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言的小腦袋鑽了進來,身子一貓就輕盈的進了屋,賠著笑臉對著蘇葉嘿嘿地笑︰「爺和月七出去了,就讓我過來陪著九,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直管吩咐!」
蘇葉和楊楓之對視一眼,怪怪的一笑。
不過蘇葉卻一直都沒有任何事情使喚過觀言,就這麼時間一點點的耗去,周圍環境又靜,觀言不多一會兒就松懈了精神,每當意識到自己快睡著的時候,趕緊就在袖子里狠狠的掐自己一把讓自己清醒。
當然,他的這個小舉動,自然瞞不過蘇葉和楊楓之的眼。
就在觀言又一次險些睡著的當會,蘇葉突然起了身,驚的觀言噌的一聲跟著站起︰「九,您要去哪,我陪您去!」
蘇葉的嘴角抽了抽︰「我要去方便。」
觀言窘的立即垂了首,但看至少楊楓之還在,多少也放了心,听—無—錯—小說著蘇葉下樓,觀言和楊楓之兩人在屋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觀言問︰「你知道九最近在干什麼吧……」
楊楓之手一豎,突然神色緊張了起來,甚至立耳去听,這一系列動作讓觀言一驚,不由的順著楊楓之的目光望向窗外去。
脖子才轉,後頸就立即感覺到一股勁風,暗道糟糕時為時已晚,觀言只覺得脖頸一痛,跟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蘇葉的身影這才從門外走了進來。
夜色如墨,桐州城內的喧囂並沒有停止過。當所有的喧囂漸漸越來越弱越來越小,隔著車窗都嗅得到陰暗的味道的時候,蘇葉掀起了車窗——桐州的監牢到了。
因為打點過疏通過,蘇葉這次的來訪,是格外的可以不用登記在冊。
趁著獄卒換班之際,蘇葉讓楊楓之守在走道外,她只身一人向關押莫澤衡的牢房走去。
蘇葉曾經想過千百種莫澤衡的現狀,卻是沒有任何一種能比得上眼前入目所見這般淒涼。
血跡沿著他枯亂的發流在臉頰一半就粘稠的凝固了,混雜著不知道是什麼的骯髒東西,夾雜著這牢中令人發嘔的氣味……
牢中密不透風。陳年陰暗的歲月痕跡非常明顯。明明每個牢房都是有窗的,卻仍舊幽寒深重,牆壁上還有些不知道是如何形成的斑駁陰影,看起來就像是在這牢中所有死去的亡靈無法超月兌而刻在上面的印記。以這樣的形態顯示著它們無聲的呼嘯。
蘇葉止步在莫澤衡的牢房門前。側過臉去看他。
紅燭殘影之下。莫澤衡驚看向她時,五官甚至是因為驚慌而扭曲的。
他驚慌又不敢的在地上挪動著身子,不可置信的瞪視著蘇葉。
「你在害怕?」蘇葉的聲音很輕。她微微低著頭,眼角斜斜睨在莫澤衡因為恐懼而有些猙獰的臉上,這張臉讓她直到今天才突然間覺得有些人縱然本性非惡,也是不能救贖不配活下去的,是的,莫澤衡那些事情,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情也許都不是他主動去做的,但是他還是做了,身在他這個位置,他的這個高低和層次,連最起碼的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這本身就不應該存在!
「你害怕我出現在這里,等一會兒,你父母給你安排的人要怎麼來劫獄?」蘇葉蹙著眉忍受著牢里難聞的氣息,低聲的問他。
「我來,就是要來告訴你,今天晚上,不會有人來,不會有任何人過來劫獄,救你。」
莫澤衡趴在地上,他原本是要等再審的,但是自從那晚他詛咒過沈重之後,次日開始,每天,獄卒都會換著方式變著花樣的把他帶出去提審,他下意識的竟是先模了模自己的臉。
那里有一道極丑的燙疤,足足有一指多寬,他還記得最開始時他們用火鉗燙他的臉,他再是以前囂張跋扈,可到底沒有見識過這些東西的厲害,任他當時怕到尿了褲子抖成了篩子,可是他們還是猖狂的笑著,把燒的通紅的火鉗子摁到他的臉上。
自己,現在很難看了嗎……
他翻身向後爬去,就像沒有听見蘇葉所說的這些似的。
蘇葉看見他連乞丐都不如的向角落爬去,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死神。
莫澤衡始終不發一言,蘇葉終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他叫了楊楓之過來,當楊楓之解開鐵鎖踏進去之後,莫澤衡這才回轉似的猛一回頭,他盯著楊楓之手里的酒壺驚的渾身抖了起來︰「你,你要殺我?」
「為什麼?你為什麼會這樣?你為什麼能對我下這樣的狠手,你以前不是很愛慕我的嗎?你以前不是很喜歡我,為了我可以什麼都不要的嗎?你現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白子胥給你下了什麼迷藥,竟然讓你這樣對我……」
看著莫澤衡這般的歇斯底里,原本來時想說的許多話,蘇葉什麼都不想說了。
她轉過身,向外走去。
「動手吧。」
「啊——」
說是撕心裂肺,一點都不為過。
那一聲長嘶,就像是要把蘇葉刺破一般,在牢里回蕩著,久久不能平息。
身後傳來楊楓之給莫澤衡灌酒的聲音,蘇葉人已經走出了牢房。
天上,一彎明月。
莫家家宅那邊,莫在林和他的還有他的兒子們,現在應該正在被襲吧。
過了今晚,桐州的百姓會認為是陝南的那些山匪為了防止莫澤衡出賣他們,而擄走了莫家上下,而後潛入大牢之中將莫澤衡殺人滅口。
過了今晚,世人會萬分感慨,人千萬不能與虎謀皮,否則不僅沒了大好頭顱,甚至還會家破人亡。
夜風的味道似乎都帶著一股血腥的味道。
蘇葉微微揚著下巴,看著一片虛無。
殺莫澤衡。
她並沒有想要給自己找一個非殺莫澤衡不可的理由,她是一個在大是大非上非常分明的人,絕對沒有什麼灰色可言。
殺了就是殺了,不管莫澤衡是不是該死。
哪怕莫澤衡沒得選擇。
一個人,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在現實和虛幻之間竟然掩耳盜鈴去明知是謊言的謊言,並且讓自己就這麼裝傻下去,以為裝了傻做了錯事,就不會受到懲罰,就會得到他想要得到的。
這世上哪有這麼輕松的事。
莫澤衡,明明知道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明明知道她甚至都不願意正看他一眼。
明明知道蘇瓊所說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一場算計。
可莫澤衡就是願意就這麼下去。
最開始的時候,她真的以為莫澤衡只是蘇瓊拿來利用的一個工具。
但是在秋霧山,早前蘇瓊假裝她的樣子在樹林中與莫澤衡相會的時候,蘇葉就知道,莫澤衡不過是假裝就是這樣罷了。
他自蒙雙眼,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現。
好像只要這樣下去,只要不拆穿蘇瓊,蘇瓊就會一直幫他,幫到他達到他的目的為止。
有很多事,真的很難說出那些細節。
細微末節。
蘇葉越來越覺得,這個世上的好人和壞人之間的界限越來越不明顯。
莫澤衡做的壞事再多,可他卻從來沒有殺人放火,而她自己,卻不止一次。
莫澤衡再是做那些非法的地下生意,和幫會的人往來,可對莫家來說對莫澤衡自己來說,他是為了他自己和整個莫家,只是方式錯了。
她沒辦法也不想去跟人說她狠得下手去殺一個為了她都被人閹了的人。
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想要的而爭、搶,掠奪。
莫澤衡有今天的下場,如果不是他太貪,看不清現實,怎會落得如此。
而她,也有她自己的利益和立場。
莫澤衡,對白子胥和沈重的恨意太深了。
深到無法拔除。
如果莫家的人不妄想劫獄,如果莫家不是真的已經全部疏通好了萬無一失,她今天也不會來這里送莫澤衡最後一程。
莫澤衡應該交給朝廷去裁決。
可他如果被救出去,他對沈重和白子胥的恨,看似星星之火,但縱然是星星之火,也絕不允許他有可以燎原的機會!
不知不覺,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的視線里突然多了一道影子。
在這完全陌生的、空曠的地方,庭花碧樹,無一不是她陌生的。
那道熟悉的影子讓她覺得分外的刺眼。
刺的她兩眼生痛,竟是不敢直視,低下了頭,不忍四顧。
終于,那道身影離她近了,看清楚他的容貌,看清楚他的表情,她驚呆在原地。
那個永遠都嘿嘿笑著、語言輕佻、永遠都輕輕松松的白子胥,此時竟是那般的酸澀。
世事如此沉涼,讓人連一絲暖意都尋找不到。
可是,是不是正是因為世事如此沉涼,所以,那片溫柔才暖的發燙。
隱隱的,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那人就在近前,暖的發燙,那人卻又止步于此,等著她去靠近。
這一步邁出,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但這一步邁出,一切將會與以前完全不一樣。
這一步邁出,她就真的正面坦然接受了他剖出的心,從此以後,一切都要繼續下去,再也沒有回頭的余地。
蘇葉突然笑了,人生在世,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並且很想去做的事,錯了,又何防?
她沖上前去——撲向那人張開的懷抱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