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盈從婢女手中接過酒壺,小心翼翼給準老爺子將酒杯滿上,一旁等候敬酒的那位族中尊長見狀對準老爺子笑道︰「這丫頭伶俐的很,怨不得老爺子這麼喜歡她。」
準老爺子將杯中酒抿了大半,回他道︰「修遠他娘的眼光一樣不錯,她選得媳婦自然不錯,就像老家主當初選修遠他娘在府中主事,也是不差的。」
那人聞言,順著準老爺子的話恭維道︰「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老夫人目光如炬,又精明強干,她選中的兒媳自然也與她有相似之處,日後這府邸可又有得人能撐起來了,的確可喜可賀。」
準老爺子聞言哈哈大笑,對周盈道︰「丫頭你听到沒有,你叔父夸你精明強干能撐起一府重擔呢,他如此看重你,你還不趕緊敬他一杯酒求他多關照。」
周盈接過婢女遞來的酒杯,斟滿一杯酒,對著那位眼生的長輩恭敬道︰「叔父謬贊,周盈愧不敢受,日後還要勞煩叔父多多提點指教才是。」
那人滿臉堆笑,甚是溫和道︰「好說好說,你既是盧氏兒媳,咱們也是一家人,自然要多關照些的。」
在這之後,準老爺子時不時地在敬酒時將話題轉到周盈身上,偶爾還讓周盈反敬上一兩杯酒以示誠意,雖說酒水穿腸過,但走過了這麼一場禮數,即便是混了個臉熟也比先前對面不識要強得多。
準老爺子壽宴過後,周盈難得過了一段舒心日子,眼下三位叔公皆信了她手中鑰匙已經交給了準老爺子保管,又親眼見了壽宴之上準老爺子對她的格外照顧,雖說心里恨周盈恨得牙癢癢,卻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拂了準老爺子的面子,就連在壽宴上莫名磕掉半顆牙的二叔公,也只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不敢申辯半分。
壽宴後沒多久,準老爺子便將大半家當都移到了新居,還給宅子取了個名字叫「南園」,大有懷念年少江南游的意味,入住新居後,他便開始關門謝客,除了來此念義學的孩童之外,不許任何人入府,因而每日都能看見有華麗馬車往南園去拜訪,卻被擋在門口,只得又敗興而回的景象,連周盈去也被擋在了門外,讓她一度弄不明白準老爺子心里到底是怎麼想得。
既然喜歡她,為何還將她也一並阻攔在門外,若是不喜歡,當日在壽宴上,又為何要借著敬酒的由頭,替她在府中賣面子?
去廟中探望盧夫人時,听她問起準老爺子一事,周盈便將自己的疑慮全都說給她听了,盧夫人聞言抿唇一笑。
「他這樣正是因他喜歡你,你該高興才是。」
周盈有些不解︰「那為何我去拜訪,也被攔在了府外,連送去的禮物也被一一退回?」
「喜歡不一定非要是開門相迎,閉門不入也未必是厭惡,他如此冷落不過是護著你呢,盧氏這麼多雙眼楮日日盯著,他若是對你太好,勢必有人要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豈不是白白為你招惹了麻煩?你若還不明白,便想想那一日你做給他喝的那道蓴菜鯉魚湯,便能將準老爺子的心態揣摩出一二來了。」
周盈被盧夫人一番話點醒,數日來一直縈繞心上的謎團忽然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不由松了一口氣。
盧夫人看著她的月復部,道︰「你這身孕,算起來該有五個月了吧?那藥可還吃著?」
「都照著母親的叮囑服用,眼下也有害喜的癥狀出來了,加之小七謹慎,目前還未有人懷疑。」
盧夫人嘆了口氣道︰「這倒是辛苦你了,權宜之計,我也是沒有辦法,只得如此。照日子算下去,應當還有五個月便要臨盆了,靈兒的孩子沒有了,眼下也沒有可用的孩子,雖說時日尚早,但也該讓小七替你打算著找個孩子了。」
提及此,周盈憂心忡忡道︰「雖說假孕是權宜之計,但我始終覺得這樣偷天換日不妥,先不說那孩子不是盧氏,單是生產那日,恐怕府邸一早就要被幾位宗親團團嚴守到水泄不通,想要抱進去個孩子又談何容易。」
「所以才說要提前打算麼。」盧夫人從錦墊上站起身來往門口走去,周盈見狀也站起身來,隨著她一起走到門外。
盧夫人指著正彎著腰掃地的一個姑子,低聲問周盈︰「你可看出些什麼來了?」
周盈仔細看了看那個姑子的長相,二十七八的年歲,長相很是一般,身形算不上縴細,卻也胖瘦合宜,只是那掃地的動作稍有些笨拙,其它的倒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盧夫人指著那姑子,循誘善道︰「你看她的月復部,能看出她已經有了五個月身孕麼?」
周盈聞言嚇了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從那姑子的臉落到她月復部上,古時候的寬衣大袍原本就看不出什麼曲線來,卻怎麼也看不出像是有孕來,更何況是五個月的身孕。
盧夫人看夠了,帶著周盈回到廂房中,隔著桌案重新坐下,對她道︰「女人的身孕,並不都是相同的,就如同有的女人有孕時害喜,有的女人卻無不適一般,有女人有孕時身形大變,自然也有女人到臨盆時依然看不出,若是能提前將這樣一個看不出有孕的女子養在府中,到臨盆之時即便府邸被圍得連個蟲子都飛不過,也不會妨礙了偷天換日。」
周盈的思緒還停留在那個姑子那里,不由想起從前上大學時,也听過有些女孩子懷孕時身材沒什麼大變化,到了臨盆周圍的人都還不知道的,門外的那個姑子應當就屬于那一類人。
思及此,她腦中忽然清明一片︰「那位師父的身孕,是緣何而來的?」
盧夫人為她的一點即透欣慰不已,道︰「身在佛門,心卻在紅塵,如今弄成這副樣子,也是咎由自取。我是偶然才知曉她身懷有孕,除卻我眼下寺中還未有人知,眼下她在這寺中日子也不好過,與其讓她這般擔驚受怕,不如你找個由頭,將她接到府上去,屆時還能派上大用場。」
周盈受教,微微思索一下,道︰「那我便與這寺中師太說,想要請一位師父回去給我府中孩兒日日祈福,以保無虞,如何?」
盧夫人贊許點頭,又叮囑她道︰「我那院中,有一現成的佛堂,你只管光明正大將她安置在那里,她身份擺在那,又是從佛寺里出來的,應當不會惹人懷疑,但務必要讓小七暗中派人護好她的周全,上次修遠被擄走一事,我一直懷疑府中下人里有旁人的耳目,在我回去之前,務必讓小七將此人揪出來懲治了,否則留久了必然要生禍患。」
其實不必盧夫人提醒,周盈也一直覺得府中安插著旁人的眼線,先是修遠被擄,後又是盧夫人藥中被下慢毒,這些還是被揪出來的,可還沒被揪出來的,一定還混跡在府中,等待伺機傳遞消息或是生出禍亂。
小豆子受傷那次,府中一向禁衛森嚴,怎得偏偏就在那一夜混進了真的山賊,如此巧合地卡上了小七的試探計劃,當時倘若不是小豆子機敏,將人引到了府中護衛最為密集處才喊人求助,只怕是早就要橫遭了不測,他若死了,那一下個刀下亡魂便是她和修遠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些身邊隱患若是不及早清除,永遠是一道隱患。
午後,街巷盡頭緩緩駛來一輛馬車,正要出門的下人一眼便認出了這是少夫人出府時乘得那輛馬車,雖然疑惑少夫人為何要放著大門不走,往這小巷子里走後門,卻還是趕忙回身將門大開,恭敬迎少夫人回府。
周盈踩著馬凳從車上小心翼翼下來,卻沒急著進門,而是立在車下左右張望了一番,見四下無人,才伸手去扶著正從車里出來的另外一位。
從車里出來的那個女子,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月復部一如她一般微微隆起,看那樣子應當同少夫人的身孕差不了幾日,只是那女子頭上戴著一輕紗斗笠,將她的臉整個都遮了起來,根本看不清楚容貌。
周盈扶著那名女子,對門口那個一臉好奇的下人道︰「這是我娘家的姐姐,來府中小坐兩日,不想讓旁人知道她在此,你回去後將嘴閉嚴實,若是我听到有半天風聲從你嘴里漏出,必然饒不了你。」
下人聞言連連點頭,周盈對那女子輕生道了一句︰「走吧。」和她相互扶著從後面進了府。
周盈此番入府行跡十分低調,走得也是少有人行的繞遠小路,也吩咐過見到這一幕的下人三緘其口,但到了晚上,少夫人帶著一個有孕女子回府的消息還是在下人中小聲的傳揚開了。
「听說今日少夫人回來,帶來了她娘家的阿姐,只是這阿姐也身懷有孕,看著月份還差不多,真是巧的很。」
「是娘家阿姐麼?我怎得听修竹院的人說,那女子也叫咱們少夫人為‘夫人’呢,若是親姐妹,怎需如此客氣。」
……
「我听說少夫人帶那女子入府時,走得可是後門,還疾言厲色地命人不許將她入府之事說出去,入了府之後還淨撿小路走,若真是娘家阿姐,怎會這般小心翼翼怕讓人知道呢,我看定然有鬼。」
「有鬼?什麼鬼?」
「哎呀,這都不明白,我听說咱們少夫人的身孕……」
「……不會吧,你從哪里听來的?」
「還用听來,咱們府里多少人議論著呢,我同你講……」
……
因著府中固有的規矩,只有府中的主子才能住在內院,其余人即便是身份親厚的親戚也是要在外院落腳,那個有孕的女子便被周盈安排在了最靠近內院的一個院落,與內院中間隔著的不過是一道小門,只是在夜間那道門是要上鎖的。
入夜十分,萬籟俱寂,兩個黑影從花叢中站起身來,偷偷模模地往安置著有孕女子的那個院落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