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盈跟在小豆子後面走了許久,才停在一間鋪滿了稻草的牢房前,小豆子指了指那里面躺在稻草上睡著的人,周盈往前緊走了幾步,貼著監牢的木柵欄,就著昏暗燈光才堪堪看清那人正是盧修遠。
他比先前瘦了不少,顴骨都高高凸了起來,應當是受了大驚嚇,好在身上看著沒有外傷,看來山賊雖凶悍,卻沒有苛待于他。
小豆子見她轉身欲走,有些驚訝地小聲問︰「你來一趟,也不叫叫他?」
周盈搖搖頭,她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看盧修遠有沒有受刑,身體如何,若是貿然叫醒他,只怕是要生出許多亂子來。
二人從牢里回來,小豆子依言帶她去看了通往山下的四條小路,每一條不是有樹擋著就是用亂石攔住,造出一副沒有出路的樣子,很是隱蔽。
周盈默默在心底將這幾條路記下來了,遠遠地看見山下有一排排的火光,小豆子見此情景神情也變了,催促她道︰「咱們快些回去吧,是大哥他們回來了,我還得去準備香爐香燭,完了可就麻煩了。」
周盈跟著他快步往回走,一邊問︰「準備香爐香燭做什麼?」
「自然是要祭拜,做這一行的忌諱多,大哥每次劫道殺人回來,都是要燒香磕頭的,還會讓受了傷的弟兄們都回避,說是燒香之後再見紅不吉利。」
將周盈送回了廂房,小豆子就匆匆地跑了,周盈在廂房里坐了一會兒,心中漸漸有些不安,忽然響起方才小豆子說得那番話,她靈機一動,將自己左手的袖子捋起來,尋了案台凸出的一個角,將胳膊狠狠地朝那個尖角踫去,連踫了幾下,直到踫出血來,她才停住動作,疼得吸著涼氣,掏出帕子來擦上面流出的血。
廂房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周盈自顧自地擦著手臂上的血,耳中听著那腳步聲從門口漸漸走近,最終停住。
「她娘的,真是晦氣!」刀疤臉瞥了一眼她手帕上的血,忙捂著眼背過身去。
「怎麼弄得你!」
周盈面不改色擦著血跡道︰「摔了一跤,被案台角撞得,你看,留了好多血呢。」
刀疤臉嘴里又罵了幾句,氣哼哼地踹開廂房門揚長而去,周盈冷笑著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垂頭查看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勢。
隔了一會兒,有人又進來了,卻是小豆子。
「大哥說讓給你送藥的,怎麼一轉眼就傷成這樣了?」
周盈接過他手里的藥,咬開上面的塞子,小心翼翼將藥粉均勻地撒在自己傷口上。
「他們這麼晚回來,劫了些什麼?」
「听說打劫了個商隊,繳了不少現銀和油,一攤又一攤的,擺滿了一院子,足夠夠用到過年了。」
周盈「哦」了一聲。
「還有一件事您還不知道吧,大哥剛說了,要用新劫來的銀子辦喜事,差我們明天下山去買肉買酒,後天就要大辦喜事呢!」
周盈手上頓了頓,問他︰「明日你下山麼?」
小豆子點點頭,周盈思索片刻,與他道︰「你明日下山,找個機會幫我送一封信道盧氏大公子府上,事情辦成之後,我就給你解藥解毒如何?」
小豆子聞言連連點頭,周盈便到里間去翻找了半日才找出筆墨來,將信寫在了帕子上,疊好交給他。
第二日下山時,正趕上範陽城中最熱鬧的時候,帶頭的給幾個人各自分配了人物,小豆子撈著了一個買米的差事,去米鋪買米時順便問了老板一嘴︰「這附近的盧氏公子府邸在哪?」
老板便裝米邊問︰「問得是哪個公子?」
「只說是盧氏的公子,哪個最近就告訴我哪個吧!」
「哦,那最近的便是二公子盧修城了,你沿著這條街往前直走,看見有顆大柳樹就往左一拐,朱紅大門的那個府邸就是了。」
小豆子讓老板先裝米,自己一會兒再回來取,揣著寫著信的帕子照著老板說得方向去了,拐了個彎後沒多久果然看見了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很是氣派,正巧有人從門里出來,他便向前迎了一步,朗聲道︰「這位可是盧氏的公子?」
盧修城順著生源瞥了一眼,見說話的是個瘦弱少年,又眼生的很,便沒搭理他。
小豆子听旁邊那個中年人恭敬地叫他公子,便上前走了幾步,舉著手中的帕子道︰「我這里有一封信,是盧氏少夫人要交給公子的。」
盧修城聞言頓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他︰「你說誰給我的?」
「盧氏少夫人,名喚周盈。」
「把信拿來。」
小豆子將信交給他後便轉身走了,盧修城莫名其妙地看著手里的這方帕子,展開一看,頓時愣在當場,忙捏著帕子又邁回門里去。
李氏正從廂房里出來,見已經出了門的他有匆匆往回走,有些詫異︰「這是怎麼了?」
盧修城氣急敗壞地揮著手里的手帕,咬牙切齒︰「盧修遠居然沒死……我竟然上了盧修越和周盈的當了!」
李氏面色有些蒼白,說話的力氣也弱了幾分︰「他現下已經這個樣子,你又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你懂什麼!」盧修城憤憤道︰「他一日不死,金庫鑰匙就一日不會被交出來,只有他死了,他娘那個老東西才能真正地死了心,我們也能安心。」
李氏聞言輕輕搖了搖頭︰「可就算他死了,你也未必能做得上家主,盧修越也是樣樣出色,何況……」
「住口!」盧修城喝到︰「盧修越是個什麼東西,也配拿來同我比,他不過是個風塵女子生得孩子,他娘到死連族譜都入不了,若不是大伯一支後繼無人,怎輪得到他一個**的兒子騎在我頭上,就算有再多東西他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他骨子里就是個卑賤的庶子,有什麼資格和我爭家主的位子!」
這些年他被盧修遠壓著,一直翻不了身,眼下連那個賤人偷偷生得盧修越也敢騎在他頭上作威作福,心中早就欲除之而後快,原本以為盧氏家規甚嚴,必然不會要一個身份不清白的人做家主,他才放了盧修越在一旁,一門心思對付盧修遠,豈料盧修遠不中用後,準老爺子竟然對盧修越又青眼有加起來,三番兩次閉門私談不說,還將不少家中事物交給他去辦,大有培植其做盧氏家主的意思。
準老爺子寧願將家主之位傳給一個卑賤庶子,讓盧氏在士族中蒙羞,也不願意正眼看他盧修城一眼,那他便要讓這個家族中的人都看看,究竟是誰更有資格來坐上這一家之主的位子!
「盧修越,待我收拾完盧修遠,就要輪到他了,他們兩個……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
「你這又是何苦呢!」李氏苦口婆心勸解道,卻被盧修城一手甩開,驚叫一聲摔倒在地上,盧修城也不理會她,兀自大步離去,自始至終連頭都沒回一下。
李氏絕望地趴在地上,支撐著想爬起來,被路過的婢女看見,忙將她扶了起來。
「夫人剛剛又有了身孕,公子怎得還要這樣對您!」
李氏嘆了口氣,道︰「他現下還不知道,以後也莫要讓他知道了。」她垂頭輕輕撫著月復部,甚是無奈道︰「這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以我現在的身子根本留不住他,說不定哪一日就……」
婢女有些惋惜道︰「那夫人也該告訴公子,公子人脈廣博,說不定能請來名醫為夫人保住此胎呢?」
李氏搖搖頭,看著盧修城消失的門口,緩緩道︰「說了又有什麼用,他現在滿眼都是盧氏的權勢和地位,早就顧不得其它了。」
她將盧修城方才丟棄在地上的那方帕子撿起來,看了看,笑容很是淒婉︰「原來是為這些事……事到如今,他竟還是這般不知悔改,怨不得我落得如此報應,害人終究是害己啊,為何從前我總想不明白呢……」
婢女見她這般淒婉神色,想起她月復中那個命途多舛的孩子,不由心有戚戚焉,出言安慰道︰「夫人莫要信那瘋和尚的話,他不過是隨口亂說的瘋話,騙一口齋飯吃罷了,這世間哪來什麼因果輪回,您只要好好將養著,莫要再傷身,說不定這孩子就保住了呢?」
李氏苦笑了一下︰「從前我也不信這些,可經歷了這許多事,一樁樁一件件……連我都開始信命了。」
小豆子端著托盤給周盈送飯,一進門放下東西就迫不及待交差︰「姐姐,信送去了,我躲在牆角看過了,那位公子看了信之後便急匆匆走了。」
「你給他信的時候他沒問什麼?」
小豆子剛想張口,就被粗魯的開門聲響給驚住了,周盈立馬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板著臉坐在案前,小豆子屏氣凝神地將托盤中的飯菜一一放下,在刀疤臉的注視下貼著牆邊出去了。
刀疤臉看著他走出去,又扭頭看著周盈︰「你好像挺喜歡跟他說話?」
「他年紀小,會說話,我自然喜歡同他說話,不同他說,難不成同門口那些個五大三粗說?」
刀疤臉背著手站在她面前,冷著一張臉道︰「小豆子還是個小孩,你同他走得近,我不與你計較,我這山寨上除了你都是男人,若是讓我知道你與誰走得近了,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蛇窩里去。」
「那你干脆讓他們離遠些不更好?」
刀疤臉陰測測地笑了笑︰「別同我裝糊涂,你听得明白我什麼意思。看在明日是大喜日子的份上,我今日就讓你一回,日後再好好教教你我這山寨上的規矩。」
「明日大婚,打扮得漂亮些,若是不听話,我就給盧修遠放放血,直放到你听話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