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之思漢,猶如久旱盼甘霖,然而,自衣冠南遷江左後,百余年間,官兵不曾北來,不知神州陸沉之日,又置中州百姓于何地……」聲音清朗,念來抑揚頓挫,瑯瑯上口,鄭綏坐在一旁的軟榻上,先是錯愕,爾後卻听得十分的不自在,以至于頭微微垂著,不敢抬頭望向站在上首位置上的人。
直到聲音停住,鄭綏方敢抬起頭,只是一抬起頭,正好對上那人滿是笑意嬉戲的眼眸,「我怎麼覺得這話,這麼的耳熟。」
一听這話,鄭綏驀地臉就紅了起來,只是這回,卻沒有再低頭了,而是抬起頭,望向那人,強壓住心頭的些許慌張,實誠道︰「這話我曾听我大兄講過,前日一時無防說了出來,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自從前夜,鄭綏和安叟采苓在密林中讓那位什長給帶回軍中,那位什長卻還是派了幾個兵士看住他們。
鄭綏猶記得,昨日清晨時,依舊是一夜未睡,她靠在采苓懷里,望著東方的魚肚皮,正想著桓裕如今已預備帶著大軍南回,若實在無法見到桓裕,就想法子離開大軍,北上晉陽找大舅。
誰知,突然听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鄭綏忙轉頭望去,只瞧著二十幾個兵士朝這邊走來,其中為首的那個,身長八尺,氣度不凡,雖那日只是隔簾一瞥,還是讓她一眼就認出來,來人就是桓裕。
近前來時,一旁的安叔也認了出來,登時間激動無比,「老奴見過少將軍。」
幾乎是要撲到桓裕的面前。
鄭綏自小便在外祖父跟前見過安叔,大抵從未見過安叔如此失態。
顯然,桓裕也認出安叟來,不過,卻沒有安叟那般激動,而是轉頭直望向鄭綏,「你就是熙熙。」
鄭綏就著采苓的手站起身,看了一眼桓裕握在手中的那塊玉佩,阿兄兩個字在舌尖打了個轉,還是咽了回去,喊了聲桓少將軍。
之後,桓裕就把他們三人在軍中安置了下來,住進了營帳,先前一直繃著的弦才松懈下來,鄭綏才感覺累極了,一陣陣痛楚從腳底傳來,采苓服侍她梳洗的時候,發現她整個腳底長滿水泡,許多已經磨破了,紅腫不堪,鄭綏自己都不忍直視。
當日,桓裕送了藥來,因采苓和她的情況也差不多,又從附近找了位姓張的老嫗過來照顧她們。
雖是如此,大軍卻並沒有停住,每日里反而加快了步伐。
今早听安叟說起,大軍不是往南,而是往東,東邊便是石趙的地盤,安叟提及這事時,很是興奮,雖桓裕沒有答應,另派兵士護送鄭綏回滎陽鄭家,但瞧著這陣式,是願意出兵去救五兄的。
傍晚扎營的時候,鄭綏雖腿腳還不利索,卻讓張嫗抱著她來到桓裕的中軍大帳。
前來時,桓裕正和幾位謀士在商議事情,鄭綏在偏帳候了一會兒,才進來,因提及羯胡凶殘,鄭綏想起高平城外的一幕,想起五兄,想起女乃娘,想起采茯香蒲,情緒便有些失控起來,方有了前面的那一幕。
自上黨別後之事,初見面後安叟都一一和桓裕說了。
是故,桓裕才會有此戲語。
營帳里除了幾盞油燈外,還點著幾根兒臂般粗的蠟燭,使得整個營帳很明亮,光線也十分好,視物一清二楚,能看清楚那張清雋的臉上印著明晃晃的笑容,清朗的聲音傳來,「只是後面一句,‘如今又何談羞恥,何談胡漢’阿大都不曾問出來,不想熙熙倒問出來了,阿大若听此語,必是拍手稱快。」
「我在平城長大,平城的許多鮮卑人都是自小學漢字,說漢話,習**,易漢俗,我熟悉的步六孤家的阿姐和賀賴家的阿姐,我覺得她們和我們都一樣,並無多大區別。」鄭綏說到這,卻又是打個頓,「當然,羯胡並不在此之類。」
提起羯胡,鄭綏依舊很痛恨,因而,情緒變化很大,說到後面時,幾乎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了。
「別想這些了,野奴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
听了桓裕這保證似的話,鄭綏從情緒中回過神來,抬起頭來,不知何時桓裕已走至她跟前,面對她有些置疑與茫然的目光,神情卻是格外堅定。
堅定的令鄭綏訝異。
自從和五兄分開後,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很是擔心五兄,而能支撐她的,唯有分別時五兄的那句話︰羯胡是有所求,他此去暫無性命之憂。
不想,桓裕能這樣保證,五兄一定沒事。
鄭綏不想去懷疑,她心里也是盼著五兄無事,平安歸來才好。
只听桓裕道︰「盧衡派人送信去了滎陽,滎陽鄭家已得到了消息,我派出去的信使,在半路上踫上了從滎陽出來的阿大,阿大如今正趕往趙國都城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