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酒,一只暖爐,一張琴。
裹著火紅的大麾,坐在八角亭,姜世離手握著酒杯,微微皺眉。
亭外,大雪紛飛。
數十騎踏雪急行,雜亂的馬蹄聲與呼喊聲接踵而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徹底打碎了這份寧靜的雪景。
「里面的人听著,黑風嶺打草,留下財物與女人,立刻給大爺們滾出去!若敢有片刻遲疑,莫怪大爺們心狠手辣。」
人未至,遠遠的喝罵之聲已然從風傳來。
「公!」
聞言身邊的侍女臉色頓時大變,聲音隱隱發出了顫音。
不遠處,聚集著十余人的另外一個亭更是一陣大亂,連聲的呼喝之,幾十個護衛已然聚到了亭外,刀劍出鞘,嚴陣以待。
「三少爺,是黑風嶺,怎麼辦?」
姜家的公小姐要賞雪,這才離家到了這偏遠的靜苑山莊,身邊跟著幾十個護衛,對付尋常的強盜賊人自然足夠,可面對黑風嶺的人,可就完全不夠看了。
「慌什麼?」強自鎮定,為首的青年斥罵了一句道,「無非就是損失一點財物而已,東西留下給他們就是。一些亡命之徒,咱們是什麼身份?沒必要跟他們計較。」
「久聞黑風嶺之名。」深吸了一口氣,護衛統領上前一抱拳,朗聲開口道,「諸位,姜家公小姐在此賞雪。我家公說,相見即是有緣,願將一些薄禮呈上,聊表心意,結個善緣,日後相見便是朋友。」
「呸,一個乳臭未干的小,憑他也配跟咱們弟兄交朋友?若識相的留下財物和女人,咱們心情好,說不定還能放他一馬。如若不然,當真以為咱們的刀見不得血麼?」
沒有絲毫懼意,黑風嶺的強人大笑著起哄,仿佛姜家的人早就已經成為了囊之物。
說話之間,馬蹄聲停歇,對方已經闖入了靜苑山莊的大門,馬刀直指眾人。
「姜家三公在此,你等可是要與我姜家結下死仇麼?」
「我呸!」猛的啐了一口,為首的強人冷笑了一聲,「姜家算是什麼東西?別說是搶你們點財物,玩幾個女人,就是把你們全殺光,也沒人敢放個屁,少拿你們那公哥那套來糊弄,爺們是強盜,怕他何來?」
「公,我們怎麼辦?」
那邊的亭外,早就已經守滿了護衛,而姜世離這邊除了身邊的小侍女外,根本沒有半個人影,似乎早已經被遺忘了一般。
嘴角微微揚起,姜世離目光落到了手邊黑色的彎刀之上,良久不語。
「焚香。」
沉默了片刻,姜世離突然開口說道。
小侍女早就被嚇的手足無措,哪還有半點主張,姜世離讓她焚香,便下意識的在香爐之點起了早就準備好的燻香。
目光望向天際,似乎根本就沒察覺到身邊發生了一切,姜世離的目光之充滿了平靜。
素手調琴。
呼吸之前,揚的琴聲便自亭響起,如同一泓清泉在人心之緩緩流淌。
陽春白雪!
眼露出一絲追憶之色,轉瞬卻又化為一抹淡淡譏諷,這十大名曲之一的陽春白雪,當初自己怎麼也彈不好,如今,真正能彈出來的時候,又還有誰能听的懂呢?
突兀響起的琴聲,頓時讓所有人都為止一滯,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落到了姜世離的身上。
「混賬東西,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思彈琴,不知所謂。」
掃了一眼姜世離,姜三公眼透出一抹厭惡之色,惡狠狠的斥罵道。
姜世離名義上是姜家少爺,可實際上,卻是自小被抱養的,十年前姜世離的養父去世,之後就更不被人放在心上了。這麼多年來,姜世離也是姜家唯一一個不曾修行的少爺,說一句手無縛雞之力,怕也不算過分。
姜世離從來與他們不合,即便是這種時候,也根本就沒人想要護著他。
「好膽色!」
舌忝了舌忝嘴唇,為首的黑風嶺強人輕贊了一句,「這小不錯,一會打起來,留他一命,來給咱們彈琴。」
「給我殺!」
冷哼了一聲,手馬刀一揮,身後強盜頓時一陣呼嘯,狠狠向著姜家的護衛斬去。
他們是強盜,可不是什麼少爺公,也沒那個耐心去耍嘴皮談條件。恰恰相反,揮刀砍人這種套路,那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片刻之間,廝殺聲與慘叫聲便漸漸蓋住了清雅的琴聲,可若是仔細分辨,就會發現,自始至終,那琴聲都沒有半分紊亂,就好像完全不受外界的影響一般。
「三公,怎麼辦,咱們擋不住啊!」
黑風嶺的強人,各個都是刀頭舌忝血的狠人,刀勢大開大合,威猛無比,彼此之間更是配合默契,與其說是廝殺到不說是一面倒的屠殺。
「我去找世離哥哥!」
人群一個約莫十五歲的清秀女孩咬了咬牙,從亭的另外一側,向著姜世離這邊跑來。
「小詩,你干什麼?回來!」跺了跺腳,姜三公連聲呵斥道,「這種時候,你找那個廢物有什麼用,給我回來。」
姜詩詩頭也不會的向著姜世離的亭跑去。
廢物?世離哥哥才不是廢物呢。
氣喘吁吁的跑到姜世離面前,姜詩詩撅著嘴道,「世離哥哥,救救我們。」
琴聲揚,姜世離就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姜詩詩的來臨一般,彈琴的手沒有半點停滯。
「世離哥,我知道的,雖然你始終沒有出過手,但是你不是他們說的廢物。」認真的看著姜世離,小姑娘的嘴巴撅的老高,聲音仍顯稚女敕,卻一個個字說的極為認真。
「我知道,你與他們不合,可你畢竟是姜家的人父親英靈在上,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我們死?」
與他們不合?姜世離根本就是與他們格格不入,因為,姜世離本就不是這世界的人。
彈琴的手微微一滯,琴聲戛然而至。
「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有救人的本事?那可是連護衛們都束手無策的黑風嶺。」看著姜詩詩,姜世離輕聲問道。
「我就是知道!」昂著頭,倔強的看著姜世離,姜詩詩伸手指著姜世離手邊的刀,「如果,你真的不會用刀,干嘛這麼多年來,始終帶著它,片刻不離身?」
目光落到刀上,姜世離突然沉默了下來。
是啊,若非有它在,自己又憑什麼敢安之若素的坐在這里彈琴?微微搖了搖頭,思緒卻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夜晚。
「離兒,關于你的身世,我也並不清楚,唯一的線索,就是這把刀。」
「當年把你交給我的人曾說過,此刀不祥,但卻又是你的命當你有一天把它拔出來的時候,便是你離開的時候。」
「這把刀,除了你之外,沒人能拔的出來!但我卻希望,你永遠都沒有拔出來的那一天。」
「你雖不是我親生,但我膝下無,一直把你當做我親生對待。」
「生死有命,我並無怨恨若你真有一日要離開,請看在我的份上,幫幫姜家。」
手指輕輕拂過彎刀,姜世離心涌起一股血脈相連的感覺,盡管他從來都沒有真正把刀拔出來過,但卻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這把刀是與自己緊緊聯系在一起的。
「是時候離開了麼?」
輕聲自語,撫琴的手終于落到了刀柄之上,那一瞬間,姜世離的心閃過不安與恐懼,然而,更多的卻還是一種莫名的平靜。
似乎有一種力量始終在呼喚著自己,等待著這拔刀的一刻。
「錚!」
白皙的手緊握著刀柄,微微用力,隨著一聲脆響,一抹黑色無聲籠罩而出,幾乎是一個呼吸之間,一抹看不清的黑氣便徑自順著刀身涌入了姜世離的眉心。
痛苦!
一瞬間,姜世離整個人仿佛墜入了無間地獄一般,從身體到靈魂同時承受著無可言語的灼燒與撕扯。無數紛雜的念頭瘋狂涌入腦海,逼著姜世離在承受這種痛苦的同時,還必須被動的吸收這些信息。
「以吾之名,賜予汝幽冥之力,燃燒汝之靈魂,開啟傳承,汝可願意?」
簡單的一句話不斷的在姜世離的腦回蕩,在這劇烈的痛苦之偏偏每一字都清晰的印入腦海,甚至是靈魂深處。
姜世離已經不是第一次嘗試著拔刀了,只是之前一直都無法在這種痛苦之下支撐的勇氣,更沒有想清楚這一句話所代表的意義。一旦真正做出選擇,可謂禍福難料。
只是這一次,姜世離卻再沒有猶豫的機會了。
姜世離本就不是這世上的人,對于姜家,自然談不上有什麼強烈的歸屬感,至于姜三公他們的生死更是不被放在心上。但姜詩詩卻不同。
養父一生無,唯有這一個獨女,也算是姜世離在姜家唯一的親人。他可以坐視其他人死個干淨,卻無法容忍小詩遭到這些馬賊的侮辱。
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無論即將走上一條什麼樣的道路。
「我願意!」
用盡了所有的氣力,姜世離大聲嘶吼,然而,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傳出,而是如回聲般不斷的在靈魂之回蕩。
出聲的瞬間,姜世離的靈魂便立刻燃燒了起來,那種發自靈魂的戰栗與痛苦,無疑能夠令人絕望。
這一刻,姜世離甚至有一種錯覺,自己的靈魂下一刻就會湮滅!
這才是真正無限接近死亡的感覺。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剎那,又或者已經過去了數天,當姜世離的意識再次恢復的時候,靈魂的灼痛已然如潮水般退卻,只是在姜世離的靈魂之,卻無聲的多出了一個淡紅色的印記。
「以吾之名,賜予汝,死神印記!」
從痛苦之驚醒,姜世離甚至無法判斷時間過去了多久,但慘白的臉色與已經被汗水濕透的衣衫卻清晰的告訴他,這一切並非虛幻。
最重要的是,握刀的手!
這一刻,姜世離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與手的刀似乎已經融入了一體,再不分彼此,就好像,那本身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從這一刻起,世界似乎已經開始不同了,既然自己終究注定還是走上了這一條路。那麼,就讓自己真正睜開眼,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吧!
抬起頭,平靜的握住刀,姜世離收攝心神,大步向著雪而去。
大雪紛飛,落到火紅的大麾之上,顯得格外刺目。
「你們吵到我彈琴了。」
一步步走到人群之,姜世離輕聲開口,所言卻似乎與這血腥無關。
姜世離的聲音很輕,但卻說非常認真,認真到,無論是誰,都忍不住將視線落到他的身上。
「小,你說什麼?」
眼透出一絲玩味之色,為首的黑風嶺強人呲著牙,冷冷開口,一句話間,似乎有陰風陣陣吹拂而過,比刀更鋒利,比雪更寒冷。
「你吵到我彈琴了。」
平靜的看著他,姜世離緩緩重復道,不帶絲毫情緒。
「我數到三,如果你再不滾開,我就讓你永遠都沒法再彈琴。」染血的馬刀劈空而下,懸停在姜世離頭頂,冰冷的殺氣的夾雜在風雪之直灌入領口。
「一!」
他不知道面前這少年從哪來的勇氣,即便在這嗜血的戰斗之,猶自敢插手而入,可這並不能成為他心慈手軟的理由。
作為強盜馬賊,憐憫這種東西,早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就已經丟的找不到半點蹤影了。
「二!」
冷漠的語氣,如同他手冰冷的馬刀,銳利而強大。
他不在乎面前的少年是以什麼的理由來阻止他,凡是妄圖攔在他面前的人,都該死。
他欣賞少年站出來的勇氣,但卻並不會因為這份勇氣,而讓他手的刀遲疑半分。
「三!」
三字出口的瞬間,一抹刀光驟然撕破長空。
沒人能看清那一抹刀光,如墨的刀,比夜更漆黑。
連看都看不清,自然更無法阻擋。
驚艷的一刀!
他這一生都從未見過,如此驚艷,如此可怕的刀,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過,所以,這一刀自然不會是他斬出的。
刀出,頭落!
雙眼瞪的滾圓,鮮血噴出三尺余高,灑落到雪地之,鮮艷如綻放的血色玫瑰。
鮮血噴灑到刀上,轉瞬間被如墨的刀鋒吞噬。
刀是斷刀,卻散發著妖異的氣息,仿佛從幽冥之爬出,擇人而噬的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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