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清遠的話無疑是在證明顧晚晴一行人的身份,有了聶清遠這個證人,護軍們也不再要什麼口令,不消片刻城門打開半扇,執法長老沒有多言,分別向傅時秋與聶清遠拱了拱手。
就當執法長老登上馬車之時,動作猛然一滯,顧晚晴順著他的目光回望,只見京城之西濃煙沖天,那個位置,正是顧家老宅
執法長老閉了閉眼,低頭進了馬車,一行十一人,出城門魚貫而出,再無一人回頭觀望
聶清遠站在城門之內目送著他們的隊伍慢慢走遠,忽然耳邊傳來一句低喃,「真沒良心,也不多看我一眼……」
聶清遠略偏過頭去,看了一眼輕抿唇角的傅時秋,繼而轉正身子,「此處耳目眾多,多看一眼,或許會為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此次一別或許再無相見之,現在少看一眼,可能這輩子都補不上了。」傅時秋笑笑,不再糾結此事,轉身朝城內而去。
聶清遠卻在原地佇立良久,直到城門合上最後一道縫隙,他斷然喝道︰「開門,我與悅郡王出城賽馬」
再說顧晚晴等人,他們人人面色蒼白,但腳下不停,出了京城後便轉了方向,他們要找最近的村子落腳,喬裝混入村民之中暫且安身,靜待天下大定之日。
他們朝著東南方向行進,沒過多久,突听身後馬蹄連響,眾人皆是一驚,以為追兵到來,當下分為三組四散開去,顧晚晴上了執法長老的馬車一路疾馳,可馬車終是跑不過單人匹馬,很快那馬蹄聲越來越近,不過卻只是兩人兩騎,哪里是什麼追兵?
「停車」顧晚晴看清了來人,連忙叫停馬車,不待車子完全停下,人就已跳了下來。
「小心」
一聲驚呼,她的胳膊已被人自上抓住。
「想死也死遠點」待她站穩後,傅時秋咬牙切齒地甩開她的胳膊,于馬上坐直身子。
他那氣急敗壞的樣兒,和幾前年一模一樣,顧晚晴失笑出聲,同時,眼眶微濕,眼淚幾欲流下。
「你可以出城嗎?」。與他對視半天,顧晚晴只想到這麼一句話。
傅時秋朝後頭指了指,顧晚晴望過去,便見聶清遠身桿筆直地坐于馬上,看到她,聶清遠沒有絲毫表示,連招呼都沒有一個,只是盯著她,半晌撇過臉去,撥轉馬頭竟就那麼走了。
顧晚晴一時無語,莫名地看著傅時秋,「他……就不怕你跑了……」
「也要我跑得了才行。」傅時秋又恢復了精神,笑著朝她伸出手,「帶你溜溜。」
顧晚晴想也沒想就遞出手去,借著傅時秋的力道上了馬,坐在他的身前。
傅時秋唇角輕揚,「坐穩了」話音未落,他雙腿猛一夾馬月復,馬匹輕嘶一聲,便如離弦之箭一般急奔而出
秋風雜夾著些許寒意打在顧晚晴的臉上,身後是一個結實挺健的胸膛,這會是最後一次見面嗎?顧晚晴不敢想,也不敢問,所以她不說話,只是任他帶著自己疾馳,感受著馬匹的速度,顧晚晴對他的馬術微感驚詫,好得簡直像是從小就練習騎馬一般。
「這兩年我閑著沒事,就學了騎馬。」
傅時秋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顧晚晴心下黯然,這兩年太子連連失利,連帶著傅時秋也被聶世成重點關照,只是不知他是如何與聶清遠拉近了關系,獲得了一定的自由。
傅時秋帶著顧晚晴奔出十余里後這才緩下速度,提馬走到一個緩坡之上,望著靜謐綿綿的連天紅霞,沉寂良久。
「看來……明天又是個好天氣。」傅時秋笑著跳下馬,又揚起手,接顧晚晴。
顧晚晴也下了馬,甫一落地,便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
「如果能帶著你誰都不理,就這麼走了,該有多好。」
幾近呢喃的聲音中,帶著極深的失望,顧晚晴沒有答他,就這麼靜靜地任他抱著,他們都清楚,無論是他,抑或是她,都不可能誰都不理,一走了之的。
接下來的大部分時間,兩個人都只是沉默,傅時秋擁著她坐在坡頂看盡最後一絲紅霞,極輕極輕地出了口氣,「走吧,回去吧。」
「嗯。」
一個說,一個答,卻是誰也沒有動彈,傅時秋緊了緊手臂,「那老頭兒……也不知走到哪去了,找到他還得費些功夫。」他說的是執法長老。
顧晚晴笑笑,「不必找他,我們約好了見面的地點,你直接送我過去就行了。」
傅時秋又是沉默一陣,忽然松手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自己去,你去了哪,別告訴我。」
顧晚晴失笑,「干嘛?怕自己忍不住會出賣我?」
「你怕嗎?」。
顧晚晴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
「我怎會出賣你……」傅時秋的聲音中摻雜著濃重的失落。
「我不怕你出賣我。」顧晚晴站起來,微仰著頭看著他,「就算被你出賣,我也認了。我只是……擔心那些族人……」
傅時秋輕輕笑了笑,如釋重負,又敲了她的頭頂一下,「盡說這些無趣的話,我不想知道你的去處,是因為我怕我會忍不住丟下一切去找你,我也怕我睡覺說夢話,把你的去處泄露出去……」
正說到這里,顧晚晴忽聞一聲尖銳哨響由遠而近急速逼來,傅時秋雖猛然將她撲倒在地,顧晚晴還是覺得頸下一涼,繼而微痛,轉頭看去,不遠的地面上躺著一枝響箭。
「別動,定是鎮北王的前沿探子。」
傅時秋壓下顧晚晴的頭,二人靜候了一會,沒見有什麼動靜,便貓著腰回到馬匹旁邊,準備離開。
傅時秋先上了馬,正伸手下來欲接顧晚晴的時候,目光定于她的頸間,怔怔地,竟愣住了。
顧晚晴低頭一看,原來剛剛那枝箭險險擦過她的頸下,將她的衣裳撕裂了一片,她的鎖骨上也擦傷了一些皮肉。
「那個……」傅時秋的聲音在微暗的夜色中顯得異樣黯啞,「那塊玉,你一直都帶著?」
顧晚晴伸手探至頸下,模到一塊系在頸上的圓形玉佩,卻不是天醫玉,而是一枚青色玉胚。
「四年前,你給袁授寫過一封信。上面面的,可就是這塊玉?」
顧晚晴模著玉上刻著的歪斜紋路,一時無言。不錯,這是阿獸給她的那塊玉,刻著「晴」字的那塊玉,她已經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將它帶到頸間的,只知道這一帶就是四年,或許是習慣了,從未有過將它摘下的念頭。
「難怪,難怪……」傅時秋伸著手慢慢垂下,「難怪你一直不肯將我放進心里,是因為,那里已經有人了,是麼?」
不是顧晚晴在心里接了話,差一點就將這兩個字說出口去。她知道自己對阿獸並不是那樣的感情,可她不想否認,尤其是現在。
她與傅時秋之間,間隔的不再是什麼四年之約,也不是什麼入贅難題,他們之間隔著大雍的皇室與顧家的族人,他們一個要走、一個要留,是注定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他痴痴牽掛?莫不如……斷了他的念頭吧。
顧晚晴低頭不語,看在傅時秋眼中已是一種回答,他點點頭,良久,又將手伸出來,「來吧,上馬。」
顧晚晴忐忑地將手交給他,便覺一股大力將自己扯上馬背,而後疾風撲來,又是一番風馳電掣。
這次的沉默比來時更為持久,顧晚晴每每想開口,都強迫自己咽了回去,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她已經耽誤了他四年時光,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長時間的沉默與漸黑的夜色讓此番回程顯得無比遙遠緩慢,夜幕完全降臨之時,傅時秋忽然急拉了下馬韁,馬匹高嘶一聲前腿離地,顧晚晴低呼著攀住他的胳膊穩住身子,正欲開口詢問,便見極遠之處亮起星點火光,而後,這光芒緩緩匯集,變成數十顆移動的光點。
「是鎮北王的人。」
傅時秋的語氣很淡,顧晚晴卻緊張起來,傅時秋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緊繃,笑了笑,「你不用怕,鎮北王穩定民心還來不及,他是不會對你和你的族人怎麼樣的。」
顧晚晴自然知道這一點,就算鎮北王再不喜歡她,她現在已是顧家的天醫,在醫學界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地位,對于穩定醫學界同僚還是能貢獻一點活躍度的,就沖著這一點,鎮北王也不會動她。
她擔心的是傅時秋啊。
「你放下我,這就走吧。」顧晚晴盡量讓自己說得漠然一些,「以免被鎮北王的人發現我與你一路,誤以為我是京城派來的間細。」
「你這個……」
傅時秋的聲音極低,顧晚晴听不清他到底說了什麼,只覺得肩頭猛然一痛,卻是他狠狠咬了上來,比以住任何一次都更為用力,顧晚晴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呼痛,眼淚卻滾了下來,也不知是因為自己的疼,還是感受到了傅時秋的疼。
「顧還珠。」傅時秋松了口,說話間帶著淡淡的血腥味,「這次,我是真傷心了。你……記住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