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天宮內幽藍的靈火忽閃,映著內殿長案邊的幾個隱約的身影。
「玄鐵林暗中勾結西北各郡國,然玄啟也算是我的族人,有些事情我們並不好多說,言盡于此,您心中想必已是了然。」南歌一笑,不再說下去。
商靳慢慢點頭,卻不,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一笑,「自會派人留意那一帶形勢。」
淑旻始終垂頭不語,只是時不時地輕輕嘆息一聲。
商樸侍立在一旁,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她身上,這個女子雖然溫和柔美,骨子里卻有一點執拗的意思,並不像外表看去的那般柔弱。
「我們該走了。」淑旻抬眸掃了眼幽深的神殿,溫和的目光穿過重重神幡打量了商樸,旋即挽著明露款款起身,一身水藍色的術袍如同一泓秋水流蕩。
南歌搖了搖頭,示意她少待片刻,向著商靳解釋道︰「我們此來京城是為了尋找一人,她于靈族十分重要。」他頓了一頓,隨即和聲補充,「若得此人,對抗玄啟自然不在話下——您該知道,普通的方法很難傷及靈族,祈天宮僅憑神女承瑤遺留的法術,要與玄鐵林對敵並非易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商靳贊許地點頭,「的話不差,但不知有哪里需要幫忙?」
淑旻臉上漾起一絲漣漪般淺淡的微笑,輕輕道︰「其實也說不上幫忙,我們不過要留在京中暗暗尋找。這原是很渺茫的事情,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尋到。」
「兩位若是願意,可在祈天宮住下,與幾位靈族姑娘一道。」祈天宮的族人多與靈族通婚,只是那些靈族姑娘很少離開祈天宮,因此京中普通的居民幾乎沒有機會見到靈族。
「不必。」南歌並不希望有人一道,婉言謝絕,「我們會避開常人,此事只需祈天宮知曉即可。」
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祈天宮不要有人出面干擾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最好的幫助。
何況。鈞天之事關系重大,牽扯越多,只會越加混亂,這一點他不願明說。否則商靳只怕會為了雙華的安定考慮。阻止他們尋找鈞天。
商靳見他出言謝絕。察覺到靈族不願讓人過多插手此事,點頭一笑,「家姐曾留下遺命。若是有靈族前來京中尋訪一人,祈天宮務必不得出手相阻,兩位要尋的應當就是那人?」
南歌听他提起商沂,微斂起眉,「……沂姑娘過得可好?」
「家姐如今想必無憾。」商靳抿唇,商沂隨著先帝歸葬不過是半年前的事情,她當年與靈族相戀,十分不情願嫁入皇室的事情外間雖然不知道,祈天宮卻是一清二楚,如今南歌問起,總不免有些挑釁的意思在里面。
但南歌沒有再問下去,只是輕輕一嘆,「當年沂姑娘為靈族卜算過此事,能否請大祭司再卜一次,看看可有新的變化?」
畢竟祈天宮的佔卜之術承自神族,是除了昔日重華的靈沙佔卜之外最為高明的手法。
「願意效勞。」商靳胸有成竹,「待結果出來後,商靳自會遣人告知。」
「那麼,先行謝過。」溫柔的聲音像水中的漣漪一般蕩開,使屋內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十分舒服,淑旻拉著明露,已經慢慢退到了簾子前。
南歌也起身,微微頷首,「告辭。」
「樸兒,你送三位出皇城去,現在天色已晚,只怕北靖門的守衛不會輕易放行。」商靳考慮得很周到,淑旻不禁抬起頭感激地笑了笑。
城外鏡天湖邊,一彎新月如鉤,低低地浮在湖面上空。
一望無際的水面,滿滿地泛著清亮的光輝。
「不用送了,少祭司回去吧,過些日子,我們自會來祈天宮探問卜算結果。」南歌說得合情合理,商樸只好告辭,回身向著東平門折返進京。
「……江南春雪,大漠瑤花。日下朝露,暗夜曇華……」清淡的歌聲忽然自水面上蕩開。
商樸不禁立住腳,回過頭來,見淑旻獨自坐在湖邊,偏頭望著水中的月影,她柔美的身子隨著樂律輕輕晃著,似乎與流瀉的月光水色融為了一體。
明露不知去了哪里,南歌慢慢走到淑旻身後,伸手扶住她的肩,低頭不知在說什麼,但看那親昵的動作,又何必定要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商樸暗自苦笑著搖了搖頭,重又向著東平門方向走去。
「嘻嘻……等一下嘛。」白衣的小女孩忽然從路邊追來,臉上掛著調皮的笑容,「你也喜歡旻,對不對?」
見是明露,商樸笑著模了模她的腦袋,「旻溫柔體貼,心地善良,確實讓人喜歡。」
明露眨著眼笑,小手戳著面頰,「我說的不是這個喜歡啦。」
「明露姑娘,世事隨緣,說也無益。」撇下明露,商樸徑自回城。
…………
茫茫晨霧籠著沉睡的浩淼湖面,將四周的林木全都染濕,透出一種油油的綠意。
「怎樣?」伴著一陣陣輕微的水聲,只听到女子低低的聲音,卻見不到人影。
「只能說似乎有些相似,尚且不能確定。」也是壓低了的聲音,在水上輕輕打著轉兒,一會兒便沉下去。
「听你的口氣,似乎很有把握……?」輕笑,接著是活潑的水聲,似乎有人在用手撩撥著水花。
商樸立在湖邊的林中,出神地望著遠處輕霧彌散的湖面,只是靜悄悄地听著霧中人的談話。
柔和的珠光從湖邊飛來,在他身邊繞一圈,停了下來。
明露自光芒之中現身,看著商樸拍手笑道︰「你在這里偷偷听他們。算什麼呀?」
商樸蹙了蹙眉,還沒,便听到淑旻笑著喝止,「明露,回來。」
霧氣慢慢散去,淑旻和南歌並肩走來,都帶著一絲平和的微笑。
「少祭司大人,有什麼事情嗎?」。淑旻慢慢走到他面前,一雙溫柔的眼楮滿是笑意。
她走得太近,商樸急忙後退了一步。低下頭不敢看著她。「在下前來告知卜算的結果。」
南歌見他神情有些尷尬,在心中笑了笑,適時地詢問,「結果是什麼?」
商樸抬起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結果是一柄劍。還有海水。」
「劍……」淑旻回頭看著南歌,輕輕挑起眉梢,「這確實對得上。但海水又要如何?難道她並不在京中,而是在海邊?」
「可我們之前去往重華遺跡,並沒有得到任何關于遺孤的消息。」南歌搖頭,芷劍與龍族相戀之地便是在珊瑚海中,那里有她太多的傷心,她未必會再回去,何況重華的佔卜向來不會有錯,芷劍她應當就在京中,或許只是機緣還未到。
淑旻低下頭,機緣……都了千年了,機緣總還是沒有到。
見他們都不,商樸淡淡勸慰,「此事祈天宮會予以幫助,兩位不必急于一時,在下暫且告辭。」
南歌回過神,點頭道︰「我們不會驚擾京中居民。」
「得此言,祈天宮十分寬慰。」商樸舒口氣,望了望淑旻的背影,回身消失在湖畔的樹林中。
寂靜的神殿內,商靳正在翻看一些冊子,听到外面極輕的腳步聲,抬起頭微笑,「樸兒,既是到了,就進來吧。」
商樸應聲打起簾子,不急不慢地走到他身旁,「佔卜的結果已經告知,樺弟說大祭司尋我有事?」
「是與皇室聯姻的事情,前些日子你往重山散霞一帶處理玄鐵林的事情,我尚未尋隙告知與你。」商靳頭也不抬,似是在說著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
「聯姻……與皇室?」商樸有些吃驚。
祈天宮雖然向來與皇室聯姻,但多半是女兒嫁入皇室,其余的族人倒是與靈族聯姻的居多,尤其是長子無一不娶靈族為妻。
商靳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無奈,隨即又低下頭輕輕苦笑,「再過兩三年,湄兒那丫頭也有十六歲,因她原是你小輩,此時一直拖著沒有告知于你,如今時候不多,你們也該先將親事定了才好。」
商樸不,這種時候似乎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這麼多年來,他很清楚商靳的任何決定幾乎都是不會做一絲一毫的改變的。
「此事……與父親將枰妹遠嫁南林有關?」商樸斂起眉,商枰是三年前出嫁的罷?那時候她才十五歲,南林國又那般遙遠,不知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的確有關。」商靳扶額,當初長姐商沂與霧靈南欽相戀,從他口中得知了界靈之事,按著現在的情況看來,祈天宮再與靈族通婚,恐怕會招致界靈出世,此事務必得緩幾年才好,因此他只能將幼女遠嫁,又讓商樸改而與皇室聯姻。
商樸並不願意娶翟湄那樣的小輩,思索良久,還是決定一試,「大祭司,此事還有商量的余地嗎?」。
商靳愣了愣,第一次,自己的孩子竟然敢當面拒絕——雖然說得那麼委婉,近乎是商量的口氣,但是已經夠了。
但他還不打算斥責,只是淡淡說了句︰「樸兒,以大局為重。」
大局……永遠都是這樣的,似乎是一道逾越不去的屏障。那麼,沒有什麼再可說的罷。
商樸點了點頭,靜默了一會兒,才問道︰「大祭司還有其他事?」
「留心玄鐵林的形勢。」商靳看著他失落的樣子,有些歉疚,「樸兒,你是祈天宮的嫡長子,不要辜負了我和你過世了的姑姑的期望。」
「是。」
那一聲輕到幾乎沒有的嘆息,在商靳听來卻是清晰無比,這一次,他是否做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