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印的「奉旨」回京並沒有讓袁授放松下來,反而讓他更為警惕了,一個人,是絕不會在明知回京將有撤職甚至丟了性命的危險時仍然回來的,還不是有後招?
于是袁授依然忙碌,除了這事,還有許許多多的事務,大到邊關戍防,小到修建河堤,祭天奉祖、百姓安康,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由各地飛到他的御案上,他要忙死了,顧晚晴則恰恰相反。
時間轉眼入了四月,顧晚晴小月復微凸,已能看出有孕的樣子,除了每日的保胎流程,她依舊很閑,不過她極力讓自己過得充實一點,每日翻看醫書古籍為自己和袁授尋找醫治之法,倒也不會無聊。
這天大長老與顧長生一如既往地入宮,顧晚晴摒除宮人,躺在窗下的貴妃榻上,拉起裙角露出雙足,看大長老已打開針包,她輕吸口氣,努力地放松身體。
「何苦如此?」顧長生已點燃了秘制艾條,看到她的樣子不由搖頭,「虧你能忍得這麼久。」艾炙期間他主燒艾,與大長老的針炙每人一足同時動手,然後再換另一足。
顧晚晴沒有言語,怕自己開口泄了好不容易積攢出的底氣。大長老的艾炙秘法固然有效,但母體受到的痛楚實非常人能忍,常常一次下來,顧晚晴都是冷汗淋灕,只是極力忍耐,才沒有痛呼出聲。
只是一刻鐘,很快就過去了,顧晚晴每天都這麼告訴自己,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刻鐘對她來說有多麼漫長,那種疼,折磨著她的心骨,明明疼得難忍,卻又似差了那麼一點,好像再多一點她就會叫出聲來,可就因為缺了這麼一點,又讓人覺得可以忍受,若只一次還好,可她,已經歷了六十多次,還有近兩百次等待她去體驗。
「今日有個姑娘尋到顧家來,說是要找娘娘。」大長老備好了針,隨手從懷中模出個金釧出來,交給顧晚晴,「她拿出了這個。」
顧晚晴接過來看了看,這金釧的樣式看著有點眼熟,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她叫什麼名字?」
大長老動手施針,「程織。」
程織……顧晚晴在大長老和顧長生離去後很久才想起這個姑娘,那是前年冬天,她和袁授還在宣城外的軍營之中,袁授帶她去了一個村子,從那里尋得了左東權,也認識了程織。
當初她的確給過程織一只金釧,讓她將來入京便來顧家找自己的,只是那時顧晚晴怎麼也沒想到,再見面,自己居然做了皇後。
想起那時程家人的豪爽熱情,顧晚晴頗有感觸,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她竟覺得恍如隔世。
本想讓葉顧氏出宮一趟去見見程家的人,不過想想,顧晚晴又打消了這個主意,讓青桐去找袁授轉述此事,並建議由左大將軍出面接待,一述往日舊情。
迎上青桐不解的目光,顧晚晴壞笑,大致解釋了一下,又道︰「左東權不是自我感覺良好麼?他不是不想沾惹麻煩麼?我就偏偏送個麻煩給他」
青桐听罷微有遲疑,但也還是去了。她前腳才出門,後腳太後就進了甘泉宮,這些天太後隔三岔五就會出現,態度之親切,顧晚晴早已見怪不怪了。
「瑾瑜的婚期訂于立秋之時,你是參加不上了,瑾瑜十分惋惜呢。」太後訴說著,輕輕嘆了一聲。
顧晚晴自是明白她在嘆什麼,哈瑾瑜出嫁,恐怕最惋惜的人是太後吧?顧晚晴也是听討好的秦福說了當日之事,才明白哈瑾瑜那綠梅的用心,回想當初她們親和交好的情景,顧晚晴心里就一陣陣的哧笑,當真是人心隔肚皮,這件事再一次教育了她,防人之心不可無。
說到哈瑾瑜,顧晚晴不免又想起一個人。那個還未正式冊封便被廢了名位的孫月曉,她在冷宮之中倒待得安穩,顧晚晴原本覺得她是受了無妄之災,索了袁授的旨意放她出宮,她竟不領情,還揚言要做承治帝後宮中的第二位妃嬪,哪怕是個廢妃對此顧晚晴只能翻翻白眼,再不理她。
與太後聊著天,不覺說到朝堂之事,許是因為劉側妃的關系,太後對劉光印的印象極差,言辭之中多有批判,最後提到他還朝一事,又不覺擔心,又提及去年那些告老的臣子,話里話外似有暗示,不過顧晚晴如今自顧不暇,哪還有能力摻和這些事,都只笑笑,權當沒有听出那些話外之音。
這時青桐回來復命,礙于太後在場,她並沒有多說便要退出,太後卻叫住了她,端詳她一陣,與顧晚晴笑道︰「清風殿的法師說哀家命中少水,要多帶水命之人在身邊,哀家四處查找,卻沒幾個合眼緣的,哀家看青桐倒是順眼,性子也溫柔,不如寫下八字交予道長算算可是水命之人?」
听完太後的話,顧晚晴心中一翻,太後雖是詢問語氣,可話中之意卻是在向她要青桐過去了,想太後身邊要什麼人伺候沒有?只獨獨缺一個青桐?什麼水命之人,顧晚晴壓根不信,只覺得這老太太才消停沒幾天,又不知要出什麼妖蛾子了。
「好啊。」顧晚晴嘴里答應著,「等她寫好了就送到清風殿去給法師看看。」只是看看,她可沒說要把青桐送人。
太後卻笑笑,「何必這麼麻煩?哀家正要去清風殿,青桐便隨哀家一同去吧。」
顧晚晴的笑臉抽搐了一下,「正好,臣妾也要往清風殿去給月復中的孩子祈福,不如我們與太後同行?」
她是死活不放青桐單獨出門的,太後想了想,突然打消了念頭似地道︰「罷了,你還是按原計劃的時間去,別這麼緊趕慢趕的以免閃失,還是哀家先去,青桐再陪皇後去。」
青桐躬身應聲,神態恭謹端莊,顧晚晴心中暗暗點頭,果然沉穩啊,不想她的感慨還沒發完,待太後出了門去,青桐的身子猛然一晃,伸手扶住身邊的矮幾,看向顧晚晴,眼中已蘊淚光,「小姐……」
青桐的穩妥是顧晚晴最喜歡的,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能為自己換回賣身契,可今日竟慌得叫錯了稱呼,可見心中無措。
顧晚晴當然明白青桐在擔心什麼,不止青桐,連她也隱隱有些預感,太後要青桐過去,恐怕打的還是以往的主意,只不過這次兵行暗招,想用她自己的人來對付她。
說來說去不就是小妾通房那一套麼?顧晚晴恨得直咬牙,可她現在大著肚子,後宮又空無一人,的確易招口舌,就連葉顧氏也提過要不要尋一些信得過的姑娘進宮,用以分擔顧晚晴身上的壓力。
怎麼辦?送青桐離開?顧晚晴搖搖頭,這不是什麼好辦法,沒有青桐還有冬杏,沒有冬杏也可能是甘泉宮的其他人,她身邊不可能不留信得過的人,而這些人,都將是太後的目標。
「青桐,你想過嫁人麼?」顧晚晴突然問。
青桐一慌,「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看著她飽含著復雜情緒的眼楮,顧晚晴笑了笑,「不是,只是突然覺得……你也該嫁人了。」
青桐比她還大兩歲,今年二十四歲了,在這個年代,是個貨真價實的老姑娘了。
「奴婢……從未想過……」青桐心慌意亂,沒有留意語氣中的遲疑,顧晚晴卻留意到了。
「先不說這事了。」顧晚晴坐得久了腰有些酸,讓青桐扶自己進屋躺躺,「太後今天空手而歸定然不會罷休,從今天起你隨時在我左右,不要離開我的視線,我有辦法應付她。」
青桐不知是因為心中驚懼還是因為別的,淚眼朦朧地止也止不住,更讓顧晚晴堅定了內心的想法,這件事,一定另有內情。
因為心里惦記著這事,顧晚晴親自去了紫宵宮等袁授回來,氣鼓鼓地訴說太後想為他納通房丫頭的事,又一遍遍地囑咐他一定要咬緊口風,千萬不能一時大意上了太後的當。
袁授失笑,笑不可抑,連這些日朝堂上帶來的煩擾都沖淡了些,只覺得她挺著肚子氣呼呼地申訴的模樣怎麼那麼好玩兒?有心想逗逗她,拿這事開開玩笑,可看到她每日進補依然蒼白的面色,惹她著急的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只是應著,「好。」
見他答應,顧晚晴這才放心了些,袁授不想她為這種事情分神,便道︰「我已讓東權去接程家的人了,听你的,安置在他府中。東權為了這事,郁悶了好久呢。」
這個消息總算讓顧晚晴的心情好轉了些,郁悶?她要的就是他郁悶,當下便將左東權曾經「警告」青桐一事說了,「到處開屏,他以為他是孔雀啊」
袁授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種過節,算算時間,都過去快半年了,不禁同情起左東權來,都說女人記仇,原來是真的,不過左東權那又臭又硬的脾氣,有人治治他也好。
「東權說明天要送程家母女進宮來給你請安,我看他那樣子,怕是想借機擺月兌,不如……咳」他很想嚴肅的,但說話時卻忍不住地勾著唇角,「不如讓他明日隨程家母女一同入宮,他怎麼帶她們進的宮,再讓他怎麼帶出去,可好?」
顧晚晴頗為鄙視的瞥向袁授,「你好歹是一國之君,居然這麼算計自己的臣子……咳,就這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