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貴妃約莫才起身,穿了件瑤紅色攢心海棠服,內里是淡青色的的中衣,底下是一件翡翠撒花的洋縐裙,烏油似的頭發披在腦後。她的容貌平淡,在三位長公主的襯托下更是遜色,只是做了幾年的貴妃,掌後印,氣勢倒是不相上下。
沈妙容曾听說那元後是個溫厚純良的人,盡管逝去這些年,有人提起來無不稱贊她賢良淑德。今日看了這位安貴妃,想二人是同父同母所生,也是明白為何從未見有人提起元後的容貌。好在選後向來是不以容貌為準,一個國家可以出妖妃,但絕不能有妖後。
柳家姐妹姿色上乘,青妃也應不差,至于那宮里的麗妃,單看她的封號,那色如春花的說法也該是真的。
看完安貴妃,沈妙容不動聲色地去瞧那三位長公主。
安慶長公主最為年長,穿著打扮盡顯雍容,一雙眼楮不怒自威,臉干瘦,看著比小娘子見過的柳老太太大了一整輪的年紀,但據她所知應該還是後者年歲略大。看看安慶,再看看甄安淳,實在不像是親祖孫。余下的二人,榮慶長公主是風細細的母親,之前到沈府道歉的時候,小娘子已經見過一次,母女二人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榮慶保養得當,看著就像一個美婦人。
而剩下的那一位,才是沈妙容重點觀察的。
因為小九叔的原因,小娘子在三人中听說最多的反而是懷慶長公主。第一眼看去,就知道這人是強勢慣了,整個人表現出來的就是精明。按道理這樣一個人,完全可以在丈夫死後硬氣地撐起來,何況她還是位公主。
偏那麼迫不及待地嫁給表弟,難道真的就是「真愛」?
沈妙容身上一寒,雞皮疙瘩都翻了出來。
方靜芝在進屋後,就朝懷慶長公主奔去,委屈地嘴巴撅得半天高。懷慶看到女兒先是冰霜化開,繼而又迅速皺了眉,眼神往眾小娘子身上一掃,臉色微怒。
不知是否錯覺,沈妙容覺得那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得似乎久了一些。雖說方靜芝此番模樣的確同她有關,但事並不是因她而起。一向被沈相公護著沒受委屈的小娘子也有些不高興了。
之前還覺得小九叔長相同懷慶長公主是沒有半分相像,現在覺得幸虧如此,不然往後她對著那張臉可怎麼犯花痴。
「芝姐兒怎麼了?告訴母親是誰讓你受委屈了?」懷慶心疼地攬過方靜芝,毫不避嫌地護短。
「母親。」方靜芝眼楮通紅通紅的,剛才在春來俏她就一直忍著,實在是被嚇壞了。可是在懷慶的詢問下,又是不敢說。
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態,讓懷慶眼皮子一跳,怒氣更沖,橫眉看向眾人︰「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上位者的氣勢一下子傾涌了出來,如驚濤駭浪拍向小娘子們,小娘子們就像是水面上的浮萍搖擺打晃。
安貴妃皺了皺眉,覺得如此不妥,可眼角掃到兩位兩位長公主安穩地坐著,心里就是一嘆。
年紀輕一些地很快就站不住了。
相比之下,站在沈妙容身後的小娘子們雖臉色有些難看但尚且能夠穩穩站立,更別說柳音和柳佳敏姐妹了。
反而是風細細後面的那些人已經搖搖欲墜。
哎呀一聲,就有人要往地上倒去。
蕭嬤嬤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那里,恰好把人扶住。
沒想到先丟臉的反而是官家女子這邊,安貴妃想到聖人的吩咐,忙開口說道︰「倒是本宮疏忽了,走了這麼一路,該是都累了。」
「來人,給小娘子們看座。」
人多座少,屋子里原先擺著的靠椅顯然是不夠的,隨著一聲令下,魚貫而入兩列宮女,每個人手里都抱了一只繡墩,分別放在兩側靠椅的後面。
沈妙容心里是更喜歡軟綿綿的繡墩,但也知道她是坐不得,只得皺了皺眉往靠椅上一坐,果然是硬邦邦的。
來的時候,應該讓雲翠把軟墊帶一只過來,也不知道要坐上多久。以前在家中的時候,紫荊院和沈相公的書房到處放著軟墊,就是寧和院那邊林氏縱然不情願,也沒在這上面委屈她。沈妙容坐下後就開始胡思亂想,並沒有注意到屋內的情況。
另一邊,風細細已經在敘述發生在春來俏的事情。
這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沈妙容身上,偏小娘子的表情是一看就讓人知道她此時在走神中。
榮慶長公主忍了忍,終于忍不住開口︰「沈家小娘子。」
「……」
無人應答。
在說話的風細細也奇怪地去看了一眼沈妙容,然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容貌是眾人中最拔籌的一個,這樣丑怪的動作做起來也不會讓人覺得難看。
不過這個時候,也沒有人去注意就是了。
「沈妙容!!!」聲音帶了不可忽視的怒意,她真覺得自己是腦袋被驢踢了,竟然好心幫了對方一把,哪知道她壓根就沒有在意。
若是在意的人,怎麼可能一坐下人就不知道想什麼事情去了?
也是!
她必然不害怕的,沒理她都覺得有理,何況這一次的事情,還真是她佔了理。但就算是如此,仇敵就是仇敵。
風細細實在見不得她太舒坦。
早在風細細說起春來俏發生的事情,柳佳音就整個人正襟危坐,生怕有不利阿香的話出來。到時候她好立刻辯駁一番,好在風細細中規中矩,沒有偏袒任何一個人。她雖驚訝,也只是以為這人心里傲氣,就算是不喜歡阿香,也不願意無故抹黑了她。而柳佳敏倒是不怎麼緊張,她比姐姐樂觀,當時在場的人那麼多,再怎麼說也不能黑得說成白的吧。
柳家姐妹都沒有想到最好問題還是出在阿香身上。
沈妙容被掐了胳膊,正嘟著唇不滿,就感受到熟悉的怒意。她一抬頭,就看到風細細瞪她。
「又怎麼了?這兩天,我可沒和你說幾句話吧。」話都沒有說上幾句,總不能又吵架過吧。
惹是惹得起,但嫌麻煩的小娘子是打算躲一躲的。
沈妙容話一出口,就听到風細細呵呵的冷笑。小娘子見狀,蹙起了眉頭,這在正視起現在的處境。
風細細沒有在理會這個人,轉頭繼續同懷慶說道︰「指甲修得尖銳,先不要說傷了別人,怕是第一個會傷害到自己。」
懷慶沒想到事情同沈妙容甚至其他人無關,反而是自己的女兒的原因。風細細說得詳細,不偏不倚,幾乎把每一個人說的話都復述出來了。沈妙容說的話,更是一字不落。有關名聲的事情,懷慶當即神色一凜。
不只是她,安貴妃和榮慶、安慶都變了色。
大晉皇室要還是祖上一樣泥腿子出身,自然不在乎這些。可如今聖人是努力朝世家靠近,為了能迎娶世家費心培養出來的宗婦人才,不惜數次低頭彎腰,可仍是成效甚微。但對于皇室的名聲,聖人已經到了要求嚴苛的地步。
方靜芝若是真被坐實了惡行,怕是懷慶都要護不住,而且還會連累她人。
懷慶怎能不緊張!
風細細自然也明白,也不希望會是這麼一個結果。所以在懷慶問的時候,直接說出來,甚至直接點出她的懷疑。
方靜芝怎麼會做出會先傷害了自己的行為呢?
懷慶容色一沉,抱緊了女兒。
「芝姐兒,你不過是第一次見沈家小娘子,哪里有什麼仇怨。」榮慶在這個時候說道︰「該不是個誤會吧。」
既然之前在春來俏已經說是誤會,那不如徹底坐實了。但這誤會也應該攤開到眾人眼前,讓她們知道這真的是「誤會」而已。
「我……我。」方靜芝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她害怕地身子都在發抖。
沈妙容這個時候已經在柳佳音低聲解釋下明白是什麼狀況了。她雖然也氣方靜芝的動作,她若是真的動作慢了一步,臉上肯定有了疤痕。
本來就愛美的小娘子,怎麼不生氣。
然……畢竟是沒有成功。
沈妙容自覺自己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娘子,才不是外人說的那麼囂張跋扈,得理不饒人。再者……她雖不清楚,但多少知道方靜芝之所以有要揚手的動作應該是和小九叔送她的東西有關系。
「我听說以前就流行縣主這樣的指甲,不過我年紀小,沒什麼見識,也不清楚是不是如此。」
眾人一听,心里就嘀咕開了。
沈妙容年紀小,那方靜芝不是更小?不過順著沈妙容的話,眾人還是往她想要的方向思考去了。
「誰幫你修的指甲?」懷慶低頭問道。
方靜芝雖害怕還是老實回答︰「是木槿。」
木槿?
這是方靜芝身邊的大丫鬟,懷慶平日里也頗為賞識她。可正是如此,才更令她氣憤,左不離和方家其他人有關。
懷慶恨不得立刻殺回方家,但眼下又不得不先度過這一關,並只能壓抑著怒火,問︰「是你提議的?」
方靜芝搖頭︰「她說是現在時興的。」
跟她想的一樣!
懷慶滿面冰霜,氣得胸脯起伏。
這是被人算計上了。
就算今天不是沈妙容,傷了任何一個人,小娘子破相本是大事,就算懼怕皇權可總會傳出去,到時候……
懷慶質問︰「那你為何對……」長公主抬頭往沈妙容那里看了一眼,臉色稍霽,沒有往下說,但大家也知道她的意思。
方靜芝咬著嘴唇,眼淚要掉不掉。
沈妙容見不得人這般作態,決定再一次當了好人。「我就記得縣主當時似乎是為了我發束上這對白玉香囊球而來的。」
她才說完,方靜芝也終于哭道︰「我看到大兄買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