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三十六年秋,鎮北王率十萬大軍壓至京外百里之處,以「清君側」之名聯絡各方將領,除聶世成舊部抵死對抗,其余將領莫不倒戈相向,聶世成即刻以泰康帝之名連發十數道聖旨,抄盡京城貪墨之官,所得錢財全部充入皇宮內庫,並令京中富賈收整家當,以便隨時伴駕出京,南下巡游,顧家,赫然在列
得此消息,顧晚晴並未覺得意外,看樣子聶世成是打算挾天子逃亡了,帶上京中經濟、政權的大部分上層建築,以便南下安定後另立小朝庭。
所幸顧家早有準備,在外行醫的精英大夫們被分批召回,與長老閣的長老們秘密潛出京城,典籍、藥材、金銀等物分別掩埋,天濟醫廬也僅僅保持著表面上的正常營運而己。
不過,再怎麼化整為零,為不露出破綻,也只能照顧顧家最精英的一批人,其他族人,包括那些住在顧家胡同的遠親們,卻是沒有此等待遇,只能听天由命,希望聶世成不會過早地發現顧家早已內里中空,否則以聶世成現在的瘋狂程度,將他們全部誅殺也只是一句話的事。
「今日聶相下令關閉京城九門,看來聖駕南下的日子不遠了。」顧長德抿了口茶水,面上再無最初的緊張彷徨
在座的顧晚晴與大長老對視一眼,大長老沉聲道︰「所幸我族根基已得保全,接下來只須照計劃行事便可。」
按照計劃,在聖駕離京前一晚,顧宅須起一場大火,借勢保護那些未來得及撤離京城的人,其中包括大長老,包括顧長德,包括顧晚晴和其余顧氏族人,他們可趁機混入百姓之中,就算聶世成有閑心搜索查找,也可將顧家的損失減少到最低。
「恐怕……計劃將要有變。」顧長德輕嘆一聲,「今日聶相召我入宮,要我帶天醫與大長老一同在宮中侍駕,我是以收拾珍稀藥材為名才得以暫時月兌身。看樣子聖駕離京還須幾天時間,我們那時都在宮中,無法實施計劃,唯今之計,只有我先返回宮中拖延時間,你們趁機帶人速速離京,那場大火,最晚也得在天黑之前燒起,如此,就算聶相有時間搜索,天醫也已然離京了。」
顧晚晴听罷抬頭,「二叔,那你怎麼辦?」
顧長德擺了下手,又低頭喝了口水,「隨駕南下也未必是件壞事,我等盡管行醫者之事罷了。」
這話說得輕松,可誰知道顧家的大火過後,天醫與珍貴典籍全部失去,聶世成會如何對待顧長德?聶世成不是傻子,豈會不知這是顧家的月兌身之法?
「只你一人回去,恐怕難以取信于聶相。」大長老終于開口,「稍後我與你一同入宮,天醫與執法長老即刻帶領最後一批人動身離京。」
「大長老」顧晚晴「騰」地起身,「此法也有疏漏之處,依我所言,你二人離開才是正路,我是天醫,身懷顧家之秘,縱然聶世成懷疑火勢有異,也不會輕易動我,況且我與悅郡王和聶清遠都有些交情,縱然隨駕南下,他們也可照看于我,安全不成問題,南下途中雜事繁多,我會再找機會月兌身。」
「不行」
這兩個字,同時出于大長老與顧長德口中。
「正因為你與悅郡王和聶清遠關系不錯,你才必須離京」顧長德不急不緩地放下手中茶杯,「我已查明,東安門便是由聶清遠全權把守,只有由你帶隊,才可最大限度保護族人安全,縱然被發現,也可盤桓一二。況且……」他感嘆地一笑,「顧家誰都可以死,唯獨你不行,你的能力才是顧家立族之根本,時逢亂世,顧家的將來,更要由你支撐。」
話已至此,顧晚晴再無反對余地,當即起身安排離京族人的動身事宜。最後一批人算上顧晚晴共有十二人,臨動身前又減去一人,顧長生堅持留守,任誰也勸不動他。
「你重回京城的時候,如果我還活著,就放我和大夫人離開顧家吧。」
顧長生的話讓顧晚晴感觸頗多,誰的親人誰惦記,就像她早早就安排葉氏一家出京一樣,顧長生,同樣放不下養了他十年的顧周氏,在他的記憶里,那就是他的母親。
沒有過多辭別之語,顧晚晴與其余十個族人極快地整裝完畢,由執法長老扮成朝庭官員模樣,其他人扮做官兵隨行,拿著為防萬一早已備下的相府金牌,直朝東安門而去。
現在城門已關,扮做普通百姓是肯定出不了城的,基于前些時日朝庭派了幾行官員前往鎮北王軍中談判,他們這才有此一著,相府金牌乃是在聶世成親信家中做大夫的族人冒死偷出按樣仿制的,制式重量皆無差別,應該不會被人看出問題。
現下局勢混亂,又有大軍臨城,京中百姓難免人心惶惶,可縱然如此,街上卻不見絲毫冷清,一些酒樓飯莊的生意還十分紅火,顧晚晴起先極為不解,執法長老見狀哼笑,「這里是京城,縱然鎮北王破城而入,也不會任由部屬隨意搶殺的,尤其他打的是‘清君側’的旗號,民心,他還是要的。」
果然,顧晚晴一路上听到不少鼓吹鎮北王入京後解救皇上太子的言論,若在平時,發放這些言論之人怕不早就鋃鐺入獄了,但現下皇帝跑路在即,朝庭根本沒空理會他們。
同時顧晚晴也覺得,鎮北王應該不會強行攻城的,正面對決于他沒有半點好處,如果聶世成突然服軟交出皇上太子,鎮北王又該如何收場?難道大張旗鼓地來,真的只為了解救那個迷信長生的皇帝,再讓他重登大寶麼?鎮北王現下守而不攻,應該就是要等聶世成帶泰康帝南下避難,他才好名正言順地入主京城,再借剿滅亂臣為名追捕聶世成一眾,到時,恐怕泰康帝與太子都會被當做聶賊統統剿滅了。
前行途中,顧晚晴居然在百姓中看到了兩個熟人,一個是三十六七歲的風韻婦人,一個是二十出頭的**,那**還懷著身孕,竟是多年未見的白氏母女。
她們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從一家當鋪中出來,神情很是愁苦,看著那個孩子,顧晚晴不免猜測,這到底是白氏的孩子,還是姚采縴的?
自打白氏母女不明不白地跟了顧宇生,顧晚晴便再無她們的消息,這麼多年並未見顧宇生娶她們之中的任何一人進門,應該就是養在外頭,可顧宇生是第一批離京的族人,離開已有三月之久,他離開後,顧家自然不會再管他留下的桃花債,也正因如此,她們才淪落到典當度日的地步吧?而他日顧宇生一旦回京,還能否想起她們,又是另一回事了。
對于當年自己算計她們跟了顧宇生一事,顧晚晴也頗有些後悔,完全可以有另一種解決方式的,那時還是年輕,凡事總想出一口惡氣,但現在想想,她們有了孩子,姚采縴肚子里還有一個,這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簡直就是冤孽。
看見白氏母女,只是這路上的一道插曲,匆匆一瞥即過,雖有感概,也僅僅是感概而己,現在的顧晚晴,心要比以前硬得多。
又過不久,顧晚晴等人終至東安門附近,眾人俱都緊張起來,前進的速度不由慢了許多。
「什麼人」東安門守軍遠遠地將他們一眾喝住。
執法長老從馬車中下來,朝著守軍遙遙一亮手中令牌,「聶相有要務派我出城,速開城門」
當即守軍中跑出一人過來接了執法長老手中的令牌,仔細翻看一下,回頭打了個手勢,又復問道︰「可有出城口令?」
執法長老一愣,顧晚晴也是一驚,從未听說出城還要什麼口令,看來是城防升級,聶世成為防有人私自出城,故而定下口令。
執法長老這麼一猶豫,來人即刻臉色一變,當即提槍指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他這一吼,守軍中立時又沖出一隊護軍,將顧晚晴等人團團圍住。
「速去回稟詹士大人……」
顧晚晴听得這聲音熟悉,連忙循聲望去,便見城牆之下坐著一人,竟是傅時秋
傅時秋現下不應被軟禁在府中麼?怎會出現在這里?
顧晚晴心有疑慮,但眼下族人安全要緊,她想提醒執法長老要求見聶清遠,可眼下他們在護軍的監視之下,她又是做男裝打扮,低調還來不及,若是貿然出聲引起護軍懷疑,麻煩更大。
更當為難之時,傅時秋已然走近了,還是那副沒正形的樣兒,笑著格開護軍們的長槍,指著執法長老說︰「這位陳佔光大人你們都不認得?他是聶相的姨丈,可不敢得罪他。」
執法長老反應極快,冷哼一聲揮開最近的一枝長槍,「還不打開城門」
護軍們卻是盡忠職守,雖撤了長槍,卻仍是圍著眾人,「請大人說出口令,屬下即開城門」
顧晚晴心急如焚,就傅時秋的反應看來,應是認出了她,可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傅時秋也沒有送他們出城的把握,沒有口令,他們要如何離開?若是聶清遠出現,不僅可以立時拆穿他們,到時恐怕又會連累了傅時秋。
正當此時,一陣腳步聲近,只听「參見詹士大人」之言紛紛響起,顧晚晴緊了緊拳頭,正欲搶身跪拜,以期他能認出自己重長計議之時,便听他那清朗的聲音冷喝,「你們為何還未出城?耽誤了大事,誰來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