隰桑滿懷回憶地道︰「外人都覺得玄鐵林是個神秘而可怕的地方,其實那里是個很美得地方。中心的望舒湖邊生滿了發出溫柔的藍光的月神草,傳說可以使人起死回生。而美麗的月神,便居住在湖心的小築里。」
李樾問道︰「世上還有這麼美的地方?那你為什麼要離開呢?」
隰桑搖頭道︰「因為,我發現了玄鐵林的一個秘密。或者,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了吧。玄鐵林和小孤村的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
李樾坐在菜架下,望著葉影里漏下的流光,道︰「桑嫂子是指,玄鐵林與西北諸郡勾結,密謀叛亂之事?」
隰桑驚訝地看著他,不禁失笑,道︰「原來你並不如我們所想的那樣不懂事。」
李樾搖頭道︰「其實我也不明白,只不過時時听到靜嫂子和我說起,父王和安郡守一直都在防備西北郡國的叛亂。」
隰桑低下頭,道︰「他們雖然固執得很,倒是十足的忠臣呢。若是你父王能夠听檀郎一句話,我們又何必如此?」
李樾遺憾地道︰「父王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錯了,要不我也不會逃出來了。」
隰桑遙望西北方,低聲道︰「樾弟,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檀郎。我是偷偷溜出玄鐵林的,玄啟主上絕對不會放過我。幸好此前小孤村的黑巫欒明前輩叛逃在外,所有能夠離開玄鐵林的人力都被派出追殺他;我又和檀郎隱居在這荒無人煙的山邑之中,他們尚未尋來。」
李樾仍不明白,問道︰「那如今呢?」
隰桑慢慢道︰「之前他們出村買換錢糧之時,曾听聞欒明的二弟子——也就是原來祈天宮少祭司的女兒,回到京城做了太子妃。」
李樾點頭道︰「是呀,他們如今只怕正在王宮里呢,我逃出來有幾天了,按日程來看是該到了。」
隰桑淒然一笑,道︰「她若是回京,那她師父一定已經被殺,主上的下一個目標……不就是我麼?」
李樾搖頭道︰「這兒這麼偏僻,他們怎麼可能找得到你?」
隰桑閉上眼,道︰「他們自然有辦法的。連欒明前輩也……我又怎麼招架得了他們。檀郎和我在一起,太過危險。」
李樾默然低下頭,過了一會兒,輕聲道︰「難道桑嫂子是想……離開我哥?」
隰桑稱贊道︰「樾弟,你真的很聰明,倘若多加歷練,一定會成為十分優秀的人。」
李樾失神地搖搖頭,道︰「我不在意這些。可是,你若真的離開王兄,他會很難過的……他那麼在意你,不惜和父王決裂,你若離開,要他如何接受?」
隰桑慢慢道︰「你還是不了解檀郎。他是一個很堅強,很有主見的人,他不應該為了我放棄他的抱負,更不該因為我的緣故,走向無謂的死亡。」
李樾急道︰「你這是認真的?!」
隰桑突然溫和地笑道︰「今夜是中秋,一年可只有一次。」
李樾站起身,焦慮地問道︰「為什麼說這個?」
隰桑靠著菜架,枯萎的藤蔓輕輕落在她的頭發上。她轉過身輕輕撫著月光下的黃綠相交的葉,道︰「檀郎很看重我們之間的感情,他沒有道理在這樣美麗的夜晚,一人睡去。這一切,自然是我所為。」
李樾不斷地搖頭,不知道怎麼回答這樣痛苦卻又淡然的話。
隰桑接著笑道︰「樾弟,你來的真是太好了。更好的是,你還帶來了世子妃的消息。她,似乎是一個很好的女子,有她在身邊,檀郎會重新開心起來的。有的時候,忘記一個人,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難。」
李樾痛苦地道︰「桑嫂子,你為什麼會這麼說?哥哥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
隰桑將一枚黑色的木制令牌交給李樾,道︰「你留著這個東西,若是有一天令牌上的黑色褪去,那就是我……已遭毒手。那個時候,你再將我今夜說過的話,如實告訴檀郎。」
李樾麻木地接過令牌,只覺自己似乎非常疲倦,好像已經睡去了。又听到隰桑的聲音像在夢中一般傳來,很縹緲卻又十分清晰,每一個字,都深深刻在他的記憶里︰
「我在檀郎的枕下,留了書信。明日,好好勸他,勸他回去王宮。樾弟,你若願意,自可憑我的令牌在江湖上游歷。玄鐵林一向恩怨分明,不會因此找你的麻煩,江湖中人忌憚玄鐵林,更加不會橫生是非。」
第二日清晨,李樾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發現自己趴在院中的小桌上睡著了,身上披著一條厚厚的毯子。
他回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希望那只是一場夢罷了。可是他一伸手,觸到了一塊木片,正是隰桑昨日給的令牌,不禁雙手微微發抖。
他急忙推開門,李檀正默然坐在床上,頭埋在雙臂之間,他的身邊放著一張黑色的信紙。
听到李樾進來,李檀抬起頭,撿起信紙遞給他,道︰「你看,這是阿桑留下的。」
李樾拿起信紙,上面有著血紅的花紋,字是用白色顏料寫上去的︰
「檀郎,抱歉了。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是奉玄啟主上的命令接近你的。
「主上有意掌控雙華實權,與伏羲抗衡。而重山國正是雙華西北部最為重要的屏障,拿下重山,是我玄鐵林當務之急。
「所以我才會假作偶然地與你相遇,讓你喜歡上我,好以此嫁入重山國。無奈你父王始終不允我們親事,主上便要求我殺了你。但我沒有忍心。
「我們在一起已經有十多年了,我已經滿足。如今,我要回玄鐵林去履行我的職責。而你,應該好好回去王宮,千萬在意西北疆界的戰事。
「隰桑最後求你,一定要活下去。不必原諒我。」
李樾看完,不禁輕嘆一聲。
李檀苦笑道︰「阿桑真以為我會相信?這封留書,明是剖白,實際句句提醒,我難道看不出麼?怕連累于我,竟然這樣欲蓋彌彰,真是個傻女人……」
李樾見他已經猜到隰桑離去的原因,便取出令牌,把昨夜之事盡數告知李檀。
李檀搖頭道︰「阿桑太痴心了……我要去找她。」接著便站起身向院中走去。
李樾連忙追上去,道︰「哥,我和你一起去!昨夜我沒能攔下桑嫂子,我于心不安。」
李檀點頭道︰「好!我們一起去找她!不如先去清邑看看,就在這附近,又是個沒人管制的地方,她十有八九去了那里。」
李樾出了一會兒神,道︰「清邑……那個可憐的姑娘就是清邑的人。」
李檀問道︰「父王為你定的親事嗎?」。
李樾默然點頭。
清邑的街市上,人們似乎正在談論什麼。
李檀攔住一個路人,問道︰「可曾看到一個穿黑衣,打扮奇特的女子路過?」
那人道︰「怎麼沒有!這幾日真是奇怪。前天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親自護送那個嫁到重山國的姑娘回來了,說什麼伏羲大神降諭,這個姑娘不宜遠嫁,若在當地嫁娶,必是旺夫之命。所以國主退了親事,把她送了回來,如今提親的人都踏破門檻了。」
旁邊一個中年女人听他們說話,也住了腳,道︰「昨兒不是更奇怪麼,那個黑衣裳的姑娘的身手真是好,竟把那麼多大漢打退了。」
李檀問道︰「她去哪兒了?!」
女人道︰「她似乎往西去了。」
李檀和李樾道了謝,忙忙地向西邊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