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游從越國公府出來,準備去太白樓做最後的財務交接。
說起來,蘇游跟楊二忙忙叨叨地混了兩年,似乎做了許多事,又似乎什麼都沒做,但家產已經包括在東都和西京都有了一套房子。若是前世,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就算按他現在每年六百石的工資,想要買房子也要十年八年的,楊二更是大方地做出了分給他半成東都錢莊股份的口頭保證,盡管,或許他也只是嘴上說,但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最容易滿足讀書人的心。
然而,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好雇主的,比如說孫山。蘇游看見他的時候是在太白樓的大廳里,他甚至第一眼都沒認出這廝竟然是他同殿面聖的狀元郎孫伏加。
「孫伏加,怎麼醉成這樣,這麼喝對身體不好。」畢竟是同科,而且這一片現在還是屬于蘇游的地盤,他沒有理由不上前相勸。
「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孫山卻迷迷糊糊地說道。
驀听他上來就是一句文言,蘇游都想罵他神經病,可是細一琢磨,罵他是神經病的心思就更堅定了。這貨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劉伶,蘇游自然就成了劉伶婦。
「工作不順心?被上司穿了小鞋?我也很不順心啊。被女人拋棄了?不要你了?人家也不要我啊…….」蘇游也開始訴苦,因為他首先想到的是電影《三傻》里的那段話,「看見朋友過得不好,心里會難受;看到朋友過得比自己好,心里更難受。」那麼,自己比他過得更慘,他不就心里平衡了?
果然,孫山放下了酒瓶,含糊道,「這都哪跟哪啊?你還能被上司惦記,我直到現在也還沒上司呢。」
「原來是還沒分配工作,難道現在大隋的人才飽和到狀元也找不到工作了嗎?」蘇游心中為他不平,卻真心不知如何開口,自己對于為朝廷工作無可無不可的時候,莫名其妙就有了工作,而有些朝思暮想地希望為朝廷盡忠的人卻死活等不到機會。
「去吏部報道的時候听人說只要等等就能分配下來,當時孫山還充滿希望,可是一等就是一個月,再去詢問是,據說有個叫杜如晦的,從十五歲開始等分配,到如今已經過去六年了,仍然是待業。」孫山說起剛從吏部打听到的情況,似已萬念俱灰。
蘇游對于杜如晦算是熟悉的,後世史書上說的「房謀杜斷」嘛,對于他的才干當然不會懷疑,他甚至在剛到達大隋的時候就遇見了他們,——當時他們正在游山玩水——相比于杜如晦的淡定,孫伏加同志真是弱爆了。
「狀元兄,淡定。不知道你有沒听說過這麼一句話,‘懷才就像懷孕,日子久了總會讓人看出來。’多等等又何妨,人家五六年都能等。」蘇游這話說得聲量有點大,旁邊酒桌的人听了,亦不免紛紛點頭,並向蘇游舉杯表示同意。
「別個家庭殷實,孫山為稻粱謀啊。」孫山這才說出郁悶的原因,這也是蘇游早就能夠想到的,雖然金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可是所有問題歸根結底全能牽扯到錢上面來。——貪污受賄是錢的問題,男盜女娼是錢的問題,家里不幸福仍然是因為貧賤夫妻……
「人從根本上要面對兩個問題︰一、生存,得活下來。二、是要回答生命價值的問題,讓心有個安住。」
「孫山又何嘗不知做此想,不過,回鄉首先要解決盤纏問題,而且回鄉相伴幾畝薄田,咱這幾十年書豈非白讀了?在此找事艱難,說來也因橫波而起啊。」
「哦,怎麼就怪上我了?」
「之前孫山在西京混生活,每日為人抄抄寫寫的,還能將就度日,可是,你的印刷術一出來,抄寫的報酬就…….」
蘇游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只好赧然一笑,給了他一個對不起的表情,靠抄書過日子那幫人的生活是蘇游之前沒有想過的,但發明印刷術原本就是為了降低書的成本啊。可是,這只能怪我嗎?生產力向前發展是客觀規律,在生產力突飛猛進的時刻,不努力提高自己的生產技能卻怨天尤人的人必將被這個現實的社會無情地淘汰啊。
「以前抄書得要讀書人,現在印書也不能要目不識丁的人吧?你就沒想過轉行做印書的嗎?行了,我知道你想說,如今只有朝廷有印刷廠,廠里的人如今也都是朝廷內部用員,你不可能去做朝廷的臨時工。好在,很早以前我就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私人辦印刷廠,印大眾喜聞樂見的書籍啊報紙啊什麼的。什麼?你不知道什麼是報紙,放心,其他人也不知道,那正是我要請你幫忙,準備讓你從事的工作…….」
蘇游把之前對楊二和喬令則說起過的內容一口氣對孫山說完,孫山卻也不能一下子消化,「你是說,我們寫的東西當天就能印出來,讓東都人民看到?能做這麼偉大的工作,倒貼錢也干得啊。」
「是東都和西京,我計劃是分成兩個發行部。而你,則是主編,負責篩選收上來的稿件……沒錯,如果把這當成是一個考場,你就是那個主考官。當然,前提是你要把杜如晦啊這些落魄才子找來考試,不,是寫稿件。」
「都中新聞怎麼寫?都城這麼大……」
「你想得很周到,不過錢可以解決問題,只要多找幾個記者,四面八方劃定各自的管片就成。」蘇游這麼說的操作性當然難度較大,但他早就知道楊二可以很輕易地掌握東都的動向,只要動用他的這個力量,寫新聞的難度不大,而且還能把他們吸引到正道上來。現在的楊二,經濟基礎已經確立起來,一直尋找不著的人員似乎也有了希望,此時不辦報紙又要等到何時呢?只是蘇游把孫山的事定下來以後,心里又感覺對不起顏師古,原本他最初的想法是把孫伏加忽悠到起點書院去的。
「對了,你之前住在西京的士子街吧,還有沒有比較有才學,生活上又遇到了實際困難的朋友?」蘇游想著除了孫山,就算加上個杜如晦,想要每日出一份報紙還是有很大難度的,于是也就把主意打到了士子街那幫人身上。
「我正要向你引薦幾個朋友呢,卻不知如何開口,還是你想得周到。」
「那就這樣,咱們約定重陽節登高如何?」
「橫波有此雅興,孫山自當舍命相陪。」
「伏加可帶上那幾個朋友,咱們就定在重陽日午時,城北翠雲峰。至于你的生存問題,我想,應該不是問題。」蘇游說著,便掏出了荷包,不過他吸取了教訓,荷包里面除了裝有二三十個銀豆子外,低下還有幾兩金葉子,當然,給孫山不需要金子。
孫山點頭答應,痛快地收下銀子,以劉伶為楷模的人又怎會扭捏行事?只是他的心里已經在默默感激蘇游,希望蘇游不要讓他失望才好。
蘇游自然不會讓他失望,他並沒有夸口一定就能促成報紙的開創,只是相約重陽登高而已,至于孫伏加怎麼想,那是他的自由。不過,蘇游還是為他說過的話盡力的,無論是為別人還是為自己。
楊二當然也不會讓蘇游失望,事實上,看著父皇為大業東奔西跑,他由最開始的不理解,然後變成了一種模仿,好男兒誰不希望有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事業呢?而蘇游,在他迷茫無助的時候使他眼前一亮,顯然蘇游的出現給了他一個驚喜;此時听說報紙的開創已經具備時機,哪能不盡力促成?
得到了楊二的點頭,蘇游便去找了一趟杜如晦,而當他走進杜如晦家門的時候,眼淚一下子就擠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