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延綿了數日的冬雨之後,寒意變得越發濃厚起來。
薰然已穿上了厚厚的外衫,若是清晨剛起,更是罩上了帶著夾層的小襖子。
刺骨的寒風吹過,枯枝沙沙作響,京城的每條大道兩旁都有光禿禿的樹椏子張牙舞爪地立著,顯得蕭索冷清。
行人隨手扔下的髒東西與還未干透的泥濘混在一起,在沿著路邊行走的牛車車輪和行人腳下不時發出吱嘎的聲響。
薰然坐的馬車走在大路的最中間,那里的黃土已經被太陽曬干,馬車行駛得又快又穩,車輪過處,揚起一路飛塵。沒過多久,馬車左邊的小窗外,便出現了高大的宮牆。
早在十日前,薰然便來到了京城鄴城,居住在申國公家中。
容兒見了她倒是一點未生分,幾日來除了學規矩,薰然便是與她在一起。
香寒和福慧已經順利選入了宮中,從申國公夫人口中,薰然已經知曉,福慧被封了才人,香寒也有了采女的頭餃。
這兩人進宮冊封,也算是完成了心願吧。
只是,薰然卻從不覺得羨慕。
若是能選擇,她寧願一家人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而不是在這斗爭的漩渦中苦苦掙扎。
第一次,薰然離皇宮如此之近。
小時候,薰然曾在鄴城生活過幾年,但是卻未曾進過宮,現如今有這機會,薰然忍不住輕輕挑開車窗簾子。朝外頭看去,威嚴的宮門和宮牆令人肅然起敬。十余米高的土黃色宮牆看著便有一種壓抑感,想到今年連年都要在皇宮里度過。薰然便覺得有些茫然,即便她這段日子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
「阿宛,你在想什麼?」送她進宮的申國公夫人見薰然雙眼發直,呆愣愣地瞧著外頭,眉頭一蹙,低聲問道。
薰然回過神來,老老實實地回道︰「沒什麼。只不過是想到要進宮伺候皇後娘娘,心中緊張不安罷了。」
申國公夫人略帶鄙夷地瞧了她一眼,卻很快收起了目光。在她心里。薰然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不過是有了那麼些利用價值,申國公才會急吼吼地把她給弄了來。
「阿宛,你不記得了嗎?小時候其實你來過這里。」申國公夫人說道。
薰然茫然地搖搖頭。小時候的事她已經沒有印象了。
申國公夫人瞅了她一眼。合上眼不再說話。
薰然將目光從外頭收回,轉向申國公夫人。
今日她穿著緋色的芙蓉暈花小襖,氣色鮮潤,心情卻顯得有些沉重。
馬車行駛了一會,申國公夫人忽然睜眼說道︰「其實這皇宮太過森嚴駭人,你小時候隨你阿娘進宮時,一過這宮門便嚇得哇哇直哭,之後。你阿娘也就未曾再帶你來過。不過,你也不用害怕。慣了就好。」
薰然只能點頭稱是,笑了一笑,心情倒是松快了些。
馬車沿著宮牆走了兩里多地,才在一個寫著「正安門」的單拱大門外停了下來。
守衛上來盤問了兩句,見到令牌後,便揮手放行,馬車便沿著門洞走了進去。
進了門洞是一條往東去的寬闊大道,兩邊都是高高的宮牆,申國公夫人對薰然道︰「再過個一炷香時間,我們便能到顏禧宮了。」
薰然點頭暗記,車馬又走了很長一段路,慢了下來。
申國公夫人笑道,「到了!」
車子剛剛停穩,坐在後面車上的兩名婢女已趕上來打起了車簾,薰然低頭先出了馬車,踩著踏凳跳下,隨後申國公夫人也跟了下來。
眼前的城門,上有樓觀,下鋪青石,十分莊嚴沉穩,城門的牌匾上寫著「正安門」三個大字。
申國公夫人便向薰然笑道,「但凡官家女子入宮,都是從這正安門出入,只是這正門卻只有皇後才走得。」
話音剛落,就見三名宦官快步迎了上來,打頭的一個細眉狹目,向申國公夫人行了一禮,「夫人、娘子請往這邊走。」
申國公夫人笑著向薰然介紹︰「這位是皇後身邊的康全。」
薰然趕緊行禮,康全微微一笑,行了一禮,領著申國公夫人和薰然換乘了宮里的小車,另兩個宦官則將馬車上的行李搬了下來。
薰然低著頭隨著申國公夫人往里走,眼角卻瞥見康全塞給看門的侍衛頭領一個看起來頗有些分量的錢袋,幾個侍衛頓時都眉開眼笑。康全又和那幾人熟絡的說笑了幾句,這才趕了過來。
申國公夫人先上了一輛掛著青帷,套著矮馬的小車,車廂看著極為小巧輕便,而兩名婢女則和行禮擠上了另一輛馬車。
薰然上得車來,瞧見馬車內部只設了一張半新的牙席,鋪著蔥綠色的錦褥,正好供兩人從容坐下。不多時,車輪滾動起來,不知是因為宮中地面格外平整,還是馬車做得精細,竟比外頭那些華麗的大車更平穩三分,從車廂的小窗向外看去,不時能看見一座座雄偉的宮殿或樓閣,薰然有心問上兩句,卻見申國公夫人始終正襟危坐著,不發一言,自己只好掩住了好奇心,不敢說話。
在馬車里坐了一盞茶功夫,車輪才停了下來。薰然听見康全在外面喊他們下車。
申國公夫人緊閉的雙唇這才慢慢啟開,說道︰「進了這文安門,我們就進了內廷了,可得記著學得那些規矩。」
薰然頷首應諾。
走過文安門,寬闊的青石路兩邊綠蔭婆娑、花木扶蘇,掩映著幾處亭台樓閣精致的粉牆黑瓦,路上來來往往的也不再都是低眉順眼的宦官,而是穿著對襟小襖與高腰綾裙的宮女,雖說寒風冷冽,但由于這些胭脂香氣的出現,倒多了一份春意,少了一份寒意。
兩人站在門邊等候,就見一四人抬的步輿趕了過來,步輿頂部做成了四角飛檐的亭閣狀,幾條朱色輕紗飄垂四角。
到了兩人面前,四名抬輿的宦官恭敬的將檐子放了下來。申國公夫人跪坐在步輿內,四名宦官這才抬輿起步,端的是平穩之極。
薰然和一名婢女跟在步輿左邊,另一個跟在後面,一路少言寡語,走了一刻多鐘,還是沒到。心里不禁嘀咕,這皇宮大得很,若是不騎馬不坐轎子,兩條腿都得走斷了。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見申國公夫人極輕的低呼,薰然一驚,抬眼一看,只見前面突然出現了一隊宮人,中間簇擁著一頂肩輿。那肩輿金頂紫簾,十分華麗。
四個宦官趕緊放下步輿,申國公夫人下輿站在路邊,同時,低聲對身邊的薰然說道︰「岑貴妃過來了。」
薰然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見肩輿已近到跟前。
申國公夫人低頭行了一個福利,薰然也跟著行禮,心里雖然有幾分好奇,卻也不敢抬眼往肩輿上瞧。
當肩輿真正到了跟前時,忽听一個綿軟的聲音傳來了過來︰「申國公夫人可真是忠心,這三天兩頭就往顏禧宮請安。」
說話間,那隊宮人便停下了腳步,立在了薰然她們的面前。
申國公夫人臉色一僵,低聲道,「臣妾見過貴妃。」
岑貴妃命人挑開眼前的粉色紗簾,朝申國公夫人身上看去。薰然偷偷抬眼一瞧,就見亮眼的桃紅色躍入眼中,在這冬日顯得如此嬌艷。
「行了,您可是皇後娘娘的貴賓,要是在這風中站久了,著了涼,我可擔待不起。」岑貴妃說著,冷笑一聲,說道︰「起。」
申國公夫人趕緊行禮恭送。
就在薰然松了口氣時,卻不想,岑貴妃忽然回過頭去,盯著她瞧了好一會,那眼中的銳利讓薰然只覺渾身發涼。
待肩輿過去,申國公夫人才對薰然道︰「你要多加小心,岑貴妃可不是好惹的。」
薰然點頭應諾。
隨著步輿再走了一刻鐘,終于到了顏禧宮。
小心地邁著小步進入殿內,薰然忽覺足底一陣柔軟,仔細一瞧,才發現,地上鋪了厚厚的朱紅色地毯,軟軟的,十分舒適。
里頭迎出來一位宮女,引著他們往西邊走,想到進宮前的各種警告和提醒,薰然的一顆心慢慢提起,從今日開始,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就要在這漩渦的中心求生了,越想越覺緊張,腳下那軟軟的仿佛在雲端行走的感覺更是加重了這種心慌。
西殿重重繡簾低低挽起,不時有宮女在簾下含笑行禮。宮女引著她穿過幾重簾帷,又進了後面的房間。
只見掛著金黃色羅帳的六角屏風牙床上,一位紫衫女子半倚在床邊,看見兩人進來,坐起來說道︰「你們來了。」聲音渾厚,只是听著有些無力。
薰然心頭亂跳,急急跟著申國公夫人伏子,跪地請安。
免禮後,隨即站直了身子,眼觀鼻鼻觀口的肅然而立,一時竟不敢抬起頭來。
「抬起頭來。」皇後懶懶地發出了命令。
薰然只好慢慢抬起頭。
目光對視時,薰然瞧見皇後娘娘的尊容。
一張微圓的鵝蛋臉,雙眉細長彎曲,一雙丹鳳眼卻高高挑起,鼻梁挺直,嘴角微挑,整個人看上去端莊嚴肅,可神色卻覺得有些疲憊,想必是懷孕之人,精力不足之顧。
但不管如何,那由內而發的氣度和威嚴,依舊令人惶恐。所以,即便此時看去不如岑貴妃那般明艷不可方物,卻讓人心生敬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