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是自校場中響起的,顧晚晴起先也沒當回事,可袁授身邊的沈良卻是臉色一變,轉身就擋到了袁授一側。袁授卻是伸手把他擋開,朝校場方向望去。
校場中,除了全副武裝的韓校尉外,另有一個穿著青灰圓領薄棉袍,頭發散亂的年輕男子,從他身上的灰土與一身的腳印看來,剛剛在韓校尉手下沒討到什麼便宜。
那男子的模樣倒是不差,有幾分英挺,但神情中滿是不服與忿然,好像受了多大冤屈一般,見袁授望過去更為大聲地道︰「彼之長處吾之短處,韓校尉勝之何武?是漢子便以射技相搏,韓校尉不是說這場內的人員任我挑麼?我就挑他」
韓校尉向袁授這邊掃了一眼,沉臉與那人道︰「你武術根基疏淺,只憑著一些巧技便目中無人,我的確說過,精英團全團上下任何一人的射都要強于你太多,不過他並不是我精英團團員,你且重新選過罷」
那男子卻是極為不屑,「我們這些布衣入伍自然是入不了諸位大人的法眼,可縱然沒有信心,大人也無須砌詞欺騙,除了那些軍醫,本團校場豈是普通兵士可以出入的?」
顧晚晴听到這里心里才有了些眉目,原來是這人挑戰不成心生忿恨,覺得韓校尉成心打壓他們這些新兵,不想讓他們一展所長,這才指了袁授指名挑戰,可袁授此時的裝扮根本不似個軍人,就算那人說的有理,也斷不該看不出這一點,顯然就是有意如此,說不定還是看準了袁授衣飾華貴,覺得他是個手不能抬的貴族子弟,才想約戰一場給韓校尉找個沒臉,故而出言相激。
袁授听了這些話後並不說什麼,沈良卻是惱了,上前兩步大聲喝道︰「韓校尉,沈良願下場一戰」
顧晚晴看著袁授的神情,似乎也有點蠢蠢欲動的意思,不由沉了臉,「你也想去?」
袁授先是一喜,而後瞄著她的臉色問得小心翼翼,「行嗎?」。
「你說呢?」顧晚晴反問。
「不行。」袁授馬上回答,以示自己的機靈,「我們走吧。」
他的態度引得隨行的幾名將士驚愕之余又不免偷笑,顧晚晴不想他在屬下面前太過沒臉,就沒怎麼再說他,隨著顧思德等人去了軍醫大帳。
顧晚晴之前見過主帥大帳,已覺得過份寬大,此時進入軍醫大帳,頓時覺得主帥大帳不算什麼了。大帳內每隔兩丈便立有圓木為柱支撐帳頂,顧晚晴粗略數了數,帳內的圓木竟有二十多根,醫帳的面積也差不多有三四百平方米的樣子,外側看診,內側則以粗布隔成了單人隔間,充作臨時病房。
不過醫帳雖大此時帳內卻只有兩個大夫,每人身前都站了一些將士排隊看診,還時不時地有一些較量時受了傷的送進來,兩個大夫當真是忙不過來,有一個見了顧思德回來連忙招呼,又見到顧晚晴,免不了寒喧兩句,顧晚晴也不和他們客氣,徑自尋了個桌子便擺攤子開診。
帳內等候的將士們有的是胃痛,有的是凍瘡,還有的是舊傷又犯,都不是什麼急癥,所以才乖乖在這排隊,冷不丁地見走進來一個嬌美如花的天香佳人,個個都愣在那里,軍營中本來就看不著女子,何況是這麼漂亮的?不過能在精英團待著的就算是候補也是定力十足的,不會過分失態,再看旁邊跟著的袁授,想到那傳說的天醫大人世子側妃,一個個更不敢起什麼歪念,不過心中卻是懷疑,這小娘子嬌嬌弱弱的,真是個大夫?
雖然人人都知道顧晚晴是天醫,可在見到她的時候,難免會懷疑她的醫術,這麼年輕貌美的,是憑什麼手段當的天醫?這種疑慮顧晚晴這幾年見得也多了,雖然面前無人,倒也不著急,轉頭與袁授小聲說︰「我是擔心你的傷勢,比武什麼時候都行,不過你現在負傷,難免影響發揮。」
她這是怕她剛才臉色太過,讓袁授心里不舒服,豈料袁授輕松地笑笑,「我知道。」然後就老實地坐在顧晚晴身邊,陪她坐診。
可坐了一會,包括顧思德在內的三個大夫都忙得團團轉,顧晚晴這還是門可羅雀,顧晚晴適應,袁授可不適應了,冷著臉瞪視著那些排隊的將士,「這邊」
礙于袁授,那些將士無法,只能過來,有兩個最靠近顧晚晴這邊的大嘆倒霉,本還想這次王爺從京中調配了神醫能一舉治了自己多年頑疾,此時卻要給一個嬌嬌女當試驗品了。
顧晚晴哪里不曉得他們的心思,淺淺一笑,指著一個貓著腰捂著心窩的年輕兵士道︰「胃痛那個,你過來。」
其他的將士立時給那人閃出條道來,那人滿臉的倒霉樣,無可奈何地走了過來,等走到顧晚晴面前極為無奈地說︰「天醫大人,我是心痛。」
此言一出,馬上坐實了顧晚晴空有其名的名聲,袁授長眉一挑,「說你哪痛你就是哪痛,坐下」
顧晚晴忍著沒白他一眼,拿起桌上的腕枕隔桌點了點那人的上月復、胸窩一帶,「這痛?」那人乖乖點頭。
「夜晚頻發?」
點頭。
「牙膛冷寒?」
點頭。
「打嗝反酸?」
還是點頭,不過那兵士的神色卻已由訝轉奇,「天醫大人何以知道?」
顧晚晴也不多和他廢話,「除靴。」
「啊?」
顧晚晴招招手,示意其他將士動手,那些人許是訝于顧晚晴說的都對,有的也是想看這人的笑話,當即幾個人上前按著他,把他的靴子月兌了下來。有人一邊施暴還一邊嘻嘻哈哈地說︰「大柱挺住別放臭,別讓你的臭腳薰到天醫大人。」
何大柱擔心的也是這問題,當兵的本來對衛生事宜就有點顧及不周,現在又是冬天,哪有洗澡的條件?偏生他還是個汗腳,一到冬天更為嚴重,腳上又因不干爽生了凍瘡,味道難聞不說還腫脹難看,且不說他懷不懷疑顧晚晴的醫術,只說他一個大小伙子要當著這麼一個美嬌娘的面出丑,從心理上就接受不了。
不過,再不能接受,靴子還是月兌了,何大柱閉著眼楮大呼倒霉,任由那些個損友將自個的腳抬到桌面上。
顧晚晴自然也聞到了那不時適的味道,卻並未現出什麼大驚小怪的神情,自顧地將桌上的銀針消毒,又取了濕巾在何大柱的腳板上擦拭幾下,無須比量,準確無誤地將細長銀針送入他一、二足趾間趾縫下的穴位之中,輕輕捻旋。
何大柱正閉眼等著受死,卻耳听著身邊消停下來,睜眼一瞧,顧晚晴那明美的容顏正在面前,專注地捻旋著銀針,絲毫不為旁事所動。
何大柱就算平時再驍勇善戰,但哪經歷過這種陣仗,臉上一紅,便要縮腳回來,冷不防顧晚晴一聲輕喝,「別動」他身子一顫,竟真的不敢動了。
「胃還疼嗎?」。顧晚晴抬眼看看他,見他臉上一片緋紅,不由一愣。
何大柱此時又羞又窘,在一眾將士羨慕的目光中收回腳來,「不痛了不痛了,天醫大人神乎奇技」
顧晚晴笑了笑,「腳上的凍瘡多泡熱水……」
她這話還沒說完,旁邊的袁授已接口道︰「這里條件艱苦,恐怕難以日日供應熱水。」
顧晚晴看過去,見他唇邊含笑,眼中滿滿地贊賞,不由面頰一熱,低頭轉回去,「是我考慮不周了,你先拿些枯釩回去每日涂灑,先緩解腳汗,以免凍瘡加重。」這話是對何大柱說的。
而後顧晚晴又給何大柱拿了幾劑自制的蜜丸成藥,他是慢性胃炎,乍到南方吃食不服這才急性發作,這些藥也只是治標不治本,但此處環境有限,也只能先治標了。
露了這麼一手後,眾將士看顧晚晴的目光都有所改變,爭著排到這邊來。同樣的無關醫術,雖然褻瀆不得,但悅目也是好的。
顧晚晴一下子就忙上了,等她擠個空閑回頭看袁授的時候,卻見身後空空如也,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顧晚晴掂著他的身體,本是想讓他先回去的,現在不見了人自然著急,讓那些排除看診的將士先去顧思德那里,然後就急著出了醫帳。
此時時將近午,顧晚晴不覺間坐了一上午,冷不丁出來被太陽一晃,頭有點暈暈的,卻也還是循著來路往回去,遇著個人就問︰「可見到世子了?」
當即有人給她指了方向,「去校場那邊了。」
顧晚晴皺了皺眉,快步趕往校場,才剛剛鄰近,便听校場之中爆出陣陣叫好之聲,正苦于沒有這些將士高大看不見里面,就見沈良揮著手向她打招呼。
顧晚晴急著過去,還沒發問,就見之前向韓校尉挑戰過的那個年輕人滿面傲色地持弓向四周抱拳致謝,而百步開外地箭靶之上,正中紅心地釘著一枝長箭。
「這有什麼好夸耀的?」顧晚晴雖然也知道這箭的難度,但顯然也沒大到要全場歡呼的程度。
沈良知道顧晚晴沒有看到前情,當即解釋道︰「這是在箭靶前十丈處吊一銅錢,箭矢穿錢而過正中紅心。」
顧晚晴瞠目結舌,竟有這種神技?
沈良笑笑,「的確不易,不過……」
不過什麼,他並未說完,這時那邊校場之中又重新換了銅錢靶位,百步之外,一道瘦長的身影正低頭撥弄弓弦,英挺沉穩,正是袁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