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明接到寒林傳信時,人已經到了明鏡海邊,見寒林的信簡短從容,料想他們並沒有出事,誰知片刻工夫,他們就能弄到這麼狼狽。
不僅弄得渾身濕透,寒林更是燒得厲害,一張俏麗的面龐嫣紅,細細的眉痛苦地蹙著,臉上還帶著重重疊疊的淚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欒明沉下臉,寒林雖然體弱,但畢竟承了神血,平素極少生病,這次燒得這麼厲害,真是少見,更何況片刻前她還能鎮定自若地傳信給自己,這會兒已經燒得人事不知,那就更奇怪了。
等了片刻,不見溫空冥回答,欒明忽地嘆口氣,「水靈一族的姑娘未嫁之前素來身體冰涼,唯有動情之時才會發燙……你們方才到底做了什麼?」
溫空冥避而不答,垂首詢問,「……師父的意思,多半是將師父交到靈族手中,之後帶著弟子一道玄鐵林?」
「薛陌說你往玄鐵林去尋我了,這是見到玄啟了?」欒明尋了處避風的海岬坐下,燃起篝火。
火光映著懷里昏迷的少女淚痕交疊的小臉,越發讓人忍不住地憐惜,初初識得她時,她才不過那麼一點大,如今卻已長成個俏麗的少女了,將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交與靈族,作為界靈出世的犧牲品,他自然也舍不得的。
可是舍不得怎樣,舍得了又怎樣?這是他答應過淑旻的,給予這孩子庇護。待她年長後再交到靈族手中,他有什麼理由留下她?就算真想留下她,難道南歌會答應?不可能的。
「弟子確實見到了玄啟,他說起不少關于界靈的事情。」溫空冥也在火邊坐下來,見寒林燒得好生難受,微蹙了眉,「師妹實在燒得厲害,師父還是將火滅去吧?」
「她方才驟然落水,體內溫熱的氣息被冷水激了,將寒氣裹在了里面。若是這會兒滅了火。還不如趁早殺了她。」欒明闔起眸子,制住寒林不安分的小手,他知道她現在非常難受,但忍不得這一會兒。任由寒氣入體。她只會更痛苦。
寒林燒得昏昏沉沉。體內的寒氣卻越發盛,忽冷忽熱地煎熬著,難受得哭鬧不休。「師父……好冷……我不要待在這里……」
「林兒。」欒明撫著她燙手的額頭,她稟賦水靈之力而生,本就比常人少些溫熱的氣息,現在這不多一點暖意還盡數被逼到了體表,她定會冷得難受,而想要憑借篝火的熱度去暖她的身子,還不知需要多久。
「林兒,听話,忍耐一會兒。」欒明只能對她好言勸慰,一邊看向溫空冥,「等這丫頭熬了,我會立刻傳信與南歌,讓他帶走這丫頭,你同我一道回玄鐵林去,就當這丫頭死了。」
「……師父,我希望娶師妹,帶她一道。」欒明經歷今次之事,自然不敢再留寒林,這句話今日不說,真的沒有機會了。
「不行。」欒明斂了眉,這兩個孩子在一處長大,就算他們自己不說,傻子也看得出來他們有情,可寒林的命數定然坎坷,就算不提他答應過淑旻的事情,這件事還是不能答應。
他只有兩個弟子,親手送一個萬劫不復,另一個總是要好好留著,不能再和靈族扯上一點關系。
「你方才與她說過了?」欒明早已猜到了事情的經過,輕輕梳著寒林半干的頭發,「林兒自己也沒有答應,不是嗎?」。
溫空冥見師父拒絕得不甚徹底,覺得事情應該還有轉機,「師妹不懂事,假以時日……」畢竟她方才沒有答應,並不是因為不願,而是因為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等她再年長些,自然會明白的。
「是啊,假以時日……」欒明闔起眸子輕笑,「林兒心地單純,于男女之事更是半分也不懂得,只要有人願意悉心地待她好,假以時日,她自然是願意為了他將命都舍了的。這個人可以是你,自然也可以是旁人,她既然生來便要作為被犧牲的那一個,這樣不是更好一些麼?」
一直以來,他都任著寒林胡鬧,不願意用過多的儀禮來約束她,為的就是讓她能夠含笑舍了自己的性命,回想起來也當真覺得自己用心險惡,不知寒林若是知道了,又會作何感想?
「那麼,師父的意思是,此事再無可以商量的余地?」溫空冥望著遠處黑沉沉的海面,只要寒林願意定下靈契,便可以帶著她離開這里,就算她依然不願意定契,似乎也可以帶她走?可要瞞過欒明,實在很難。
「不必再說。」欒明抬起頭,遠處海天交界的地方已經閃出一痕亮亮的顏色,將方才一望無際的黑暗驅散了一些,「天很快就要亮了,去鎮子上尋個歇腳的地方罷。」
到了午間時候,寒林依然沒有醒來,但那點駭人的熱度已經慢慢消退了下去,人也安安靜靜地睡著了,只不時有幾句含糊的夢囈。
那邊師徒兩人還就著寒林的事情爭執不休,欒明雖然還未向南歌傳信,但總不願讓步,仍是打定了主意要將寒林交與靈族。
「師父,玄啟說的那些是否屬實?」溫空冥見總不能讓他改變主意,只能退了一步,想問清寒林的處境究竟如何。
「一點不假。」欒明淡淡笑著,「玄啟不是會說謊之人,你該知道。」
他不明白玄啟為什麼要告訴他界靈的事情,此事與玄啟半點關系都沒有,或者說,與玄鐵林半點關系都沒有,若非淑旻鄭重托付,寒林又實在孤苦可憐,他並不打算應承此事。
溫空冥苦笑,「我倒更願意師父瞞我……為什麼?師父分明疼愛師妹,為什麼要親手把她送到那樣的命運里去?」
「成為靈族的棋子,成為伏羲與重華糾葛的犧牲品,到最後還要被後世斥為……」他深吸了一口氣,再說不下去。
「你可以恨我,她也可以恨我。」欒明面色微沉,輕輕搖頭,「但我答應過別人的事情,不會改變。」
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昏睡的少女不時發出低咽的囈語。
「好了,你去歇一會兒吧。」欒明低下頭,輕輕握住寒林的手,希望給她一點安慰,盡快結束可怕的夢境。
溫空冥還是沒動,帶了一點無奈與失落的神情,「我希望留在這里,陪著師妹……」
欒明闔眸不語,其實他不是沒有想過另一個法子,寒林雖然在外漂泊多年,但商靳始終暗地關心她的行跡,若是將她送回京中,按著商靳原本的打算……不管多麼痛苦,至少可以留她一命。
可他要的並不是這些,與其讓這丫頭萬分痛苦地活著,生生忍受令人窒息的寂寞,還不如直接掐死她。
這樣想著,一手輕輕扣住她縴細的脖子,只要些微用上些力道,她日後的痛苦就結束了,她現在睡得這麼沉,應該什麼都不知道……至于對商靳和南歌,都只需說她落海後體弱不治,到時候人已經死了,就算他們懷疑,也沒有任何用處。
「師父當真覺得,殺了師妹才是最好?」溫空冥瞬也不瞬地看著寒林那張精致絕倫的小臉,並未制止,如果玄啟所說屬實,欒明想要殺了她以免之後的事情,也算無可厚非。
「……我不會殺她。」欒明收了手,轉而柔和地撫著她額角的碎發,「林兒是我親手帶大的,別人舍棄她傷害她利用她,我不會那般做。」
深深嘆口氣,如果這世間真有所謂命運,會不會因為凡人不自量力的努力而改變絲毫呢?
「空冥,你先行回到玄鐵林去。」欒明一伸手,一痕玄色的信封落入掌中,「交與玄啟,他會明白的。」
「師父這是何意?」溫空冥瞥了眼信封,又抬頭看他一眼,師父似乎改變了主意?
欒明搖頭不答,將信封交到他手上,微微苦笑,「你是無論如何,都要見她好好的?就算她嫁與了旁人,只要好好地活著,那就夠了?」
「是。」溫空冥答得沒有一絲猶豫,如果這是唯一一個能夠護她的法子,這樣……足夠了。
「那好,既然這樣決定了,日後也不要後悔。」欒明這一回笑得釋然,見他起身欲走,淡淡搖頭,「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好歹等她醒,否則你就能放心去?」
寒林醒的時候,只看見欒明守在自己身邊,頭還是昏昏沉沉的,都記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師父,師兄呢?」揉著額頭坐起身,隨口就這麼問了,但話一出口,小臉霎時飛紅,低下頭去扣著衣袖不再說話,她依稀記得一些事情,小船上的事情,還有後來落海,夜間的海水冰涼刺骨,之後……她記不清了,但那一段記憶,實在令人不堪回首,也不想回首。
欒明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已經完全恢復到冰涼的溫度,寬心地舒口氣,「林兒,你再休息一會兒,空冥一會兒就來看你。」
「不……不用了。」寒林伸手掩面,「我,我暫時不想見師兄。」
欒明輕嘆,拍了拍她的腦袋,和聲安慰,「不想見就算了,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