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們皆不敢相信,才不過十八歲的少年竟成了宰相,就連歐陽家的人都不敢置信,被他們視為最頭痛的麻煩人物的歐陽靖,竟然最後成了他們歐陽家最風光的成員,他們的態度從一開始的無奈,到了最後紛紛自動靠攏過來。
他們心存僥幸,設想數十年前歐陽容宛的事情雖然再次發生,但這次的過程順利得令人意想不到,只要他們小心謹慎,想必深得皇上寵愛的歐陽靖官運將會一帆風順,而他們當然也是跟著得好處了。
當然,靠攏過來的不只是歐陽家的親族,還有朝中的大臣,一直以來,他們歐陽家在朝中勢力就頗為可觀,只除了在朝中也深耕已久的趙家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家族可以與他們相互比擬。
也因為如此,他們與趙家的關系一直就是水火不容,他們歐陽家向來是以考科舉,走正途升官,但趙家不同,幾代以前,趙家就努力經營後宮的關系,拼了命的要把家中女眷給送進宮,只要一朝得君王寵,哪怕不能呼風喚雨?
近日來,北邊的疆域一直不是很平靜,外族數度來犯,前幾日夜里偷襲北方最邊界的守城,挑釁的意味濃厚。
為了商討此事,李舒懷召了幾名親近大臣一起議論了幾回,最終,他決定先按兵不動,打算忍痛讓北蠻再作亂一陣子,只加派重兵鎮守,不讓損害擴大,因為黃河今年的河道更改幅度太過劇烈,沿岸不斷傳來鬧災的消息,為了不讓災民流竄,造成天下動蕩不安,朝廷決定先行賑濟安撫。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呢?」歐陽靖看著站在殿階上的男人,喃喃地自語,心里真是納悶極了。
這時,被歐陽靖召到身邊當輔手的歐陽千畦靠了過來,小聲地說道︰「不會吧!老大,你對咱們皇上的為人有疑問嗎?他當然是千古難得一見的明君,能夠有他這位好皇帝,是咱們百姓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真是這種想法?」
「那當然,大哥也跟我是一樣的想法。」
「是嗎?」她聳聳縴肩,冷笑了聲,沒贊同也沒反駁,根本就不想再繼續跟歐陽千畦討論這個話題。
反正她何必白費力氣呢?只能說李舒懷做人真是成功到極點,所有人——包括以前的她,都覺得他是當朝以來最好的皇帝。
她才不笨,若是說了批評他的言論,只怕非但傷不了他分毫,自己還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標準的吃力不討好。
這時,李舒懷沉邃的眸光剛好投射過來,與她對個正著,兩人四目相交,彷佛在交換著一些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訊息。
她可不以為自己懂他,歐陽靖抿起女敕唇,直勾勾地回覷他,私底下,只有他們兩人相處時,他總是沒個正經,實在教她沒法子把他給當成一個英明的帝王,說他是個胡鬧的大男孩還差不多。
剛才還讓祿公公傳話,說等朝會開完之後,要她留下來,他要帶她去一個好玩的地方,絕對教她大開眼界。
然而,在處理國事、天下事時,卻又睿智果斷得教她不得不服,天底下大概找不到第二個人像他一樣的人,能夠教她如此困惑不已吧!
李舒懷笑瞅著她,知道她對自己非常有意見,不過他一點都不介意,也不在乎處理了多少朝臣對她當上宰相的抱怨,他想要見識她的聰明才智,而除了讓她當宰相之外,他懶得再找第二個好辦法了!
雖然同樣都是大家族出身,但歐陽靖卻鮮少見到如此熱鬧的家族吃飯場面,廣大的天井之中少說擺了十幾張大圓桌,更別數後堂里還有好幾桌,上百個人一起開飯的場面簡直可以用氣勢驚人來形容。
屠家飯莊里每到了吃飯的時間,就有若鬧市般喧嘩,但大伙兒非常井然有序,似乎這大場面他們見慣了,早就練就出一套屬于他們屠家人的規矩,當然,遵守秩序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不想惹火某個人。
那個人就是屠翎,還不到雙十年華,年紀輕輕的她靠著一根專做好菜的圓勺縱橫屠家飯莊,雖然沒有正式的繼承儀式,但光憑她在屠家里說啥算啥的權威,儼然已經是屠家的第十代當家。
午時一刻,屠家人絡繹不絕地走進自家的食堂里,在人群之中,歐陽靖很努力地強做鎮定,面帶微笑,坐在其中一張桌子上,看著大伙兒互相熱絡寒暄,連身旁的男人都與眾人打成一片,而自己卻格格不入。
而她身邊的男人就是李舒懷,屠家人好像跟他都很熟似的,看見他一個個親熱地招呼。
她覺得訝異極了!這些人難道都不曉得這男人就是當今天子嗎?他們對待他的態度有如平輩,不,還有一大堆人喊他小老弟,這要是讓朝中的大臣們見到,只怕是已經嚇到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終于有人注意到他身邊有一張陌生的臉孔,一名毛發粗厚的大漢跟李舒懷寒暄完之後,打量了歐陽靖幾眼。
「這位是……」他遲疑了下,半晌叫不出名字。
他實在不記得家里有這麼一號美少年,憑他這副俊秀的長相,絕對贏得過最近引起不小騷動的美相爺。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歐陽靖心里猜測他根本就喊不出名字,揚起手,隨便縴指一點,指住了一位身穿黃衫的敦胖婦人,「我是那位大嬸的遠房親戚,我管她喊姨娘。」
她做事向來大膽,反正這里親呀戚的那麼多,她就不信隨便認個半路親戚,會被人家拆穿。
「啥?你是春嬸的外甥?」粗漢子掐起手指算了一下,立刻對李舒懷大聲說道︰「小表弟,這位兄弟是你小叔呀!」
「什麼?」李舒懷剎那間愕然,喝到一半的茶差點吐出來,他瞪住歐陽靖強抿住笑意的俏臉,「她怎麼會是朕……是我的小叔?」
「春嬸是我們姨婆,他管春嬸叫姨娘,輩份當然比我們高,做人不要不懂事,快點叫小叔。」
「小表弟,你不喚聲小叔嗎?」歐陽靖跟在一旁起哄。
她心想這真是太神奇了,難怪李舒懷老喜歡往這家飯莊跑,這里的飯菜好吃,人又善良得一場胡涂,這地方的存在堪稱稀罕。
李舒懷簡直錯愕到無以復加,在這飯莊里好歹也混了一段時間,怎麼他的輩分非但沒有提高,反而還越來越低了?!
別說敖闕風那家伙隨便混輩分都比他高,現在竟然連剛進來不到一天的歐陽靖都成了他的長輩,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亂了!簡直就是亂譜了!
他瞪著歐陽靖,死不肯喊出「小叔」兩個字。
歐陽靖聳聳縴肩,以眼神替自己辯解,說這又不是她的錯,若要說她錯在哪里,那大概就是她不小心認「對」了親戚。
粗漢子沒那心眼注意到他們兩人的眉來眼去,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對李舒懷說道︰「小表弟,你听說那件事情了嗎?」
「什麼事?」
「就是皇帝老子要我們當家進宮當御廚的事情呀!簡直太不象話了!」
「對對對,簡直就是專斷蠻橫,專門跟咱們過不去!」這時,一旁的人靠攏了過來,似乎每個人都很關心這件大消息。
「不是听說皇宮里面有一堆伺候他吃飯的御廚嗎?那這個壞心皇帝為什麼要跟咱們搶翎兒呢?」
當然是因為她做的飯菜比宮里的御廚好吃百倍呀!李舒懷在心里嘀咕著,沒開口反駁,誰教他在這個飯莊里算是老小呢?
歐陽靖一直忍住不吭聲,最後終于還是忍不住了,掩唇竊笑出聲,看當今天子在這些人面前一副沒用的樣子,心里就覺得好笑。
不要笑。
李舒懷以眼神對她示意,表面上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殊不知他心里悶得快要得內傷了。
對不起,可是我辦不到。
她露出一臉歉意的表情,也差點快要得內傷,不過是忍住狂笑的沖動,差點教她快要得內傷。
「小表弟,哥哥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非辦到不可。」
「請說。」李舒懷表現出一副很有風度的樣子,明明就是九五之尊,但在這個屠家飯莊里掐指一算輩分,低得隨便一個三歲小孩都能差遣他。
可是若還想在這飯莊里混口飯吃,他就必須忍耐再忍耐。
「你去告訴那個暴君皇帝,告訴他說做人不要太過分,要他絕對不能把我們家翎兒給搶走,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李舒懷點點頭,斯文的俊臉依舊文風不動。
聞言,歐陽靖一瞬間睜圓美眸,簡直就是愕然到極點。
「嗯,那就好。」粗漢子滿意地點頭,說也奇怪,明明這位小表弟輩分忒小,可是每回把事情交代給他,決計沒有辦不成的道理,究竟他是哪來神通廣大的本事呢?
雖然教他去讓皇帝听話是過分了一點,但是,他就是覺得把這事情交給小表弟,就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絕對不成問題。
「對不起,我先失陪一下。」歐陽靖終于再也忍不住了,急忙地告退要到旁邊好好狂笑一番。
然而她才一離席,立刻就被李舒懷拉住手臂,她用力想要扯開他的掌握,可是兩人就像在拔河似的,她努力了好一會兒,終于放棄。
「放開我。」她轉過頭看著他,咬唇捺住了笑意。
「不準走。」他側眸投給她微惱的一覷,瞧見了她嘴角勾起的笑痕,「你覺得很好笑?」
「不,不好笑。」她努力地繃住俏顏,心想這怎麼會好笑呢?他可是一國之君,被人家當小老弟差來喚去,這可是一件有傷國體的大事,她怎麼可以覺得好笑呢?
但她終究還是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行了,我撐不下去了,我的好皇上,你還是快喊我聲小叔吧!」
「休想!」他瞇細眸瞪她。
「真是沒規矩的小輩。」
「要規矩?」他笑挑起眉梢,「朕的話就是規矩。」
「那這句話你剛才怎麼不對他們說?」歐陽靖不服氣地反嘴。
「朕沒打算讓他們知道身份,可是你既然已經知道實情,就不能跟他們相提並論。」
「你這話不公平——」話才說到一半,她驀然住口,看見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嚴肅,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見了兩個人正在交談。
雖然他們的音量不大,但為了要在這喧鬧的堂市中听見彼此的聲音,他們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
「那件事情有著落了嗎?」問話的人是一位長相很普通,大概見過他一百次也不會記住他長相的男人。
「就差一點,還需要一點時間。」回話的是一名白面書生。
「手腳要快一點,翎兒答應買主過兩天要給消息,如果到時候沒弄出個滿意的結果,你自己可是知道下場的啊!」
「我當然知道!」白面書生打了個冷顫,想到那「下場」就忍不住心里發毛,輕咳了聲之後,他又開口道︰「雖然那件事還沒著落,不過我這趟下江南,打听到一件古怪的事情。」
「說來听听。」
「我听說最近江南新開了一家票號,利金要得很高,要錢的手段也狠,可是當地官員卻視而不見,听說這票號的後台很硬,可能是朝廷里的大官……」
「我想起來了!」歐陽靖輕聲地對李舒懷說道,「屠家飯莊不只賣飯菜,還賣消息。」
「沒錯。」李舒懷揚唇微笑,輕頷了頷首。
「原來,你常常來這里叨擾,不完全是為了要吃飯。」她瞇細美眸,細細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心里不無訝異。
雖然老是說他是昏君、暴君,在她面前像極了任性縱欲的君王,可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總是能在他身上找到令自己驚艷的地方,他的聰明睿智不容否認,看似無心的舉動,其實是經過細密的盤算考慮,不難理解為何世人稱贊他為當代英主。
「當然主要是為了要吃飯。」
李舒懷倒不覺得自己如她所說的那般偉大不凡,他聳聳肩,一副漫不在乎地說,心想要是這地方的伙食難吃到要命,他絕對不會親自前來,而是找一個替死鬼,天天來替他吃難吃的食物,順便打探消息。
「剛才他們說的那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先回去,咱們再慢慢商量。」
她從他的眸底覷見了邪氣的笑意,知道他心里絕對沒安好心。
後來,雖然歐陽靖派人去調查,但江南錢莊一事仍舊不了了之,因為幕後的指使者行事非常小心,歐陽靖派出去的人只查到了幾名小闢吏涉案,就再也查不上去,最後錢莊被迫關門,錢財全數充公。
而一直到了很久以後,這件事情才真正有了水落石出,卻也替歐陽靖帶來生平最大的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