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靄訣 第一節 雲卷結三輔[上]

作者 ︰ 印溪

十月的陽光正好,干淨明朗,一個穿著樸素墨紋銀灰棉布深衣的年輕女子沿著鏡天湖邊長長的小徑走來。

這是午後的光景,聚居京城農人區的青年們正在湖中進行今年最末一次清理。湖底最後一批長成的女敕藕正被挖掘上來,余下留做種子的老藕和沉落在淤泥中的蓮子將靜靜沉睡在冬日的冰面下,听風飲雪,做她們芬芳艷麗的夢,以此等待來年夏天,重新生長,繁華,收獲。一輪又一輪的生與死,從來也不曾因為這世間的悲歡停歇。

女子在湖邊站定,陽光將她被微風吹散的頭發照得透亮,她右手捋了捋頭發,左手隱在寬大的袖子中,遙遙地望著湖中蕩舟的女孩子們。

鳧水的青年人不時探出水面,把一段段濺著水花,沾滿淤泥的白藕拋上船,引發女孩子們一陣陣笑罵︰

「二哥!你把泥水濺到沅姐衣服上了,仔ˋ細她明日不搭理你!」

「四妹,沅妹妹可不像你那麼愛生氣呢。」

「真討厭呀,又甩了我一身的水!」

「好妹妹,你別亂動,船小禁不起搖晃。」

「這群猴兒,這樣拖泥帶水地扔上來,一船藕倒有半船泥水。」

過了一會兒,女孩子們開始齊聲唱歌︰

「莫入深宮帝王家,珠玉金粉不足夸。誰得還似初時意,惟見宮禁出飛花……」

「……可憐小家碧玉女,落得白頭葬松崗……」

歌聲隔著相當遠的距離,和著水聲听來,就像夢中一樣飄渺。听著,听著,灰衣女子心里泛起了一絲哀愁,于是她陷入一些遙遠的對過去的回憶里去了。

日影漸漸偏西,女孩子們攏船歸岸,把船系在岸邊,親切地呼喚水中青年上岸來。

可還沒等青年們都爬上岸,女孩子們就在為首一個年長女子的帶領下匆匆趕回家去——有什麼辦法呢?雞鴨豬羊還沒有喂,漿洗的衣服也要收拾了疊好,還要做飯,待青年們將藕運回家中,晚飯後又得打點上貢的鮮藕……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然而生活雖然繁忙辛苦,她們卻一點兒也不消沉,當年長女子向青年們交待事情時,幾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甚至在湖邊做起了游戲,清脆的笑聲在湖面上久久回蕩。

她們經過灰衣女子身邊時,不禁都悄悄地看了她一眼,這個女子風塵僕僕,沒有施一點脂粉,頭發挽得干淨利索,一看便是行走江湖之人。

女孩子們邊走邊嘰嘰喳喳說著閑話,說話聲將灰衣女子從回憶中驚醒,她遠遠听見她們說道︰

「陛下又在選妃了,不知哪家的姐姐又該遭災了!」

「你還不知道麼?已經定下了城南的木家了。」

「是啊,所以才要進貢啊。」

「可憐木華姐姐,陛下那個年紀都可以做她爹了。」

「你們說宮中該不會有什麼惡靈吧?怎麼每年進宮的姐姐們都年紀輕輕就病死了?」

「指不定呢,皇後不也是病死的嗎?想想陛下也怪可憐的。」

「真是的,木姐姐才可憐吶,我看她嫁給太子殿下才說得過去,年紀相貌也般配。」

「林姐姐,你倒說得好像你見過殿下一樣呢。」

「李家妹妹忘了,三年前的上元節殿下曾在皇城門樓上觀看,我在那時節見過殿下,也並不像外邊傳聞的那般多病體弱。」

「是啊,三妹該見過的,那年你跟著咱爹去納上元的花草貢。不過殿下確實很少露面,听爹爹說陛下怕殿下多病早夭,幼時便把他寄養在祈天宮呢。這總不會有差,也許是你看的不真切。」

「可不是嗎?今年的清明祭典上,大祭司不是還祈禱伏羲大神保佑殿下早日康復。」

「對呀,大神還答復了呢,說若能求得一位奇特的女子作太子妃,殿下的病癥就全可以好了呢。」

「我看這件事……哈,他們這麼說,妹妹怎麼就信了?」

「環姐姐,難道伏羲大神的意思還能有假?」

「仔細了,進了南綏門可別再說了。」

「知道了,阿姐。說來祭司大人的孫女還未回來麼?」

「才說了別管什麼帝家是非,乖乖進城吧……」

女子听到最後幾句話,含悲搖了搖頭,左手斜斜一抖,一支黑亮亮的長簫已拿在手中。這支長簫由生鐵澆鑄而成,分為上下兩截,簫身已磨得圓潤光滑,顯然已使用多年。

女子拿起簫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正是剛才女孩子們所唱的調子,只是女孩子們唱的內容雖然無奈,卻仍然充滿了青春的氣息——畢竟是不知愁的年紀,而她的曲子卻是低徊幽咽,使人不忍听聞。在鏡天湖邊收拾藕和船具的青年們不禁一齊望著她,不知她究竟是從何處來的,又有著怎樣的坎坷經歷——不然,她的調子為什麼這樣幽怨悲傷呢?

一曲終了,女子抬頭望了望天色,捋捋頭發,袖起長簫沿著女孩子們的那條路,向東一轉,從東平門進城去了。

京城的布局很有意思,東南西北四方城門分別是「衣食住行」四類商業聚集地。

女子進的東平門正是「衣」的聚集地︰統一的織布莊、蠶房、染坊、裁縫鋪子、繡花樣子出租鋪,應有盡有,這對女子來說是新奇的,她有時委實想不通這些鋪子的存在有什麼意義——在她的心里總是打鐵鋪子更重要些,不過她很喜歡看人們在這些地方來來往往,因為他們身上洋溢著平和知足的氣息,和腥風血雨的江湖差得太遠太遠。

當時雖已是日頭偏西,京城中仍是一片繁忙。織布莊的女工正收工,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些家長里短;蠶房里的伙計忙著收取自京城外收來的秋蠶繭,一邊還要把晾曬著的養蠶家伙收拾好,預備來年春天用;染坊正把晾曬的布放下來,五顏六色的布片在夕陽下飄飄蕩蕩,在每個過路人身上投下不同的色彩;裁縫師傅們柵好門,那邊幾個大姑娘又來返還借的繡花樣子。繁忙,卻又有條不紊,透著一種安寧的感覺,不錯,這條橫貫東西的大路本就叫安平街。

女子慢慢走到安平街和天寧街交匯的中心地帶,兩邊都是些商鋪,有飯館、茶館、玉鋪、銀匠鋪、藥鋪、醫館等等,不一而足——自然,青_樓酒肆也是必不可少的。房屋俱是三四層的高度,上面住人堆貨,底層打出各色招牌,招攬客人。街道北面一道白_粉黛瓦的高牆,里面樓閣精致,隱隱傳來笙歌細樂,是富商和京官的住所;而南面卻蓬門甕牖,在暮色下孤孤寂寂的,只有遠處南綏門邊的千門寺傳來寥落的鐘聲。

女子折進一家茶館,向掌櫃詢問哪家客店方便落腳。那掌櫃打量了女子,道︰「俠女一定是江湖中人,小的一眼就看出來了。我看天寧街的四海客棧最好,客棧外有官府的懸賞令,常聚了一群揭榜人呢,俠女要是有興致,不妨做上幾單,這可是名利雙收的事兒呢。」女子從袖中取出一顆珍珠放在櫃台上,道︰「多謝了。」掌櫃目送她出去,拿起那顆珍珠細細看著,不禁露出微笑,這顆珍珠是罕見的上等淡水珍珠,色澤潤華,觸手溫涼,若放到黑市上出賣,抵得上他好幾個月的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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