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得病這麼久以來,褚沐綦睡得最好,沒有頭疼擾眠的一覺。
長臂伸到床的一側,空空如也,只有微微余暖。
褚沐綦睜開眼撐坐起來。疑惑地想,還是凌晨麼?怎麼……黑漆漆看不見東西?
一道閃光從腦海中劃過,褚沐綦的心頓時涼了大半截。最讓他無法相信無法接受的是——明明手已經舉到了眼前,眼前卻昏昏暗暗連輪廓都難以找著。
……以往最嚴重的時候,最多只是蒙了一層水霧一般,現在竟然看不見東西了,並且一時間情況也不見好轉!褚沐綦的手在桌上模索,循著熟悉的位置找到了手機,因為根本看不見什麼,褚沐綦只好憑著記憶按下一串兒號碼。
嘟聲響了一聲後立刻被接起。「褚先生,你的檢查報告出來了。」醫生的語氣有些凝重,「情況並不樂觀。」
褚沐綦稍頓,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了,你把報告帶過來。我現在什麼也看不見了……」
接到褚沐綦的電話,醫生火速趕到褚家,剛進門就看見正心不在焉地與連嬸擇菜的若星。
「太太!」
若星轉眼就見醫生風塵僕僕的模樣,手一松,手里的青菜掉在了地上。「醫生?……」
「是褚先生叫我來的。太太,我先上去看看。」醫生剛跨出一個大步,又退了回來,看了眼若星,說,「太太您——先不要進來,可以嗎?」
若星怔忡。
不待若星回答,醫生提著藥箱,一步跨兩三個階梯,急急忙忙就上了二樓。
「……」醫生這麼著急,該不會……
若星攥緊了雙手,來回踱步。
「你先別急。」連嬸拍拍若星的肩膀,拉過她的手拍了拍手背。「先看看醫生怎麼說,你可千萬不能急亂了……」
連嬸還說了什麼,若星一句也沒听進去,只是眼神空洞地盯著連嬸一翕一合的嘴唇。
驀地抽出自己的手,「不行!我現在就要上去看看!」
她不該離開.房間這麼久的……昨晚至凌晨他都沒有頭痛,她就以為是病情有所好轉了,竟大意了!
醫生翻看了褚沐綦的眼底,深深蹙起眉。
「怎麼樣了?」褚沐綦沉聲問。
「……還是和以往一樣先給您打針吧……」醫生打開藥箱,熟稔地配著藥水,褚沐綦耳畔不斷傳來割劃玻璃藥瓶的響聲。想到自己如今要靠藥物維持生命,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燒恨從中來,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細細的針頭刺進血管,褚沐綦開口問,「這次大概會持續多長時間?」
「主要還是看病人的個人實際情況,您這次持續的時間或許會比以往的長,不過放心,漸漸的您就能看見一些東西了。」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將藥水推進血管,「褚先生,您的病情逐漸惡化。如果再不進行手術——」
「我現在的情況,成功幾率有多大?」
醫生拔出針頭,拿棉簽摁住他臂上細小的針眼。「……三十五。」
「手術,一定能成功嗎?」
「我是醫生,我有職業道德。褚先生,我老實說,不一定能成功,但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您一拖再拖,成功幾率會更低。」
「也就是說,我躺在手術台上,很可能再也醒不過來?」褚沐綦暗暗蜷緊了手。
「……看您現在的狀況,是的。」
褚沐綦撐著椅子的扶手站起身來,頎長的身形因病痛更顯瘦削。轉了個身,腳步有些不穩地向前走去。他現在就好像被蒙起了眼楮,什麼也看不見。沒走幾步就硬生生地撞上了硬邦邦的桌角,疼得他蹙起了濃眉。
「褚先生……」醫生伸手去扶。
「放開!」褚沐綦轉臉,對著醫生所在的方向冷聲斥道,眼中似結了層千年不化的寒冰,雖懾人,眼神卻是毫無焦距的。
「沐綦——」若星推開門就見褚沐綦踢到了一把笨重的實木椅,向後趔趄了幾步,褚沐綦暴怒,抬腳將木椅踹翻在地。
若星快步走近他,抓起他的手關切地問詢著。當褚沐綦緩緩將目光移向她時,若星心下一顫,不可置信地顫著聲音叫他,「沐綦?……」
「太太……」醫生輕喚,若星看向他,醫生微微頷首,默認了現在的褚沐綦已經看不見東西的事實。
若星深知,這對褚沐綦來說是怎樣一種打擊。好好的,突然就看不見東西了……
他是那麼驕傲不羈的一個男人,怎麼受得了……
心愈來愈下沉。
若星死死咬住嘴唇,唇齒間滲出了血絲也不敢嗚咽出聲。只是死死地握緊了他的手。他的手,日益也愈見骨節分明。
他知道她在哭,他知道她忍得難受。而他卻不能給予她任何呵護,反而這一切痛苦都是拜他所賜!褚沐綦冷笑一聲,暗暗使力從她手中抽出了手,固執地不想讓自己像個廢物一樣需要別人的攙扶。
「沐綦……」若星痛心地低喚一聲。
「滾——」褚沐綦的聲音低冷沙啞。手掌觸及到一只瓷花瓶子,毫不猶豫地揚起,摔碎在地。「滾!都給我滾!!我褚沐綦現在就是個廢人!!都滾!——」
若星上前幾步,從後面抱住他窄瘦的腰際,清楚地感覺到他胸膛的劇烈起伏。若星忍不住痛哭出聲。「沐綦、沐綦我求你了我求你別這樣……別這樣折磨自己我求你了——別折磨自己。我知道你心里很難受很難受,但是我求你了,別這樣折磨自己,別抗拒我的幫助,別趕我走別把我推開……求你——」
褚沐綦下意識地去掰開她緊緊勒在自己腰際的手臂,背上忽然傳來一片濕意,由溫熱迅速轉為冰涼,讓他的動作停在了那里。若星的淚水滲進他薄薄的家居服,沾到了他的後背,那一處地方,離他的心髒那麼近那麼近。
悲涼又鈍痛,他的心髒清晰地感受到了。
褚沐綦原本粗魯地卡在她小臂上的手漸漸放松,輕輕地覆于其上。眨了眨眼,眼前的視線竟然逐漸由昏暗轉為朦朧。
褚沐綦輕柔地掰開她的手臂,轉身向她。微掀了掀唇,「阿——」
來沒來得及說出第一個字,眼前的若星突然生出許許多多的重影,褚沐綦轉了轉臉,房內的一切都出現了重影,屋子也似乎晃動不定,腳下忽然發軟……
毫無預警地,褚沐綦猝然倒地!
若星只觸模到他的衣角,眼睜睜地看著褚沐綦無意識地重重倒下!
醫生把若星推到一邊,迅速蹲做急救措施,一邊按壓胸口一邊大聲叫他,試圖拉回他的神智。「褚先生!褚先生!褚先生醒醒!褚先生!!」
……
若星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半個小時後,褚沐綦蘇醒過來,依然固執地不肯待在醫院。若星肺都要氣炸了,態度強硬地不肯他踏出醫院半步。褚沐綦承諾處理完事情就立馬回醫院治療,若星才松了口讓他出院。
自從急救蘇醒過來,褚沐綦就發現自己的步態不穩,單側肢體出現麻木,沒有辦法,必須得坐輪椅了。
出了院後,褚沐綦就把自己關在書房里,誰也不知道他在干什麼。
一出院就是三四天,褚沐綦偶爾發病,卻沒有像上次那麼嚴重。醫生每天都來給褚沐綦打針,不過這幾天不再只是一針藥水那麼簡單,而是換成了點滴。這幾天打了點滴,褚沐綦的精神比若星的都要好,若星清楚,這些針水只能維持一小段時間,並且長期注射下去,身子都會被掏空……
這幾天,每天晚上若星回房時,都能發現床頭擺著《離婚協議書》,而另一個當事人則躺在床上闔起了眼。
他的意思若星全明白——
不是不愛了,而是太愛了。因為褚沐綦,談若星這一生懂得了︰有一種分離,叫愛了你。
憑愛之名,因愛而分。紅塵在每一個身陷其中的世人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名為遺憾的烙痕。正因如此,世間美滿好結局總是受人青睞,讓人津津樂道。有些人拼卻一生亦沒有得到完滿;而有些人窮盡一生,終于等到了,可那一輩子也要過完了……
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背影,若星想著一句話,一句還未跟他講的話。沐綦,不要留我一個人在世上。你就是我人生中的力量,也是我生命的重量。少了你,我何處附依?
她難受心疼之余,還是當做沒看見那份協議。決定要和她離婚,褚沐綦必定是經過了痛苦的掙扎。這些天褚沐綦極少說話,臉上幾乎是零表情。想必定下這個決定的一刻,就是他最無奈痛心之時。
如果真的離了婚,褚沐綦會難受,只不過,這世上有一種疼痛,叫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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