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闃的殿閣之中,沒有一絲人聲,門窗都是緊掩著的,只開了一扇門,流泄而進的光線就像小溪河般,在歐陽靖的腳邊戛然而止。
時序轉冬,天涼了,寒冷的北風從打開的門縫里透進來,吹動她月白色的衣袂,也吹動她披散在身後的長發,她靜靜地望著門外枯黃的樹葉一片片飄落,心想天涼的真快,早兩天的時候,枝頭上還是一片艷紅呢!
那天,他將她帶回宮里之後,就不準她再離開,就算是回家也不準,他半句語也沒交代,每次來見她時,臉上的表情總是很淡漠,教她根本就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想干什麼。
殿里的宮人也不敢替她傳話,只是隱約透露了現在外面的消息很亂,有人說她已經遇難死了,有人說她沒事,但皇上已經決定要懲治她先斬後奏,藐視天子之罪,就連歐陽家也一並行連坐之罰,現在街坊都在傳說,只怕這年關未到,歐陽家的死劫已至。
明明就出了一個不孝女兒,卻听說她爹猶四處奔走,就是為了希望能夠見她一面,或者是得到一點消息,好確定她真的沒事。
真是辛苦他老人家了,明明就已經年歲不小,卻還是要擔心自己的女兒,操煩她替歐陽家惹出來的禍端,就算她一再向他老人家保證絕對不會有事,他還是不肯放心。
他老人家常說,伴君如伴虎,今日縱有再多的恩寵,只怕到了明天就全都變了樣子,他們歐陽家能夠在朝堂之上安穩度日,就是深諳這一點道理,凡事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的仗勢魯莽。
事情真是這樣嗎?她一直以為自己所馴養的溫和大貓,其實是一只會吃人的老虎嗎?
驀地,男人沉穩的腳步聲從她身後傳來,她回眸,看見了李舒懷身著綻藍色的朝服,應該是才剛下了朝就往這里來了。
見她只穿了單薄的衣衫,站在風口上,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冷嗎?你以為自己的身子骨是鐵打的嗎?」
「我不覺得會冷。」她淡淡地回答,靜柔如水的眸光直視著面前的男人,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他雖然一副佣懶的模樣,但是眸底掩藏了銳利的精明光芒,或許,她真的將老虎當成了大貓,說不準哪天被他給反咬了一口,死無葬身之地也說不定。
「還說不冷?」他抱住她,大掌握住她涼進骨子里的縴手,微惱地瞪了她一眼,最後,他只能無奈地嘆口氣,以強健的懷抱試圖溫暖她,俯首以唇抵在她的額心,嘶語道︰「下次要折磨自己之前,想想朕,想想這個會為你心痛的男人,可以嗎?」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呢?對她冷淡,是因為害怕一開口,激狂的情緒便會傾泄面出,怕自己再給她一次機會,對他為所欲為。
她將臉頰偎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听著他沉穩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靜靜地,不說半句話。
說她心里對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沒有感覺,那是騙人的。
如果不是在她的心里已經感受到這男人給予她的深刻愛戀,又怎敢為所欲為地享用著他的縱容呢?
他是只貨真價實,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但在她手里被養成了大貓,又或許,被馴服的人是她,要不,怎麼她一顆心只能想著這男人了呢?
只是想著他,心就痛了。
那成車送到她家的珍貴補品有何用處呢?良藥能醫不死病,能治得了她的相思苦嗎?
說也可笑,明明就是她自己主動要離開他,卻是那麼地想他,想著不要離開他呀!
「你打算把我關多久才讓我出去呢?十天?半個月?還是一年、兩年?抑或者是你根本不打算讓我走出這座宮院了?」她仰起美眸,定定地瞅著他,看見他听見她這個問題時,眉心都擰了。
「朕怕你出了這宮門,就再也不回來。」他的語氣有些苦澀。
「這天下是你的,我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嗎?」她能逃出這座宮殿,可是能逃出這天下嗎?
她能逃到哪兒去呢?嘴里說得輕松,其實根本就走不掉。
身子離開了,心呢?早就被他掐在手心里,任著他搓圓捏扁了!
李舒懷看著她泛在唇畔的苦笑,這是他這陣子見到她最多的表情,可是他一直選擇視而不見,他大掌輕撫著她柔女敕的臉頰,在她的耳畔輕喃。
「是,朕是可以緊緊地握住這個手掌心,把你給牢牢地掐緊,可是,留在朕身邊的,還是那個朕想要的歐陽靖嗎?」
「你想要什麼樣的歐陽靖呢?」她看著他,柔聲地問。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聰明干練不輸男人的歐陽靖,那才是朕想要的你,听明白了嗎?」
「可是,你要她當個女人,你要她進後宮,當個不知世事的妃嬪,那才不是你說的那個歐陽靖,她不是。」她不停地搖頭,神情有些哀傷。
「終究你還是不肯成為朕的妃子嗎?」他低沉的語氣有些埋怨,「朕有多麼想要妳和朕的孩兒,妳知道嗎?」
她仍舊搖頭,唇畔泛起苦笑,淨麗的容顏泛著恬淡的神情,她直勾勾地看著她的男人,看著他被她折騰得好苦。
她伸出縴手輕撫著他眉心的皺褶,明明就是他先來招惹她的呀!怎麼到最後他已經豢著她整個人了,卻還要來怨她呢?
「好。」李舒懷輕輕嘆了口氣,冷不防地將她緊擁進懷里,「如果你無法忍受在皇宮里陪朕,那也不打緊,只要你讓朕在想見你的時候,能夠見到你就可以了,靖兒,不要離開朕,好嗎?」
「你是皇上,別說那麼沒志氣的話。」她語調柔柔地譴責。
「那朕問你,待在皇宮里與朕朝暮廝守,這件事真的如此令你難以忍受嗎?」這問題就像扎在他心里最深的銳刺,想要一不做二不休地拔除,卻又怕拔了之後鮮血淋灕。
他只想要這個女人。
這輩子,他李舒懷就只想要她歐陽靖這個女子呀!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緩慢地搖頭,「不是難以忍受,我會辭官,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再維持平常心,我是你的臣子,也是你的女人,身為臣子,我必須忍受你的大公無私,可是身為你的女人,卻希望自己在你的面前可以被特殊恩寵,心里懷有這樣矛盾的心思,只會壞事,怎麼還能當官做事呢?所以,我希望自己不是女子,至少就不會對你有這個奢望,並不是因為我不想陪你,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你真的那麼想要當官嗎?」他注視著她,嗓音沉瘖地問。
「是的,我不想要只是相夫教子,我想要做一些可以造福百姓的事,我想要當你的左膀右臂,想要可以與你並肩齊行,在遇到你之前,每個人都在勸我打消念頭,而你不同,你讓我做想做的事,但終究你只是在哄我,你跟他們都一樣,無論我有多努力,你們都是一樣的想我這個人,我終究還是在原來的牢籠里,從來沒出去過。」
她要他知她、懂她!她以為他看見了自己究竟有多努力,然而那終究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心中一陣酸楚,豆大的淚水滾落她的頰邊,她咬住女敕唇,不讓自己嗚咽出聲,李舒懷曲起長指輕拭著她的淚水,一時間,他們之間的氛圍靜到了極點。半晌後,從他唇間逸出的笑聲輕輕震碎了寂靜。
「朕為什麼不能寵你呢?」他挑眉覷了她一眼,一臉看不出問題出在哪里的理直氣壯神情,「自古以來,就有不少皇帝會寵幸近臣,朕不介意當個寵幸你的昏君,真的,一點也不介意。」
「可是我不想當佞臣呀!」她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說,氣呼呼地瞪著他,心想這男人到底有沒有真心為她設想過。
他不想流芳萬世,她還不想遺臭萬年呢!
斂眸覷見她氣惱的表情,李舒懷驀地大笑出聲,有力的長臂緊緊地將她摟在懷里,恨不能將她揉進骨子里好好地呵疼。
「笑什麼?你以為我不是認真的嗎?」被他這麼一鬧,她反倒是忘了哭泣,只顧著隨他起舞。
「就算朕真的讓你為所欲為,你真的會結黨營私,收賄斂財,荼毒百姓,弄得天下大亂嗎?」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當然不會!」
「那不就得了?只要你仍是朕所熟知的歐陽靖,就算朕把天下交到你手里,都能夠高枕無憂,你又何必怕被朕寵幸呢?」
「你會把我疼壞的。」她含嗔的語氣有些埋怨。
「朕不怕把你疼壞,就怕你不讓朕疼愛,你是朕最心愛的女人,怎麼疼你都嫌不夠。」
他充滿愛意的言語讓她的心房徹底暖了起來,脆弱的淚水再度涌上她的眼眶,此刻,在她內心里旌動的,是屬于女子最軟柔的部分。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
她哽咽著說不出話,緊緊地抱住他修健的長腰,將小臉埋進他的胸前,不讓他看見此刻失了態的自己。
「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讓我好不甘心,我真的……真的好不甘心……」她咬著唇,近乎嗚咽地說。
此時此刻的她,心里想著就算進了後宮也無所謂,只要是為了這男人,她就算是當一輩子籠里的金絲雀,她心里也覺得甘之如飴。
可是,她終究還是想要一展身手,證明自己半點都不輸給男人,她不想輸,可是,終究還是必須認輸,輸給她身為女子的事實!
「為什麼要不甘心呢?」他笑笑地挑眉,斂眸覷著她,「朕有說不讓妳當宰相了嗎?」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眨了眨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眼底閃動著希望的光芒。
他的意思是她心里所想的那樣嗎?真的是那樣嗎?她咬著女敕唇,不敢奢望會有那麼好的事情降臨在自己身上。
他看穿了她此刻內心的想法,笑擁著她,輕吻著她柔軟的耳鬢,「朕認了,早在一開始,在以為你是男子之時,朕就已經愛上了你,現在,朕就只當自己愛上了一名男兒,你想做什麼,朕都由你了。」
「你允許我可以繼續女扮男裝?」
「是。」
「就算我想繼續當官也行嗎?」
「當然可以。」
听他應允得太爽快,她心里反倒不踏實,歐陽靖滿臉狐疑地瞅著他詭譎的笑眸,「你心里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李舒懷揚唇笑了,果然,他愛上的女孩就是聰明!
「你想做什麼事情朕都由你,可是朕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這條件就是歐陽家的千金必須嫁進宮里。」
「歐陽家的千金……」她一時語塞,睜圓了美眸瞪著他,歐陽家唯一的千金不就是她嗎?
「是的,她必須進宮。」他凝視著她,一語雙關,「她要當朕的妃子,日日夜夜與朕在宮里廝守,只要你能答應這一點,你想做什麼,朕都任由你。」
「這就是你的條件?」瞧他這說法,把她說得好像真是兩個人似的。
「你答應了?」
歐陽靖咬住女敕唇瞪著他,忍不住又氣又笑,「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不能。」他緩緩搖首,唇畔噙住笑意,沉邃的眸子里閃動著近似惡劣的光芒,彷佛在說著「不要得意太早,別以為朕只有捱打的份兒」。
她唇畔綻開一抹嫣媚的微笑,伸出縴臂勾下他的頸項,輕聲地在他的耳畔說道︰「你先讓我回去。」
「為什麼?」他瞅著她的目光有些戒備。
「難不成你還怕我跑了?」她瞠了他一眼,心里不知道要怪他太不信任自己,還是反省自己以前的紀錄太差勁,「你不是要娶我家的姑娘嗎?」
「嗯。」他輕哼了聲,長臂緊鎖住她的縴腰,無論如何,要他縱虎歸山是決計不可能的。
「沒過門提親就把人家姑娘帶走,我的好皇上,你當自己是土匪要搶壓寨夫人嗎?」她繃住笑意,直勾勾地覷著他。
李舒懷有一瞬間愕然,驀地,爽朗的笑聲從他的胸口震出,他抱住她,不斷地在她的臉上烙下親吻,「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你什麼時候上我家提親?」說出這句話時,她的臉兒有些羞紅,無論再怎麼男孩子氣,她總是個待嫁女兒,想到自己即將嫁他為妻,心里不勝嬌羞。
「今天?」他試探地問。
「不行!你至少要讓我回去交代一下。」她這個女兒再怎麼不孝,總也要為自己父母的心髒健康著想,一下子把當今天子帶回家去說要提親,要迎娶他們女兒,他們兩老非嚇得七魂丟三魄不可。
「那明天,最慢就明天!」他一副不容再商量的專斷口吻,斂眸笑瞅著她美麗的臉蛋,「朕不能再等了,請原諒你男人的心急,朕恨不能立刻就將你迎娶進宮,從今之後,從這一刻起,朕再也不要與你分離。」
他低沉的嗓音消沒在與她的唇間,繾綣近乎霸道地吻著那兩片甜美的唇瓣,他緊擁著她,心里的欣喜滿足實在是筆墨難以形容,若真要說句貼切的話語,那大概就只能說是「得償所願」吧!
終究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