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的夜里,極光如幽綠的緞子,在墨藍的天空中瞬息萬變,流轉不休。
「川……你看,真是比世間所有的法術都漂亮呢……」幽幽的聲音自高聳的松林間漫起,仿佛流水一般,縈繞在四周。
「林兒,小心著涼。」翟川挽了一件毛絨絨的斗篷,快步追上她,為她輕輕披上,低聲嗔怪,「說了多少次,你怎麼就不放在心上?」見她小臉凍得通紅,索性拉進懷里,輕輕呵氣暖著。
寒林抬起頭橫了他一眼,「我本來才沒有這麼懼冷。」只要她的身體還是冰涼的,自然不會那麼懼冷了,這一瞪大有意味。
「哦?你不說也就罷了,說起此事……」翟川伸手捧住她冰涼的面龐,低頭蹭了蹭她的鼻尖,一手攬上她縴細的腰肢,「這幾日住在極北,怕你著涼還沒踫過你呢……」
「你別亂動,這可是在雪陌林!」寒林擰了眉,把他不老實地揉著自己腰間的手拍開,「快,明日就要走了,我們再去陪陪阿瞳。」
寂靜的空地上,那截枯死的樹干還在,只是上面的積雪更厚,幾乎將原本棕褐的色彩全都覆住。
一方小巧的墓碑,一半已經掩埋到積雪之下,薛陌正立在一旁出神,見他們走來,微微點頭,「你們來了。」
「陌前輩。」寒林緩步走上前,微掩了眸子,「我們明日就要走了。」
「知道,去玉明山。是嗎?」。薛陌面色一動不動,白發白衣與白雪幾乎融為一體。
「是,我們往後會一直留在那里。」寒林回頭含笑看了翟川,蹲撫去墓碑上的積雪,額頭抵著冰涼的石塊低語,「阿瞳,我們要走了,往後再來看你。」
薛陌無言地立了一會兒,落下一句冰涼的話,「火靈想見見你們。有些重要的事情同你們分說。」抬頭望一望天色。極北的冬季總是永夜不 ,「現在就去火溪谷罷。」
兩人都有些意外,前些日子寒林前去交還薛瞳佩劍,已經見過火靈一面。他不過隨口寒暄幾句。並未說起什麼重要之事。看他那神情,也不像有什麼重要之事。
火溪谷還是白霧蒸騰,在夜色中顯得越加迷蒙。
「來得很快。」火靈從通往谷中的狹道走出。將寒林上下打量了,面色微沉,「寒林,你當真不記得從前的事情?」
「……從前的……事情?」寒林被他問得莫名悚然,下意識往翟川懷里躲,「幼時到現在的事情,我都記得。」
火靈閉目不語,似乎在細細衡量著什麼事情,良久,長嘆一聲,「你是神女承瑤的轉世,你真不知?」
「我……神女的轉世……?」寒林咬著唇,迷茫地望進霧氣氤氳的火溪谷,強烈的恐懼霎時從心中漫起,耳邊仿佛響起了徹心的淒厲哭喊,手中下意識攥緊。
「林兒?林兒,怎麼了?」翟川見她忽然失態,將她攬進懷里,輕輕拍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背。
感受到他身上清正的氣息,寒林情緒稍平,蹭著他衣襟低語,「……就像有厲鬼要向我索命……這個夢,纏了我很久很久……」當的事情都漸漸淡去了以後,唯有這個噩夢還會不時閃現,「不,川,它不是夢……一定不是夢……」
「的確不是夢。」火靈蹙了眉,「承瑤以靈火燎原千里,所傷無辜不計其數,此後常年受惡靈纏身,這才決意投入輪回贖盡罪愆……你的夢,就是最好的證明。」
寒林微微一顫,側過頭看著火溪谷深處,手中卻將翟川抱得更緊,「什麼東西……?有什麼在叫我進去?」迷惘而驚恐的眸子轉向火靈,「前輩?」
「是承瑤的神魄。」火靈手中一轉,一道光華從谷中慢慢升起,仿佛初陽一般在空中流轉,「薛陌說你近來依然體弱,你已得神血,再得神魄,便可與神女無異。」
寒林點頭,定了定神,「得到神魄又會如何?」
「贖盡罪愆,你可重返九天,再列瑤池。」火靈抿唇。
「重返九天,再列瑤池……?」寒林擰眉,輕輕搖頭,「我從未想過,何況,我依然被噩夢纏身,如何算作已經贖清?」
「前輩真的認為,林兒乃是神女轉世?」翟川將她攬得緊一些,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他不會容許寒林再拋下他。
火靈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纏了她生生世世,如今已經得了她的心,難道還不該放她?」
「何意?」兩人同時愣住了。
火靈頓了一會兒,緩緩述說,「承瑤同那帝王定過魂契,只要轉世為人,兩人定會有姻緣,但承瑤當年喜歡的就不是他,就算轉世又如何?兩人不過是同床異夢……本來神魄封于此地,只要他們一同前來祭掃神妃之墓,承瑤便能記起前事,這契定也就能解開了,不想這些年,她竟從未來過。」
「……可,您的意思是……我們也是?」寒林眉頭越發蹙緊,「我也進了火溪谷,但當時什麼也沒有發生……」
火靈聳了聳肩,「我當時亦是如此想的,但你們離開神妃之墓後一無異樣,你甚至沒有察覺到神魄的異動,這很奇怪。」
「前輩既然說是烙在魂魄上的契定,我並無魂魄,想必問題便在此處?」翟川感到懷里的人十分不安,握了她的手,低聲安慰,「林兒,別怕,我不會讓你再離開。」
「或許。」火靈抬頭看著正從天邊降下的光華,「我並不能確定你是否那人轉世,不過寒林這丫頭,卻是錯不了的。」
「……前輩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到瑤池,亦可選擇留下?」寒林輕咬著唇,有些影像只像夢幻一般,如今卻在腦海中清晰了起來,她也知道,自己恐怕確是神女承瑤的轉世,祈天宮歷來流傳的傳說……是真的。
「不錯。」火靈點頭,看著她笑了笑,「我本以為,你會選擇。」
「因為劍君?」寒林微微勾起唇笑著,記起了一些往事,反倒釋然起來,「前輩真不知道,為何來到凡間的那個神女偏偏就是承瑤?」
火靈笑意漸斂,世間流傳甚廣,承瑤戀慕九天部的劍君不得,因而自願來到凡間對抗妖魔,但寒林既然問了,是否表明,實情並非如此?
「承瑤戀慕的,乃是昔年重華族長虞綾。」寒林低低嘆息,她關于那些的記憶很模糊,記不得什麼刻骨銘心的傾慕,只是遙遠的印象里似乎還有這麼一回事罷了。
火靈卻是恍然,釋然而笑,「難怪承瑤的轉世,無一例外愛上了靈族。」靈族稟重華的靈力而生,一脈相承,也難怪了,「看來楓璐這一腳,卻是插得剛好。」
寒林現下稍安,她之前受傷極重,雖然得了神血續命,這身體終究還是不大牢靠,這神魄她是務必要取回的,至于什麼天界……與她何干呢?
感受到了她的心思,半空中的光華緩緩下降,慢慢凝成了小小一點,融進了寒林伸出的手中,泛起一痕微弱的鳳紋。
「林兒?」翟川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小心翼翼,她得了神魄,會想起從前的事情吧?想起來以後,她會不會改了主意?
「……謝謝你一直陪著我。」寒林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的神色,只是一頭埋進他懷里,低低自語,「神女死後,神體化塞北之花,江南之雪,倏忽即逝,不可淹留……」
頓了片刻,寒林輕輕褪下自己右肩上的衣衫,黑色的花紋深深刻在如玉的肩頭,異常清晰,縴手輕輕覆了上去,輕輕苦笑,「這世上可有神女會在身上紋著玄鐵林的標志?所以前輩,我並不是什麼神女,我就是我自己,不會是承瑤。」
「你能這樣想,也很好。」火靈看著她,橫過千年的時間,想不到竟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其實也不錯。
「那麼前輩,我們告辭了。」寒林淡淡笑了。
走出火溪谷很遠,兩人在茫茫雪原上停了下來。
「川,對不起……」寒林有些愧疚地抬起頭看她,神魄重新合入神血,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她都是一個神女,自然也就有了探知前塵往事的能力,她看到了承瑤的一世又一世,孤獨寂寞,痴戀不得,卻從來忽視了那個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
「林兒,的事情,我不會記得,我要的只是現在的你,我認識的那個你。」溫熱的吻落在她額角,「忘記那些事情,好嗎?」。
寒林像貓兒一樣蹭了蹭他的面頰,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好,我會刪去那些本就不屬于我的記憶,走吧,一直說要同你一道去玉明山,拖了這麼久,到底還是等到了這一天。」
…………
珠璣池的廊外,兩痕白色的衣影輕輕隨風晃著。
「那兩個孩子還未到?」說話的是玉琰。
「現在還早,只怕林兒還未醒。」楓璐的聲音,帶著一縷揶揄的笑意。
「罷了,一會兒你去告訴她,玄啟來信,說起近日玄鐵林有個新收的女弟子,希望能夠掛在她的名下,讓她閑來也去看一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