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翠姣的架子豬不見了,屋山頭、房後頭、柴垛縫里、水塘邊邊,還有園子里,到處都找高了,總不見半個蹤影。最新更新:風雲小說網韓堯森看她急火攻心的樣子,點撥道︰「不會找伯伯去掐實?」唐翠姣一拍腦門︰「哎喲,忙人無計,怎麼就想不起來?」就去找韓正堂。
來到堂前,卻見韓正堂躺在太師椅上,氣息全無。唐翠姣不敢造次,躡手躡腳地移過去,卻听老人口中念念有詞︰「青藤枯葉,前世在劫;在劫難逃,今世冤孽。」唐翠姣一驚︰大白天說夢話哩!定楮看時,卻發現老人的眼楮是睜著的。心下狐疑,發一聲喊︰「伯伯!」韓正堂身子一顫,坐了起來,口中打著呵欠,分明是夢中驚醒的樣子。唐翠姣頭皮一麻︰這晴天白日還見了鬼了!
唐翠姣說明了來由,韓正堂就揚起左臂,朝著八仙桌指過去。唐翠姣這下子靈醒,跑過去就倒了一碗涼茶,遞給韓正堂。韓正堂灌了一氣,卻並不吞下,只在口腔里咕嘟咕嘟,涮了幾趟,然後「噗」的一聲,噴將出來。唐翠姣嚇了一跳,雙腳跳起,朝後便退。韓正堂坐直身子,抬起頭來,目光越過了門限,看向遠處。可是唐翠姣卻發現,那目光空茫散淡,分明是哪里也沒有去看。韓正堂抬起右手,拇指到其他幾個指頭的肚子上掐來掐去,嘴里就王八念咒一般地咕嘟起來︰「架子豬來架子豬,不做事來不念書。肚子瘦瘦,胯子高高,菜園地里把孽造,又啃瓜,又拱苕。管刀苗子尖又尖,鉚足力氣把你搗……」
「啊?」唐翠姣嚇了一跳,「叫人搗了?」
韓正堂卻並不理會,索性閉上了眼楮,左手伸到背後,豎起了靠板,卡緊,後背舒舒服服地靠上去,太師椅就輕悠悠地搖晃了起來。「柴草空里熱又燙,為怕淹死離水塘;顛來倒去無處躲,陰窞溝里把身藏。」念完,這才睜開眼,朝唐翠姣說︰「陰溝里找吧!」
唐翠姣趕緊撒開腳丫子,跑向人家園子檔頭的陰溝里,——果然,她的殼郎豬躺在一灘稀泥里,肚子一起一伏,嘴里還在「咕咕」地呻喚,正像那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
唐翠姣的氣血一下子朝上涌,就在那溝埂上把雙腳跳起,破口大罵︰「哪個畜生不如的東西,狼心狗肺,下此毒手?啃了你幾個瓜,我賠你!拱了你幾窩苕,我賠你!為什麼,跟個畜生過不去?」
恰恰,韓堯山、謝南山查旱情打這里經過,韓堯山當即就默下臉來︰「何不叫堯森搬一塊砧板,你來剁?」
剁砧板據說是農村最刻薄的毒咒,那生性歹毒的婦道人家,操一把菜刀,一邊剁,一邊罵,罵你的眼楮眼楮瞎,罵你的鼻子鼻子塌,罵你的嘴巴嘴生瘡,罵你的卵子見花秧(失去性能力)……
唐翠姣還不服氣︰「我說哥,哪個的豬子搗了不心疼?」
「什麼哥?」韓堯山胳膊一撢,口氣沖沖,那意思就是說,現在不是哥,是書記,公對公!「拿油漆到豬子身上寫幾個字︰‘唐翠姣之豬’‘婦女主任之豬’,看他哪個熊心豹子膽,還敢搗?——一個婦女主任、支部委員,還興潑婦罵街!」
唐翠姣還痴在那里。韓堯山低吼道︰「還不把堯森喊來,把豬子吆回去算了?回頭找獸醫看看。」
謝南山看戲過足了癮,發了善心︰「喊什麼?我來幫她吆。」
傍晚時分,龔運枝大老遠就哈哈大笑,咋呼開來︰「唐主任哪,該死該死,豬子是我搗的。——你看看我的園子里,白瓜白瓜,稀里嘩啦;紅苕紅苕,亂七八糟!你說我來躁不躁?卻偏偏,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己人;大水沖了小尼姑,自家人不認自家豬。呵呵呵呵,你要到豬子身上寫個‘唐翠姣’就好了,我就不會去搗了。哈哈哈哈,看看,看看,獸醫打針花了幾多錢,我來賠!」
唐翠姣罵了起來︰「呸!賠你爺的個烘籃子,賠你西湖溝的個烘籃子!」
入夜,躺在床上,唐翠姣還在心疼她的殼郎豬,韓堯森卻嬉皮邪臉地爬上來,說什麼心疼不忘殼郎豬,幸福不忘你的夫。唐翠姣笑罵道︰「沒心沒肝!」韓堯森卻急吼吼地說;「睡不著。搞累了,好睡覺。」唐翠姣無奈,只好攤開身子,由他去掰。
哪知道,民兵連長今兒是雄性大發,雷霆萬鈞,天風海雨地整了個透心涼,好半天才氣喘吁吁地下馬歇息。
唐翠姣一邊喘著氣,一邊罵︰「真是條瘋狗!」
「耶,」韓堯森回敬道,「還人家瘋狗?自己該不是舒服得直哼哼,比貓子叫的還好听;那水水汩得像水泵。」
唐翠姣一邊笑著,一邊伸手去撓胳肢。韓堯森癢得直躲閃,連忙問︰「怎麼啦妖娘?」
「饞鬼吃龍蝦——」
「怎麼?」
「再來一盤。」說著就要去搬韓堯森。
韓堯森心內大喜,表面上卻裝出不情不願的樣子,直發感嘆︰「這娘們哪,不撓動倒平靜;一撓動,比鬼都猴急!」
又奮戰了一盤,夫妻二人才心滿意足地躺下去。
……誰想,正睡意朦朦,門前刺槐杈上的喇叭卻響了起來,是韓堯山,要全體支委緊急集合,說是有一條白狼竄進了村里,支委們要為社員排憂解難,一家家去搜。唐翠姣打著呵欠,拉起韓堯森,夫妻二人穿好衣服,趕緊出門。
一家家搜查,哪里有半匹白狼的影子?正懈怠間,就來到了危高岩的家。危婆婆坐在個低低板凳上,捧著一件破衣服在繰;危高岩屁是屁鼾是鼾地睡在竹床之上。支委們正要離去,唐翠姣忽覺得眼皮像針扎了一下,生生地疼。心下警覺,再掉過頭去,目不錯珠地盯住那面竹床,哎喲,腦子里不由得扯了個忽閃︰那竹床之上,哪里還有危高岩的影子?分明是一頭白乎乎的野狼躺在上面,四肢蜷曲,齜著牙齒,那藍瑩瑩的眼眶里還射出凶巴巴的綠光……
唐翠姣渾身一緊,連後竅都往里縮了三分。正待發作,竹床上卻又變了回去︰白皮細肉的危高岩安安生生地躺在那兒,氣定神閑。唐翠姣冒一身冷汗,心里道︰「哎呀媽,剛才一準是看花了眼。」正嘆著,忽听得「 啷」一聲,危高岩又不見了蹤影,躺在那里的仍是那只白狼,還朝她齜牙咧嘴,眼露凶光呢!唐翠姣腦子里一個激靈,這才徹徹底底地醒悟過來︰原來是只披著人皮的狼!唐翠姣發一聲狠︰「叫你凶!」轉身去門背後操起一把鋤頭,朝著白狼狠狠地夯去,嘴里大罵連聲︰「打死你這白面狼!打死你這白面狼!」
正在揮拳踢腿,忽听得「哎喲哎喲」,拳頭叫韓堯森捉了個正著。唐翠姣胳膊一扯,腿子一蹬,大叫一聲,霍然夢醒。
「好好睡覺,打我做什麼?」
唐翠姣一**坐起,頭上直冒冷汗,喘息著說︰「哎喲堯森,我剛做了個惡夢,夢見危高岩變成了白狼,不,白狼變成了危高岩——哎呀總之,危高岩就是條白面狼。」
「哦?」
唐翠姣揪起身來,去床邊的梳妝台上拿起一個茶缸,灌了一氣,然後把夢中的情景一一地說了。
韓堯森卻呵呵一樂︰「老人說,**不蓋好,就做惡夢。」
唐翠姣把自己的光**模了一把,笑了一聲,卻又說︰「真的堯森,那情景真真切切,那匹白狼,現在還在我的眼前,好嚇人哪……」
「嗷——」韓堯森做出鬼叫的聲音。
唐翠姣知道他是嚇著玩,就不再理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們延秀,我算是落了心——龔運城怎麼著看,都是個實誠人……怕只怕,唉,大秀妹子,還要死心塌地地嫁那個白面狼!」
「哪里就白面狼了?」韓堯森不耐煩了,「嘁,一個夢,就當真了?真是!」
「再想想正堂伯伯的話,不陰不陽——不祥之兆啊!」見韓堯森不搭不理的懶散樣子,就自說自話,「不管哪樣說,我那心,為大秀,懸著哪!」
「操多了心,拉夜屎!」韓堯森不再理他,倒頭去睡。
唐翠姣的心,還在「 」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