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類 第三章

作者 ︰ 攸齊

「你閱女無數耶。」

「你到底從哪听來我閱女無數?」

「大家都知道你很喜歡看美女啊。」

「喜歡看美女和這有什麼直接關連?」

「哈哈。我說真的,窒息式有什麼好玩?人在缺氧狀態下,真的會感覺特別愉快?」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黃柏毅睞了他一眼,轉向窗外。

「那你覺得那個阿泰有沒有問題?」

黃柏毅想也不想,便答︰「阿泰當然要調查,還有他女友也要傳來問話,雖然邵法醫說了莊元廷不是他殺,但還是要謹慎些。」

「嗯,只用看的,是不像他殺。他身上沒有中毒會出現的反應,每種毒素呈現在尸體上的狀況不大一樣,但目前我沒發現他有任何中毒跡象;還有,他身上沒任何傷口。」邵海晴淡聲道。

「可是有些毒物不是要化驗才能知道?」翁瑞仁反問。

「邵法醫剛才不是說了,只用看的是不像他殺。」黃柏毅盯著前頭那顆腦勺,又道︰「現在要等警方先把阿泰和莊元廷的女友找出來,他們到案說明後,才能有進一步的推斷。」

「他身子朝左側,左側是他的床,床上有情趣用品,我想他應該是想拿某一樣用品使用時,力道沒控制好,反被絲襪勒緊,才窒息死亡。」邵海晴說話聲音不緊不慢,不帶任何明顯起伏,听不出她心情好壞,表情亦是嚴謹,瞧不出情緒。「不過很顯然的,家屬並不接受這種理由,那麼就是解剖了。」解剖無疑是最能為死者找出死因的方式。

黃柏毅點頭。他自然是同意解剖的,只不過,家屬那邊還有得解釋了。他該用什麼婉轉、但有力的說明與家屬溝通,讓他們同意解剖?

他看著窗外,兀自思考,目光不經意在窗面上看見女子的面容。他側過臉,盯著她側顏瞧,片刻,似是被他發現了什麼比這起案子更有趣的事--這個新手女法醫,說話不帶情緒,看似低調、拘謹、嚴肅,其實是怕人看輕她的專業性。

他手肘靠著車窗,指尖撐著額,慢慢地笑了。

解剖室,貼著白色方形磁磚的平台上,大體靜躺。

「肺部腫脹。」邵海晴一身藍色隔離解剖衣帽,拉上手套的雙手握著器械刀具,慢慢割下一片肺葉。她刀法迅速利落,秤了秤重量後,髒器被檢驗員接過,擱在一旁。「肺葉表面有點狀出血,重量803公克,在正常範圍值內,所以沒有中毒跡象。」

一旁站著黃柏毅、拍照的鑒識科人員、負責記錄的偵查員等等,三人全副武裝,連口罩也戴上。

「這樣就能知道沒有中毒?」第二次參與解剖過程的偵查員,神情仍帶了點緊張,對于方才那番話一知半解,禁不住好奇心,他開口問。

「一般人肺葉大約800公克,他這是正常重量。中毒的話,兩片肺加起來會超過1200克。」邵海晴神色清冷地盯著下一刀劃下的胃,助手隨即遞來了盆子,胃袋里殘留的食物混著血水,統統倒入盆子里,鑒識人員急忙拍照。

黃柏毅看著這一幕,即使戴著口罩,仍覺喉頭慢慢涌出欲嘔感,因為薄薄的口罩也難完全遮掩住氣味,食物殘渣、血腥,再加上解剖室原有的味道,實在難受,但解剖台前的那個女人未戴口罩也面不改色。他心里想著,她要這樣解剖到最後?

令他大感意外的,是當他返回署里,端著餐盤,與同辦公室的同事在員工餐廳找位子準備用餐,覷見她桌前那豐盛菜色時,他足足呆怔了好幾秒。

「怎麼了?」身旁傅遠新見他瞪著桌後那看著照片、大口吃飯的女性面孔發愣時,問著︰「你還沒見過她嗎?」

「她是邵法醫,听說是士檢首位女法醫,也是目前全台最年輕的女法醫。」說話的是學股的林宥箴。「柏毅學長,你有興趣?」

黃柏毅睞了她一眼。「不要以為妳和遠新現在打得火熱,就可以這樣虧我。我只是好奇她盤里的食物。一小時前,我才和她一起從殯儀館回來,她才解剖完人體,居然還能吃這麼多。」

「習慣了吧。她動作利落干淨,之前听王法醫提過她,很夸贊。」傅遠新淡應了句。

「是挺利落的。」黃柏毅不否認。

「她好像在看什麼照片……」林宥箴這方面看過去,隱約瞧得出那大概是命案現場的照片。

專注研究照片每個細節的邵海晴忽然抬首,和三人對上視線,她嘴里還含著米飯,模樣有些愣愣的,片刻才反應過來。她看看周遭,幾乎沒什麼位子,她語聲模糊地開口︰「你們要坐嗎?請坐。」她挪了挪照片。

其實並未有要與她共桌用餐的想法,但她已開口,三人便落坐。傅遠新與林宥箴坐在彼此鄰座,黃柏毅只能選擇邵海晴身側的位子。

「邵法醫這麼認真,用餐還看照片?」林宥箴對于這位女法醫有莫名好感,也許心里也有一點崇拜的心態。

邵海晴客氣地抿唇笑。「這不是認真,是利用時間。」她夾了片黑胡椒雞柳送入口中。

「邵法醫,我記得我們就在不久前才完成莊元廷的解剖……」黃柏毅見她大口吃肉,再盯著她盤里的菜色。黑胡椒雞柳、豆豉排骨、蝦仁滑蛋、炒青菜、醋溜魚片……食量不算小之外,還有幾樣肉類。

「我也記得。怎麼了嗎?」怕影響他們食欲,她收起照片,放進白袍口袋。

「妳就在剛剛解剖完一具大體後,大口吃肉?」雖然他愛吃員工餐廳的牛肉面,但他還沒練就才看完解剖後的那些髒器,就能大口吃肉的功力,所以他今天舍棄最愛的牛肉面,陪兩位同事吃自助餐。

見他以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她,邵海晴平聲說︰「這沒什麼。市場那些殺豬的人,難道都不吃豬肉嗎?」

真是好答案,但抱歉,他做不到。他訕訕笑了笑,低首吃了口青椒。

「學長,你那個好吃嗎?」林宥箴看著他餐盤里的青椒炒皮蛋。她喜歡吃青椒,但對皮蛋莫名懼怕,所以剛剛選菜時,她猶豫了會,最後還是沒挑這道菜。

「當然好吃啊。」黃柏毅夾起青椒,作勢要放進她碗里。「妳想吃嗎?不過抱歉,我只幫我喜歡的女人夾菜,想吃的話,叫妳旁邊那個想辦法。」說完,惡劣地把青椒送進嘴里。

林宥箴微赧,道︰「我只是問問看味道怎麼樣而已。」

卲海晴怔怔看著這一幕。這男人,是不是有點幼稚?

「解剖莊元廷的結果怎麼樣?真的是意外死亡?」死者畢竟是地院的書記官,署里同仁皆關心這個案子,傅遠新也不例外。

「你是問我還是問邵法醫?」黃柏毅吃了口青菜,目光看向身側的邵海晴。

「目前為止,我仍傾向他是意外死亡。不過為謹慎起見,還是要等檢體化驗結果出來,才能確定死因。」邵海晴不緊不慢地說著。

「我已經訊問過當晚和他在一起的友人,一個叫阿泰的男人。他說兩人是大學死黨。阿泰承認自己是同志,一次酒醉不小心和莊元廷發生關系,事後阿泰很後悔,怕失去莊元廷這個朋友,想不到莊元廷似乎不排斥這樣的關系。阿泰說,莊元廷最近和他女友有些問題,有上網看了些數據,找到一個網站,里面有人分享窒息式,他自己試過,覺得不錯,那晚才約了阿泰看片子。」

憶及在場有兩位女性,他是完全沒顧慮邵海晴,但林宥箴……他瞧她神色如常,便接著說︰「莊元廷看片子過程,約阿泰一起做。阿泰認為危險拒絕了,想不到莊元廷提議由他先表演一次給阿泰看,阿泰看著看著,也被搞得高漲,但又沒辦法當著莊元廷的面,所以跑進浴室解決,出來時,莊元廷已經沒氣了。阿泰怕被誤認是凶手,也不想曝光自己是同志的事,才離開現場。」

「可是他只是去浴室一下,莊書記官這麼快就沒氣了?」林宥箴听得一愣一愣的。

「妳怎麼知道是一下?幾下我們哪知道。」黃柏毅壞笑。

「應該不是這樣。」邵海晴像是沒听見身側男人開的黃腔,面色嚴謹地開口道︰「當時他可能呼吸已停止,但心髒還有跳動,只是阿泰誤以為他死了,才沒救他,如果那時候馬上把他放下來,或許還有救。」

林宥箴點頭。「原來是這樣。听起來很遺憾。」

邵海晴瞥見對座傅遠新未再開口說話,一徑在為女檢座挑魚刺的畫面,微笑了下。「兩位檢座的關系好像很不錯?」

林宥箴見她視線落在自己臉上,臉微熱,說︰「我們……剛交往。」

「難怪好幾次看見你們兩人一起上下班。」真好。

「說到這個,」黃柏毅忽停筷,認真地看著邵海晴。「邵法醫,我請教一下,你們法醫應該都是醫學系畢業的吧?妳應該也曾在眼科實習過吧?我這樣每天在辦公室被他們閃,會不會突然就瞎了眼?」他闔眼,雙手在半空中亂模。

他夸張的發言和幼稚的舉止令邵海晴忍俊不禁,她無聲笑了笑,說︰「你只要記得,每天戴墨鏡上班就好。」

喔,原來她也會說笑。似乎是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非常靦腆,但柔化了她那張稍顯冷淡的臉。黃柏毅不禁多看了她幾眼--這樣就對了嘛,女孩子就是要多笑,把自己搞得那麼壓抑,武裝得那麼嚴謹,干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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