鮮艷的紅衣也黯然了不少。浮竹他是個不老不死的瘋子,她怎麼會敵得過他。謝初旋手指握拳,指骨青白。她感到無能為力,巨大的烏雲正在掠奪她的天空。為什麼會是他?「不瘋魔,不成活。」和這種瘋子在一起,遲早是要被毀掉的!
「謝姑娘?」門外傳來成蘊明的聲音。
謝初旋攢起眉,「進來吧。」
門被輕輕打開又被掩上。
「那男孩古怪的很,謝姑娘你既知他的名字那也知他的來歷吧?」成蘊明壓低聲音問道。
謝初旋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我是偶然從相山琴女口中得知的,他是她的一個朋友。」
成蘊明愣了愣,似乎答案出乎他的意料。斂神細想了下,溫和笑道︰「既然是相山琴女的朋友,那便不能怠慢他。天色已晚,在下告辭了。」成蘊明自是不信那浮竹小公子是相山琴女的朋友,否則,在謝初旋離開客房時,為什麼會握劍顯出殺氣,而且那殺氣處處對著那男孩,恨不得一劍揮下把他劈成兩半!
在走至門口時,成蘊明停下,背對著謝初旋低低問了聲︰「他對武林有威脅嗎?」
謝初旋抬起眼,冷冷地看他,說︰「不知道。」
「謝了。」他知道這個答案就足夠了。「那祁蓮公子就是你要找的人,是吧。」他定然看了一眼她便迅速開門離開了。
迷一樣的男孩,還有那——祁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