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姜小姐便是在我們靜和莊小住了一段日子。那時我雖只有七、八歲,仍記得曾見莊中嬤嬤親自指點姜小姐婦行婦容,姜小姐雖然相貌平平,卻能歌善樂,在莊中嬤嬤的教之下,漸漸散發一股獨特婉約的風姿,這才引得崇安王爺側目。」
雁雙翎越听越驚訝,「沒想到竟是如此。」
「所以,公主明白在下為何會請妳入住靜和莊了吧。」聲音雖和緩,但阮七的口吻卻是不容人拒絕的。「這段時間,董嬤嬤會親自照顧公主,公主就不必再帶奴僕婢子來了,而在下亦會幫公主打听好太子的愛好,屆時會給公主諸多提醒,確保公主能獲太子青睞。」
她明白了,終于明白了。
美人榜為何會受天下男子的喜愛,真是因為天下男子迷信嗎?非也。
只因為這榜中諸美人皆是依特定對象而打造出來的美人,就像一道道針對不同客人獨家燒制的佳肴,雖天下男子口味皆不相同,但如此看人下菜,再不喜歡也會漸漸對味吧。
見她像是明白其中端倪,他又道︰「天下美女雖多,但每年適婚的杰出男子並不算多,我雖不識得天下所有美女,但對各國王侯將相、青年才俊、富貴中人卻頗有耳聞,我會在他們適婚的年紀打听他們的興趣癖好,再安排對他們胃口的美人列在榜上。如此,便能成就諸多美好姻緣。」
呵,都說美人榜中佳麗孤高,各國名士爭相逐求,然而,這天下依舊是男人的天下,再美的美人,不過是因為對了他們的胃口,而得揚名罷了。
想一想,還真是悲哀。
「那在下便命董嬤嬤去收拾廂房。」阮七公子道︰「這靜和莊雖然比不得雅國宮院,但比起驛館來,絕對更為舒適。」
「多謝公子。」雁雙翎頷首,「那麼,這段時間便打擾了。」
靜和莊,天下第一莊,哪里會不舒適呢?她從前的宮院恐怕也不及此處十分之一的奢華吧。
偏偏再奢華舒適也不能消減她心中的忐忑,就不知自己是尋來了一處避風躲雨的港灣,還是掉進了一個誘人的陷阱。
眼前的他,豐神俊美,笑若晨花,應該不會是騙子吧,可是直覺又告訴她,不能全然的相信這個男人。
阮七公子到底是怎樣的人?甚至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阮七公子?她都不能確定。
然而她此刻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惟有拚命抱住眼前的浮木一途,哪怕這是一塊毒木。
她,也別無選擇。
入住靜和莊的第一天,雁雙翎心里難免有些不安。
阮七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一直猜不透,是心存幫助她的善念?還是另有陰謀的惡意?她無法確定。
但她可以肯定,他並非為了財,亦非為了色。
像他那樣富甲一方、俊美絕倫的男子,錢財和美女他都該不屑一顧了吧?不過這就是讓她最最迷惑的地方—他,到底要什麼?
靜和莊佔地之廣,堪比皇宮內院,單就南廂來說,便細分為十二閣。每一閣的院子里都種有應景的四季之花,並依花名定閣名。
雁雙翎入住的是凌霄閣,顧名思義,院中種滿了橘黃色的凌霄花。
正值夏季,凌霄花攀檐出牆,一串接連一串盛開不止,彷佛整座庭院都綴滿了小金橙一般,著實趣致。
清晨,雁雙翎便是听著院中漱漱的水花聲而清醒,大概是靜和莊的下人在澆花吧,從前在雅國後宮的清晨也是如此。
她很喜歡听這樣的水花聲,听了心中寧靜,這般醒來,彷佛開始的會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雁雙翎披上晨衣,掀簾而出,只見樹蔭下站著一個婦人,正拿著木勺仔仔細細地為凌霄花喂水。晨曦映著那婦人的背影,讓人想到農耕之樂。
彷佛听見了身後的響動,婦人轉過身來,只見她一襲麻紗布衫,發間只用素玉簪挽髻,容貌比董嬤嬤還年輕幾分,尤其帶著一股不染塵埃的清麗之色,倒教人更難猜測年紀。
「老身驚擾貴人了,」那婦人自稱老身,微微笑道,「只因清晨是澆花的最佳時刻,所以未經通傳便擅進此地,擾了貴人清夢,還望見諒。」
「哪里話,我本是客,嬤嬤卻是這莊中之人,客隨主便。」雁雙翎亦笑道。
「听聞近日凌霄閣入住了新客,」那婦人雖舉止客氣,但全無下人的卑躬,還大方打量起雁雙翎,「原來就是貴人您。」
「正是呢。」雁雙翎頷首,「恐怕要在貴莊小住一段時日了,還望嬤嬤日後多加照顧。」
「讓老身來猜猜,」那婦人眼一瞇,忽道︰「貴人定有凌雲之志,所以公子才會安排貴人居住在此。」
雁雙翎挑高眉頭,「何來此言?」
那婦人又道︰「因這院中開滿了凌霄花,我們公子或許是為了替貴人尋個好兆頭,才特挪此院給貴人。」
凌霄花?凌雲之志?那倒是,太子妃就是將來的皇後,對女子而言,當上太子妃如同步上青雲—用這形容她心中所願的確恰當。
怪不得,她還想為何獨獨安排她下榻此處,看來那阮七公子真是心思縝密之人。
思及此,雁雙翎不禁露出苦笑。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真是對的嗎?
「嬤嬤像是在這莊中待上許多年,頗為熟悉的樣子,看來小女子在此作客的時日還得跟嬤嬤多加請教了。」雁雙翎岔開了話題,寒暄道。
既然弄不清阮七公子的心思,從他家下人身上打听一二,指不定也可探得一些事。
「老身自幼居住于此,這院中的凌霄花還是老身兒時親手栽種的呢。」
「哦?」雁雙翎頗為驚訝,「那可真是難得了,這花兒竟養了這麼多年。」
「凌霄插枝便可存活,就算當年的主干已不在,分插的枝叉也能生根繼續活下去,所以一直養了這麼久。」話落,頓了頓,婦人似意有所指的說︰「凌霄花即便有凌雲之志,也得經得住冬季苦寒,耐得住夏季暑熱,方得花開。」
這番話,听來頗有寓意。看來這位婦人並不只是一個種花的老婢而已。
「這凌霄閣中,從前也住餅客人嗎?」雁雙翎問道,又補充,「小女子是指似我這般有求于阮七公子的客人。」
「那倒未曾住餅,」那婦人笑道︰「從前那些女客只在薔薇閣、幽蘭閣等處居住餅,這凌霄閣原來是阮家小姐出閣前的居所。」
「阮家小姐?哪一位阮家小姐?」雁雙翎怔住,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可是閨名鳳至的那位阮貴妃?」
她曾听聞阮家出過一位貴妃,當年的阮七公子,也就是阮公子的祖父為沛後編撰美人榜之後,沛後顧念阮家恩情,後來便將這位阮小姐指給自己的兒子為側妃,而那兒子便是如今的沛帝,阮家小姐則成了阮貴妃。
「正是。」婦人點頭道。
「那麼算起來……這個阮貴妃也算阮七公子的族中長輩了?」雁雙翎好半晌才理順其中關系。
婦人笑而默認。
見狀,雁雙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們家公子真是厚待我了,竟許我住進當年阮貴妃的閨閣,于我真是莫大的榮光。」
「大概是因為姑娘與當年的阮貴妃一般,都有著凌雲之志吧。」婦人道。
「我哪里算得上有什麼凌雲之志呢……」雁雙翎忽然心生憂思,低聲道︰「不過為了兄長罷了。」
自父皇殯天後,雅國便被大將軍呼蘭拓執掌了內外朝政。呼蘭拓假意輔佐她的兄長雁關弘為帝,實則是以她兄長為傀儡,藉此操縱朝政,並為其與黨羽進一步篡奪帝位爭取時間、養精蓄銳。
她經歷萬險,才在兄長的暗助下逃出雅國,四處流亡尋找可助他們兄妹之人。然而,誰又願意多管閑事呢?
她想,惟有當上沛國太子妃,得到太子的寵愛,才有可能藉沛國的強大兵力討伐呼蘭拓。
而能順利當上沛國太子妃的惟一快捷方式,便是成為阮七公子美人榜上的一名。
個中艱辛,她不想對外人道,也不求外人能夠理解,權把她當成一個貪戀後宮妃位的虛榮女子也罷了。
那婦人不知是真沒听見,還是裝沒听見雁雙翎的低語,徑自道︰「老身與貴人既然相遇,也算有緣,再者貴人待人謙敬有禮,明知老身是下人還如此和善,老身實在感動。若是貴人像從前那些住在薔薇閣、幽蘭閣的女客一般,見到老身只會大呼小叫,甚至斥責老身隨意進出庭院,那老身是不會跟她們多語的。」
「嬤嬤過獎,」雁雙翎一臉不敢當,「我本無家可歸之人,得公子收留暫住,自然不敢放肆。」
「貴人如此善待老身,老身亦有幾句話贈予貴人,不知貴人樂意听否?」那婦人忽然道。
「嬤嬤但說無妨。」
「當年阮家小姐出生時,其母夢見鳳凰棲落院中,所以為其取名鳳至。阮小姐長到八歲時,恰巧得見一位世外高人,高人也說她有貴人命。從此她更認定自己命中注定富貴,是以親自……命人在這凌霄閣中栽種凌霄花,可見其志向。只是,她入宮之後,雖為貴妃,吃穿用度無一不貴重,然而除此之外萬般不由人,倒不如嫁個普通男子,平淡一生來得快活。」婦人輕嘆一聲,「貴人,妳可否懂得?」
呵,這是對她的勸諫吧?
「小女子明白。」雁雙翎頷首,心中泛起一絲苦澀。
若為她自己,她可以一無所有,可是為了雅國、為了皇兄,她就只能義無反顧,不敢多想。
即使前面有萬丈深淵,她亦只能選擇縱身跳下。
但她還是很感激眼前這個素衣淡笑的婦人,在這個無親無友的外鄉他地,能給她一點善意忠告,給她帶來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