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遠站在谷琴的床邊,谷琴的嘴上還罩著一個供她呼吸的儀器。她的臉看上去蒼白如紙、毫無血色、憔悴不已。
郁明遠遠山一般的濃眉揪成一團,淒涼悲惋,表情卻又漠然無比。
站在床邊,站了一會後他才慢慢坐下,坐在她身邊原來端芷魚坐的凳子上。
他拿起谷琴的一只手,讓它撫上自己的臉,真切的感受著她淡淡的體溫,聲音很低很輕,說︰「琴琴,現在你知道我來了嗎?我來看你、陪你,我不會讓你獨自忍受孤獨和黑暗,不讓你一個人走……」
郁明遠一邊述說,一邊還淒淒慘慘的笑。
谷琴美艷的臉龐大半都被罩住了,透過那透明的器具,郁明遠又望到了她的唇,唇色發灰,很是慘淡。
「傻瓜,這個世界或許沒人會助你月兌離苦海,唯有我,我愛你。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還要遇到你。上回我只是太憤慨,因為我太愛你……」郁明遠說,聲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夠听到。
他的臉很熱,源源不斷的熱能傳輸到谷琴柔軟而冰冷的手掌上,她的雙目卻始終緊緊閉合,連那卷翹的睫毛也未曾顫動一絲。
郁明遠的臉還是靠著她的手,輕輕的摩擦著她。想讓她在這時候醒來看自己一眼,似乎又不想讓她再醒來看到自己。
因為一切都沒法再改變,一切都沒法再挽回,一切都到了令人無法承受的地步。這個世間什麼都有,而偏偏就是沒有後悔藥。
生如春花般爛漫,死如秋葉般靜美。或許只有步入下一個輪回才能徹底結束和擺月兌這一切痛苦,才能重新開始吧。
郁明遠想著想著,俊逸灑月兌如一抹輕塵的臉龐,笑容豁然變得燦爛。
「琴琴,我帶你離開這里。永遠離開這里。」他忽而放下了谷琴的手,雙手緩緩伸向她的臉龐,翼翼去觸踫她的呼吸器。
他的手在顫抖,平生第一次顫抖,劇烈的顫抖,連心髒也快跳到了嘴邊,痛苦的咬牙抿唇,頭又稍稍偏轉,望著別處。
郁明遠動作進行的很慢,好久後他痛苦瞑目。兩行眼淚自眼角溢出,慢慢慢慢的滑落……
陽歷五月份,已快到初夏時節,到處都是夏天的味道。
空氣有點悶有點熾,白天太陽公公盡情烘烤著地面,紫外線強烈,容易把人的皮膚曬黑。白晝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六點多鐘,天色尚未完全降下。夜幕稀稀疏疏,各處樹影花影斑駁。
方添哲了,一就從拓遠集團過來接端芷魚回去。
最近都是師舜陪在方添哲左右,他護方添哲來到醫院。到達谷琴所在病房的這一層,然後先退下去吃飯了。
方添哲獨自往谷琴的病房去,走來時看到端芷魚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芷魚,你一個人。怎麼待在外頭?墨瑋還沒過來?」方添哲身形高大偉岸、身材比例完美、胖瘦得當適中。雖然五十歲了,但他整個人散發出的那種王者的氣勢、強者的氣場,仍舊不輸任何年輕人。
端芷魚本在發呆。听到方添哲的聲音,偏頭望他一眼,說︰「墨瑋應該還在家里休息。明遠在里面,他有話單獨對琴琴說,我便出來了。」
方添哲一听肅然斂眉。他一向敏銳、警惕性強,只覺自己的鼻子嗅到了一種詭異的味道,而且這周圍還彌漫著一股詭譎的氣氛。
總之,病房里頭充滿怪異,也太過安靜,太過安靜。而且這些年,有關于郁明遠的一些事情,端芷魚不知道,他卻清清楚楚。
「明遠到這多久了?」方添哲腳步停在端芷魚面前問。
端芷魚想了想,回答他,「好一會了,大約二十分鐘吧。」
「我們進去吧。」方添哲冷說,轉身走到病房門口,去扭門鎖。
端芷魚立馬起身,默默跟在方添哲的身後。
此時此刻,夫妻兩人的心情都是很平靜的、很淡漠的。方添哲走在前面,先只把門打開了一點,然後自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不再往里進,整個身軀將口子嚴嚴實實的擋住。
端芷魚站在身後,只齊他的肩膀,看不見里面的事務。
「怎麼啦?添哲。」端芷魚不知道方添哲為何愣著不動了,只想推開他進去。
方添哲的眉心打了一把叉,眉毛深深揪緊,語氣木然對端芷魚道︰「你回去吧,這里已經不需要人照看了。」
「啊?什麼……」端芷魚的身子遽然一晃,如一根縴弱的草,在風中搖曳,就要倒下。
她雖然不算聰明,但是方添哲的這句她還是听得懂。
方添哲的心很僵,仿佛他從來都不懂什麼是疼、什麼是悲,又退一步重新把門關上,扶端芷魚說︰「走吧,我們回家。」
「不,我要去看明遠,我的孩子……」端芷魚搖搖頭,推卻他的臂彎,轉身含淚再次撞開了那張門……
紫葉名城國際公寓,家家戶戶燈光通明。透過各個窗口釋放出的光芒簡直是沖破了雲霄,亮得讓近者都有些睜不開眼。
外頭車水馬龍,綻放的霓虹,編織了夜的美,卻抹不去心中暗淡的色彩。男男女女手中輕搖的酒杯,傾听著人們心靈的最深處,恍如在記憶中緩緩流淌。
早晨方墨瑋回來時頭疼欲裂,精神也恍如透支了一般。然而當他躺下來休息時,卻怎麼怎麼都睡不著。閉著眼楮,腦子里就像一片澎湃的大海,波濤翻涌,閃過一個又一個哄隆隆的場面。
方墨瑋覺得自己生不如死,躺了好久後又不得已的起床,走到廚房,找出了谷琴曾經買的那些安定片,超劑量的服下。
然後,他終于如願的睡著了,香香的、沉沉的睡了一覺,中間響了無數無數遍,他都沒有听到。
吃了安眠藥,真謂雷打不動。當方墨瑋醒來時,陰暗的月色已把天幕烘托得灰蒙蒙。他的整個房子里,也靜無聲息、冷冷清清。
自昨晚的喜宴到現在他沒有吃任何東西,肚子空空的,也沒有做梳洗,身子一直有一股淡淡的酒燻味、汗香味。這會他起床了,便拖著無力的步子往浴室去。
下巴上還起了許多胡渣,感覺十分不舒服,所以他要好好收拾自己,令自己重新煥發。
畢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谷琴的孩子,沒了就沒了,只要她人還活著就是幸運的,以後還能再懷上。當然前提是他願意給,願意替程小蕊贖罪,再賜她一個孩子。
方墨瑋對著鏡子,整理著自己的外貌。他想,試著重新開始吧,跟谷琴在一起以後都平平淡淡的、好好的生活。也盡自己的能力,給她想要的任何。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
至于程小蕊,那個可憐的小女人,不僅自己可憐,也令他變得好可憐,他恨她。若生命中沒有她的出現,他的日子一定會過得比現在無謂、比現在舒坦、比現在安心。
只是因為程小蕊的出現,他原本的那個世界完完全全變了,他的整個人也完完全全變了。
方墨瑋刮完胡子,又洗臉刷牙,再沖涼完畢,經過客廳,準備返回臥室更衣間換衣服,正好又听到響起。
他走拿起接听。
是師益打來的,方添哲命他打來的。
外頭,他們方家,出了重大事件,比程小蕊推谷琴下樓致使谷琴流產還重大。
早在幾分鐘前,gong安局派遣了幾百名警察把C市人民醫院住院樓包圍了。
那里出了人命。
里頭的師益才把情況描述到一半,已不自覺的從方墨瑋手中滑落,砰的一聲砸在那明亮的地板磚上。
方墨瑋的身軀驀然一空,往後踉蹌,靠住身後的沙發才得以站穩。
「琴琴,不可能,明遠……」方墨瑋的眼楮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澤,「我不,琴琴,你等我,等我……」
方墨瑋慌亂無措,又恍如失去了一個世界,到更衣間隨意穿一套衣服,跌跌撞撞出門,往醫院去……
方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十幾口人,沒人的臉上有一絲明朗的表情,全都沮喪著臉,要麼面無表情。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高家關家,程家葉家,皆在最短的時間內听到了這個消息。
這個消息傳到高家時,程小蕊還身在神州國際大酒店,她正安靜的待在天台上的玻璃花房中,喝著女乃茶、听著廣播、想著。
月光如清清的流水,穿透那厚厚的玻璃,灑在她的全身,打下一層如夢如幻的剪影。
「墨瑋哥哥,墨瑋哥哥……」一听到這個消息,程小蕊首先想到的便是方墨瑋。她心慌神亂,整個人也恍惚了。
谷琴死了,墨瑋哥哥的新婚妻子死了,那墨瑋哥哥怎麼辦?他要怎麼才能經受得住這樣沉重的打擊?他要怎麼挺?
「不,我要去方家,我要去見他……」程小蕊什麼都顧不上顧不著,移開凳子起身便下樓去。
她要去找方墨瑋,幫助方墨瑋,陪他度過難關。記得曾經她最無助最絕望時,也是方墨瑋陪她一起度過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