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的女子聞言,再次抬頭打量了他們,最後將目光落在玄色的長簫上,簫身泛著幽冷的光芒,那一方奇特的紋案更因為接近玄鐵林地界而散發著淡淡黑煙。
「甘棠姐姐,她好像真的是林子里的人呀……」她身旁的少女抬起笑臉,伸手托住下巴,又轉著靈動的眼珠打量寒林一眼,「可是,白華從沒見過林中有這樣漂亮的女孩子……你說,她和鐘離姑姑說的隰桑姐姐比,誰更漂亮一些?」
寒林不覺向前一步,注視著那自稱「白華」的少女,「隰桑師姐……?她……」本想問問隰桑是否還活著,但這樣一問,自己反而會露了餡兒,只得咽住不提。
「隰桑……師姐?」被喚作「甘棠」的女子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輕輕搖頭,「隰桑是九回前輩的弟子,自從十多年前失蹤後,九回前輩再也不曾收過新的弟子……」
姐姐忘了麼?那位溫公子也喚隰桑姐姐做‘師姐’的,你說……他們有什麼關系沒有?」
「……他,是我的師兄。」寒林收起長簫,一掠頭發,緩步走得更近。說出自己身份的風險,她不是沒有想過,但她相信這兩人不過是玄鐵林附近普通的居民,應當不知道這許多事情。
「師兄……?的確听聞欒明前輩還有一個弟子,但我們從未見過她……」甘棠忽然低下頭,柔和好听的聲音里染上一抹苦澀。
白華嘟著嘴死死盯寒林一眼,自言自語。「有這麼漂亮的師妹。看來溫公子一門心思都在你身上。從來不看甘棠姐姐一眼……」
「我……?」寒林耳力很佳,將她嘀咕的話听得一清二楚,苦笑一聲,斂容詢問,「煩請兩位姑娘賜教,順著這條路,究竟能否到達林中?」
甘棠到底年長,並不因此十分掛懷。抬頭澀笑一下,回篩著西北方向,「這條路的確通往林中,你既是溫公子的師妹,想必應當不怕林中煞氣,但那位同行的公子……?」
「此事無需擔憂,多謝姑娘指路。」寒林斂眉。
甘棠多年生活在玄鐵林附近,也知道黑巫行事極為隱秘,必定不喜歡被人探知蹤跡,便微微一笑。不再多問,「那麼兩位一路小心。我們還要再摘些野菜和蘑菇,不能為你們帶路。」
「川,我們走吧……」寒林走了幾步,翹首望望天邊黑氣,再不挪步,「……你,是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阿漣,帶她回去的?」
翟川苦笑,沉默了片刻,「薛姑娘說得不錯,她已經不能回去。一會兒若真是見了她,林兒……殺了她吧……」
「我……」寒林深呼一口氣,緊緊扣住鐵簫,「我盡力。走吧,盡快了結此事,回到散霞國,免得國主擔憂。」
「說起這個,你剛才……」翟川攜起她的手,探手取出她藏在袖中的玉簫,「沒想到你一直帶在身上。」
這是他們成親第二日翟川所贈之物,寒林曾說過,白玉易碎,入手又沉,最多只能用來吹奏,不想今日卻將靈力附于此,施展法術。
「剛才在散霞國中,自然不能隨意露出玄鐵林的手段。」寒林低頭繼續向前走著,笑得頗為寂寥,「我問過你,會不會怕我……?我學了很多,很可怕的東西,像是那些……」
「如果我告訴你,那個將人一口氣吊住,煎熬一天才能斷氣死透的法子我也會,你……你會怎麼看我?」寒林輕輕搖頭,「川,倘若這真被人知曉,那麼,我和桑師姐一樣,亦會被人視作‘妖女’……」
「你胡思亂想什麼……?」翟川拽住她,將她拉回身邊,「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找到阿漣,你想這些做什麼?」
寒林搖搖頭,俯身擷起裙邊一朵幽藍色的花,「這是……月神草。」
「月神……草?」見過祈天宮的月神塑像,如何能夠將那美麗純潔的神女,與這陰森幽暗的玄鐵林聯系起來?
翟川就著她手中看那嬌小的花朵,幾片幽藍色的花瓣薄如蝶翼,上面金銀交織的纏枝蓮紋案,幾乎與那些幻蝶一模一樣。
寒林抬頭看著遠天遙遙回憶,「師父曾說過,月神居住在這玄鐵林之中。她的神力化成的月神草,能夠起死回生。」手指一轉,掌中花朵翩然騰起,在空中盤旋,回落到寒林肩頭,竟是成了一只翩翩扇動翅膀的幻蝶。
「去找師兄,告訴他……我到了。」
「他會來找你?」翟川看著幻蝶靈巧飄忽的影子隱沒在黑沉沉的葉影間,這一幕,分明詭異得可以,卻又使人覺得,這樣倒也算一道不可多得的美景。
寒林深深吐一口氣,大約還在想著翟漣的事情,聲音也沒精打采,「我們索性停一會兒,等著師兄找來。若是能在這里解決,還是不要接近玄鐵林為好。」
「也好。不過,我倒是覺得這玄鐵林,似乎也並不如傳言中那般可怖。」傳說中的玄鐵林黑煙彌漫,其中的魔靈與黑巫更是心狠手辣,極盡殘忍,但今日見到的兩個女子,待人和善,還敢獨自在人跡罕至的林中采摘野菜,看來這林中也並無多少凶險。
寒林懷抱鐵簫,盈盈縴手緩緩撫過簫身,「玄鐵林,黑巫……還有那人……玄鐵林之主玄啟,其實也並非像你們想的那般……不可理喻。」
「不過……你還是不要知道了。」寒林微微闔上眼,欒明曾經說過,林外小孤村的居民與林中魔靈黑巫親如一家,若有任何困苦,也都是同舟共濟,這樣的生活,比人人算計的京城,其實好了許多。但或許楓璐是對的,知道得越少,做出選擇時的為難也就越少,這樣才是最好。
翟川伸手搭上她瘦削的肩膀,「你想說什麼——」
「退後!」寒林眸子一冷,一痕水光流轉,將藏在不遠處一株樹後的黑煙驅散。
剛才那黑衣的女子慢慢自樹後走出,面無表情,兩目空洞地望著兩人。
「阿漣……跟我回去好不好?」寒林苦笑,一手扣緊了簫,另一手卻仍是不死心地將水靈之力纏在她身上,妄圖淨化煞氣。
「寒林姐姐……!」她一身的黑衣忽然盡數變作藍色,面紗隨風散為灰燼,嬌小的身子向從前一樣,撲進寒林懷里。
寒林愣了愣,反手摟住她,幾乎帶著哽咽,「漣妹妹,你記得我了?」
「還真是……她起初穿了件藍衣裳,看起來也就十六歲年紀,後來陰森森地刮起一陣黑煙,那姑娘一眨眼就換了黑衣裳,不想我們一沾那黑煙,就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了。」
「……不對!」翟川看到翟漣恢復常態,剛寬慰了一些,驀然想起那人說的話,「林兒,快動手!」
寒林被點醒,手中下意識將匕首抽出,但卻怎麼也刺不下去……
左肩忽然一痛,水藍色的衣衫立刻被血濡染,寒林眸子一斂,咬咬牙,將懷中人一推,長簫出手,就要向著她胸口擊去。
「師妹真要下手?」黑煙漫過,翟漣霎時不見,周圍林木重歸寂靜,唯有風吹過草間的聲響。
寒林無奈搖頭,長簫在指間一轉,無聲收回袖內,「抱歉,我失手了……」伸手觸上左肩,將血色消盡。剛才她雖然不忍動手,但畢竟還是防了一招,那傷口並不深,出血也很快就止住了。
翟川將她攬近身邊,看她面色尚可,暗自松了口氣,「你也太心軟了。」
「心軟……?」寒林微微側過身,自嘲地笑了笑,「大祭司應該與你說起過……我的母親淑旻,她才真是心軟得很,哪怕對待窮凶極惡之輩,也絕不會下殺手。」
「她心軟……?呵,在我看來,這世上何嘗有比她更狠心的母親……!」為了靈族所謂的使命,不惜犧牲自己的孩子,這就是所謂的「心軟」?
寒林轉過頭來,斂了眉一臉嚴肅,「川,你……你知道很多吧?」
刻意避開她探問的目光,翟川看著別處,「界靈的事情,我一清二楚。但你……林兒,你永遠別知道那些……」
「怕我傷心難過……?」寒林低低一笑,見他默認,慘然搖頭,「雖然師兄未曾告訴過我,當年為何那般行事,但我也猜得到,多半是與此事有關……以師兄愛護我的程度,他不將此事告知于我,多半也是怕我會傷心難過……」
「你若知道實情,一定會傷心難過。」翟川輕嘆,哪有人在知道自己的父母師父將自己撫養長大,為的竟就是取自己的性命與靈力後,還能不傷心難過的?更別說寒林一直將他們視作最親近、最可信任的人。
寒林緩緩搖頭,「可你也看到了,師兄怕我傷心,隱瞞不告,我們現在,成了這樣……反目成仇,甚至兵刃相向……」聲音微微哽住,「川,我已經失掉了一個,難道你……還要叫我再失掉一個嗎?」。
「林兒……不論如何,待回去再說。」她說得也有道理,若再瞞下去,或許真的會有不堪設想的後果,「你的傷勢如何?我們是這就回去,還是繼續追上去?」
寒林見他松口,寬心笑了笑,「些許小傷,沒事的,追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