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燕國公府里寂靜無聲。
「你說文信侯府的四少爺找我?」嚴灝放下手中讀到一半的書,皺起眉問道。
他的近侍垂手而立,恭敬道︰「是這樣說的,還有文信侯府的世子爺跟世子,以及安五爺,他們說是來求見老的,但又不肯說明來意,這風雪交加的,又是晚上,不知道為個什麼事兒。」
嚴灝眉頭皺的更緊,琢磨道︰「明日就是縣主的生辰,他們不養精蓄銳準備笄禮,跑來這里作何?」
莫非是明日的及笄禮有異?
想到遲遲沒有消息的正賓,再一聯想安家是要找祖母,他心里頓時有了猜測。
頓了頓,他還是站起身,道︰「隨我去看看。」
他是不想管文信侯府的事,但安文彥是他欣賞談得來的好友,他不能置之不理,更何況,他對安若瀾……
懷著滿心惆悵,嚴灝接過近侍遞來的猩紅大氅,往正廳後的花廳去。
花廳里已經重新燒上炭盆,侍女送上熱茶後就悄聲退下了,廳里只有安家四人。
在風雪里站了一陣,四人早已手腳冰涼,此刻喝了熱乎乎的茶水,身上才總算暖和了一些。
過得一會,嚴灝就來了,拱手為禮道︰「不知貴客來訪,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偏偏風雅,恭謙有禮,嚴灝當得貴之名。
眾人忙起身回禮,安世霆道︰「不請自來。該是我等賠罪才是。」
嚴灝一笑,道︰「請坐。」
眾人便坐下。
嚴灝道︰「不知兩位安大人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安家與嚴家並無關系。嚴灝自然是稱安世霆與安世延為大人。
安世霆望了侍立在門口的婢女一眼,面露遲疑。
嚴灝會意,摒退了下人。
安世霆這才道︰「實不相瞞,深夜打擾,是想請嚴老作為小女明日及笄的正賓。」說罷面露慚愧之色。
嚴灝一怔,果真如他所想,他面帶不滿地望向安文彥。
安文彥羞愧地垂下頭。
雙唇緊抿。嚴灝道︰「文信侯府若真有誠意邀請祖母做正賓,為何拖到此時才來?恕在下無能為力,幾位請回吧。」
盡管氣惱。他還是維持著該有的風度禮數,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慕容氏焦急地望了眼丈夫,也顧不得其他了。解釋道︰「其實……」
「大娘。我來說吧。」安文彥打斷了她。
「這……」慕容氏遲疑。
安文彥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抬頭直視嚴灝淡漠冷然的眸子,拱手真摯道︰「嚴兄,我也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但我們實在沒有辦法,還請嚴兄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幫忙通融一二,讓我等見老一面。在下感激不盡。」
嚴灝心底微動,他與安文彥相識的時間雖不長。但他絕對是信得過安文彥的人品的,想來若非迫不得已,安文彥也不會上門求助。
況且,當初他是抱有目的的接近安文彥,對此他心里一直有所愧疚,盡管後來他是真心與安文彥相交。
遲疑一陣,嚴灝道︰「文彥兄,你若想我幫你,總要告訴我實情,我不文信侯府是如此不講禮數的人家,你們為何到現在才來請正賓?」
「……」安文彥猶豫地望向安世霆,見安世霆點頭,才嘆道︰「不瞞嚴兄,其實三日前蔽府已經發帖邀請永寧侯老為若瀾行笄禮,只是永寧侯府一直沒有回音,到今日我們再發帖,依舊是沒有音訊,迫不得已,我們才深夜造訪,想請嚴老出任舍妹及笄禮的正賓。」
「原來如此。」嚴灝了然點頭。
「我們也知道這樣沒有誠意,但是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若是請不到正賓,瀾兒她明日恐怕要淪為全盛京的笑柄。」慕容氏忍不住抹淚,安世霆嘆息著拍了拍她的肩膀。
聞言,嚴灝心底微顫,他想起那個淡雅出塵的女子,心底生了不忍。
她的一生不該受到任何磨難。
沒有再猶豫,他道︰「這個忙我可以幫你們,但是你們要知道,祖母對家嫂一向疼愛,而……」他望了安世延一眼,接著道︰「恐怕祖母不願意見你們。」
饒是如此,安家四人已很是感激,安世延道︰「只要嚴老願意見我們一面,听听我們的請求,即便讓我磕頭認罪,我也做得!」
嚴灝點點頭,道︰「那我這就去請祖母通融,諸位稍等。」
向安文彥微一點頭,又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嚴灝匆忙往後院而去。
嚴灝走後,安世霆四人可說是坐立難安,不時翹首往門外望去。
此刻,時間的流逝變得異常緩慢。
嚴灝過了二門,直接就往嚴老的院子里沖,到後听聞祖母在暖閣與大嫂,他暗道不好,但還是硬著頭皮進了去。
要說也是他在府里受疼,不然定要被治個莽撞無禮的罪。
看到嚴灝,嚴老顯得十分高興,連連招手,叫他到身邊坐,嚴灝推辭了,請了安立在一旁。
嚴李氏見他神色匆忙,便問︰「小叔為何而來?瞧你似有急事。」
嚴灝遲疑地望了她一眼,才低聲道︰「其實是我一個過來拜訪,想來給祖母請個安。」
「哦?什麼這時候過來,外面又是風又是雪的。」嚴老驚奇。
這個問題可把嚴灝難住了,他本是想先糊弄著讓祖母答應,等把人帶過來再請安的,這下卻是出師未捷了。
到底是糊弄不了。嚴灝只好據實以告,道︰「是文信侯府的安大爺夫妻,還有安五爺跟我的好友安文彥。」
果然。一听到文信侯府,嚴老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
「他們來見我作何,我可沒有那麼大的面子。」嚴老直接表態。
本來也是,一開始是毫無來往,後來安家卻無緣無故把她最疼愛的孫給打了一頓,嚴老自然不待見安家人。
雖說早已料到會是如此情形,但嚴灝還是覺得無奈。只能說好話︰「祖母,您就見一見吧,他們是有急事相求。而且安五爺也說了,願意為當年的事向嫂嫂請罪。」
「兩年前安家就該來請罪了,可他們拖到現在才來不說,還是因為有事相求。難不成還要我嚴家幫他做事。他才肯請罪?」嚴老冷哼一聲,態度半點不軟化。
「祖母!」嚴灝著急地低喚一聲,竟然直接跪在了嚴老面前,懇求道︰「祖母,你就幫幫他們吧,不然晨霜縣主的及笄禮請不到正賓,她會被世人嘲笑的!」
聞言,默不作聲的嚴李氏眼底閃過了然。
嚴老哪里舍得小孫子受苦。要拉他起來,急道︰「天寒地凍的。你也不嫌地上冷啊,要是著涼了如何是好,你趕緊起來!」
嚴灝卻不肯起,執拗道︰「除非祖母答應幫忙。」
「你!」嚴老氣得倒吸一口氣,一甩手,恨鐵不成鋼道︰「為了那個安若瀾,你是連祖母的話也不听了是不是?!人家都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了,你還上趕著為人家忙什麼勁兒啊!你要跪就跪著吧,我不管了!」
說罷偏過身子,當真看也不看嚴灝一眼。
嚴灝默默低下頭,道︰「祖母,就算不是為了晨霜縣主,文彥是為的好友,他有難,我豈能不幫?」
嚴老動也不動。
嚴李氏瞧著這祖孫倆當真較起了勁兒,也無法再安坐著了,一來擔心祖母氣壞了身子,二來也擔心丈夫的寶貝弟弟染了風寒。
便從中調解勸說道︰「祖母,小叔一向仗義,有難他自然無法袖手旁觀,您就發發慈悲,見見安家人吧,听听她們怎麼個說法,而後再說幫或不幫可好?」
聞言,嚴灝感激地望向嚴李氏。
嚴老卻還是不肯點頭,冷然道︰「我不見,要見你們去見。」
她就是跟小孫子杠上了。
說到底,也是氣不過,她小孫子多優秀的人,可安家的丫頭卻無情辜負了他,她如何能不氣?也是心疼小孫子一片痴心錯付。
若說只有孫被打一事就算了,可偏偏牽扯上了她最疼的小孫子,她也如何不會點頭的。
都說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家脾氣擰起來,是比任何人都擰,而且還說不通道理。
嚴李氏只好給了嚴灝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嚴灝不覺失落,卻依舊沒有站起來。
嚴老偷偷瞥了他一眼,見他還跪著,心里又是疼又是氣,但還是不肯點頭。
僵持間,外面突然來報︰「老,晉王求見。」
嚴老一驚,「怎麼連晉王也來了?」
嚴李氏道︰「晨霜縣主是晉王妃的親外甥女,听說太後跟晉王也都很疼愛晨霜縣主,想來晉王也是為晨霜縣主及笄的事而來。」
語氣里不覺有幾分羨慕。
也是,盛京城里還有哪個姑娘能比得過晨霜縣主?
雖然被出繼了,但上有太後皇上疼愛,下有全家人如珠如寶,就是公主也未必比她過的好了,誰人能不羨慕?
正如安三爺所言,晉王的面子沒人敢不賣,即便是尊榮的燕國府,也不能將他拒之門外。
沒好氣地瞥了嚴灝一眼,嚴老道︰「既然晉王來了,就把安家的人一起請過來吧。」
嚴灝當即喜笑顏開,感激道︰「謝祖母!」
嚴老偏過臉哼了聲,「我只是听听他們的說法,其他的另說。還不起來,要我請你不成?」
嚴灝忙陪著笑站起身,又是給她捶背,又是給她捏肩。
嚴老暗嘆一聲,「也不知是撿了誰,整一個痴情種子。」
嚴李氏掩唇笑道︰「我瞧著像是祖父,祖父對祖母就是始終如一。」
听得這話,嚴老才總算露出點笑容來。
另一邊,听聞嚴老願意相見,安世霆幾人都松了口氣,但他們知道現在還不是松懈的時候。
在前往嚴老院子的路上,安世延羞愧地對晉王道︰「多虧旭哥及時趕到,不然我們怕是要白走一趟了。」
嚴灝去了那麼久都沒有音訊,他們早已猜到是嚴老不願相見。
晉王呼出口氣,望著游廊外漫天的雪花,艱澀道︰「我也只能為瀾兒做這麼點事了。」
安世延心底微動,沉默下來。
一行人很快到了嚴老所住的正院,嚴灝已經在院門前等著,見眾人過來,上前行禮招呼眾人進門。
嚴老讓嚴李氏避讓,單獨移步到招待客人的廳堂,晉王一進門,她便起身行禮︰「老身拜見晉王殿下。」
「嚴老請起!」晉王忙扶住她,回禮道︰「冒昧前來,還請老恕罪了。」
安世霆等人也見禮︰「見過嚴老。」
嚴老對眾人淡然頷首,道︰「諸位請坐吧。」
眾人落座。
嚴老開門見山,道︰「老身已知曉諸位的來意,老身可以答應,但老身有個條件。」她銳利的目光直直望向安世延。
眾人心底一跳,已猜到她所指為何。
安世延毫不遲疑道︰「嚴老請講。」
嚴老倒是驚訝他的干脆,也就不再拐彎抹角,道︰「當年孟氏對我的孫痛下狠手,此後卻連半句道歉也無,這不僅僅是對我孫的侮辱,也是對我嚴家的侮辱,不知安五爺對此是如何看的?」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
安世延暗道果然。
拂了拂袖站起身來,他拱手躬身道︰「此乃我夫妻二人的過錯,安世延甘願向嚴老賠罪。」
說罷,不待眾人反應,便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三個頭。
咚咚的磕頭聲厚重有力,正如他疼愛女兒的決心。
嚴老是他這一生除了父母君王,第一個讓他自願下跪磕頭的人。
不說晉王等人,嚴老也吃了一驚。
嚴老雖說想為難安世延一番,但也沒有刻薄到這個地步,一時間,也不由為他的愛女之心感動。
嘆了一聲,嚴老感慨道︰「我是你的長輩,也受得起你這一禮,你起來吧,我答應就是了。」
安世延當即轉悲為喜,感激道︰「多謝嚴老寬宏大量。」
嚴老笑嘆一聲,不解道︰「你既然如此疼愛你的女兒,當年又為何將她出繼?」
聞言,安世延啞然苦笑。
慕容氏代為答道︰「好叫嚴老知道,並非五叔舍得出繼瀾兒,而是五嬸執意如此,五叔也是不得已。」
嚴老了然頷首,連連搖頭對安世延嘆道︰「若當初你有今日磕頭的決心,你未必會失去你的女兒。不過由此看來,孟氏確實是神志不清。」
安世延笑容愈發苦澀。
晉王黯然失神,他才是誰都比不上的那一個。
從燕國公府出來,眾人的心情沒有了來時的沉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