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諸位姑娘各自回府,此處不便久留。」
男子似乎已經對這樣的場景見怪不怪,站在門口朗聲道,那些侍候在側的鵝黃衣裳女子們竟然也听從他的調遣,開始清場,將幾十個女子分批從不同的門送出去,不消多時,偌大的廳堂就只剩下他們四人和身後一個又一個空蕩蕩的錦墊,氤氳的香氣因女子們的離開變得稀薄,周盈的腦子也緩緩清明起來,忙收回了自己被男子抓著的右手。
從方才進了這個廳堂,她就覺得自己的思維和動作總是卡不上節拍,難道是這里的香氣有問題,會讓人的行動變得遲緩?
可方才走出去的那些女子,行走之間好像並無什麼異樣,難道只是她多想了麼……
「周……阿姐,你還立在那里做什麼,快過來。」
周茹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關切?甚至還對她用了稱謂……阿姐?!
這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她昨晚沒睡好,周茹會對她恭敬?周盈只想馬上狂奔出去抬頭驗證一下︰其實今天的太陽是打南邊出來的吧。
滿身奇香的男子抬手摘下了蒙住眼楮的輕紗,露出一張堪比女子的俊美容顏,似笑非笑地對站在門口那個人道︰「每次都是在這個時候出來攪局,真是掃興。」
「大哥,你這次著實過分了——我听說,這位姑娘是被你搶來的?若是讓父親知道了,恐怕又要訓斥你了。」
「我不過是想娶個合心的姬妾罷了,這件事是我錯了,你莫要告訴父親母親。」俊美男子笑了笑,手又不老實地搭上了周盈的手,被她甩開也不見半分尷尬,依舊笑得如沐春風。
「我要娶你做我的妾室,你可願意?」
周盈用盡了自己平生積累的涵養。才忍住沒朝他翻一個白眼︰姑女乃女乃名門正室的位子都不想做,妾室,你留著做夢去吧。
同周茹並肩走出門外時,那男子略顯慵懶的聲音還在身後︰「我對你一見傾心了,今日有緣,來日必會再見的。」
周盈被他深情款款的告白嚇得腳底下一滑,繼而加快了步子,不求別的,只求能離這朵莫名其妙的爛桃花遠一點。
「你身上哪來的香味,你帶香囊了?」周茹一臉狐疑地問她。
「是方才在廳堂你沾染上的香味。」可方才滿廳堂都是各色的花香味。而她身上彌漫著的這個味道——是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若有似無,但卻又無處不在一般。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將方才拿過香囊的手放在鼻下聞了聞——果然是這個味道。
這香囊里的香料看來是極好的,只稍微踫觸了這麼一下,就有這麼持久的彌留香氣,實在是難得的珍品,可惜她並不喜歡這些四溢香氣,不然恐怕是要後悔方才順手丟在地上的舉動了。
「二位姑娘留步。」
周盈以為自己眼花了。為什麼剛剛還一臉嫌惡的周茹,會在听見這句話後臉上揚起一個這麼刺眼的燦爛微笑,她中邪了?
「公子何事?」連聲音都是前所未有的柔美,惹得周盈身上的寒毛起了一層又一層。
方才為周盈解圍的男子一臉歉意。對她道︰「今日之事,是我大哥有錯在先,他自幼身體不好,脾氣也有些古怪。若有冒犯姑娘之處,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周茹仇視的目光幾乎要在她臉上瞪出一個窟窿來,但畢竟是在旁人面前。比起先前的還算是收斂了不少,周盈也看得習慣了,盯著這樣仇恨目光她的語氣依然平靜。
「既是無心之失,我自然不會多計較,今日之事只當沒發生過。」
「姑娘真是大度。」男子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激,不難看出他對自家兄長的維護之意,這樣是事若是喚作周茹和她,只怕周茹早就煽風點火讓她吃不了兜著走了。
哎,人比人氣死人,同樣是血緣至親,這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現下天色不早,二位姑娘獨自回去不妥,在下送二位一程吧。」
周茹終于又有了插話的機會,無比賢淑又做作地應了一句︰「有勞公子了。」
做在登徒子那輛芳香四溢的馬車上,周茹的臉色一直不怎麼好。
「要不把車簾撩開散散味道?」這馬車中的香氣太甚,連周盈都覺得有些招架不住,何況是疑似鼻炎患者周茹,雖然她忍了又忍,無奈這正常的生理反應由不得人,末了還是結結實實地打了個打噴嚏,還帶出了一條清水鼻涕。
鎮定自若地用帕子將那條不長眼的鼻涕給抹去,周茹再怎麼強裝淡定,還是克制不住臉紅了半邊,她丟人後習慣性找替罪羊,便惱羞成怒地對周盈道︰「你離我遠點,一身怪味。」
周盈對于她的胡攪蠻纏,沒理也要說三分的本事已經是習以為常,連動都沒動,只意有所指地提醒她︰「你這般大聲,就不怕被人家听見?」
周茹聞言面上一驚,神情很是懊惱,狠狠瞪了周盈一眼,別過頭去不再搭理她。
方才那句話不過是隨意的一個試探,卻讓周盈無意中確定了一件事︰周府最為刁蠻的小姐,似乎對正在前面為她們駕車的那個俊朗男子,刮目相看了。
男子將他們送到門口,連個名姓都沒留下就走了,周茹在門口風中立了良久,直到馬車消失在夜幕中她才戀戀不舍地進了門,那哀怨情景看得周盈牙都要酸倒了。
明明是孫二娘的性格,卻要裝什麼林妹妹,莫不是故意刷新旁人承受力底線來的?
周文遠和幾位夫人已經早早的回了府,對于兩位姐姐的走失,不知道年幼的他是怎麼描述的,但周盈實在對這個小屁孩的表達能力沒什麼信心,就事先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在馬車上也和周茹通了氣兒,就說是追周文遠時跑迷了路,到現在才回來。
反正這事就是因這小子起的。福禍分一半,沒理由放他一個人安然無事,況且他不是周府的掌上寶麼,就算把此事全推到他頭上,周老爺愛子心切也不會把他怎麼樣,正好還能借他的寵愛來為自己擋擋風頭。
出乎意料,周老爺似乎並不關心兩個女兒的去向,從晚膳一直到就寢,都沒派人來傳過一個字兒,幾位夫人那里也是靜悄悄的。就好像壓根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這都是怎麼了,她自己一貫在府中沒有存在感,難道連周茹都失寵到沒有人過問去向了麼?
「小姐,你還不睡呢——哎?好香的味道,小姐你用香料了?」賦兒抽著鼻子在她身上聞來聞去,一臉驚奇。
還是手指上的味道,從回來她吸了不下五遍手,這味道非但沒有淡去,反而還越來越濃了。就好像是從體內發出的香氣,無論如何都洗不掉,到最後連那盆洗手的水都成了芳香四溢,周盈只得無奈放棄。
這樣頑固到能扎根的香。倒還是第一次听說,不知道配方是什麼,若是能回到幾千年後的現代社會,用這配方配出一套永久性香味的香水。成為第二個可可香奈兒也說不定。
帶著滿身讓人不習慣的香氣入夢,入夜之後,整個府邸也都進入了安然夢鄉。
今日新下的雪罩住了庭院的牆頭和地面。將銀色的月光反射得到處都是,靜謐中听得見雪落的聲音,牆頭上積了半掌厚的雪突然塌落在地面上,一個輕巧地身影從牆頭上一躍而下,繼而是第二個,第三個……不消多時,院子中就站了五六個蒙面的黑衣人,輕手輕腳地往周盈的寢房去。
一聲響亮地「來人吶!有賊!」打破了周府夜的寧靜。
周老爺猛地從榻上翻起身來,枕在他肩膀上的五夫人也醒了,有些不悅地坐起身來,抬手拽過外衣給周老爺披上。
「是他們來了。」周老爺沉聲道。
五夫人點了點頭,反手勾上了周老爺的脖子,在他耳邊柔聲道︰「老爺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麼,既然如此,今夜只當什麼都沒听見就好,等周盈被他們擄走之後,老爺就可以給盧氏寫一封書信,讓他們來幫忙剿匪,一來出了老爺多年來被這些匪徒劫走貨物的惡氣,二來嘛……周盈此番定然是凶多吉少,她若有去無回,老爺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同盧氏要一個名號撫慰,到時說不定還能將她的尸骨風光迎回範陽,屆時老爺也不必再為此事煩憂了,如此兩全其美,老爺何樂而不為呢。」
周老爺原本就有些搖擺不定的想法,被她一番有理有據的話又攻得動搖了三分,此時正好有下人在外稟報,說是已經將賊人圍堵在小院中,來問他是要生擒還是圍住之後報官。
五夫人柔弱無骨的手悄悄地攀上了周老爺干枯粗糙的手,盈盈暗香似乎在傳達著某些不便說出地意味,這明里暗里的暗示讓周老爺終于下定了決心。
「把護院們都撤離,今晚府中什麼都沒發生過。」
門口的人似乎是愣住了,繼而飛快地應了一聲,拔腿跑去傳令,隔了一會兒又跑回來,氣喘吁吁道︰「老爺,他們把二小姐……帶走了。」
「知道了,你讓人去寫一封書信給範陽盧氏送去,就說他們家夫人被山賊劫走了,請他們派人一同來滅賊救人,周盈畢竟做過盧氏的夫人,他們若不出面,只怕要被人笑話的。」
門口人走後,五夫人笑盈盈地攀上周老爺肩頭,在他耳畔吐氣如蘭道︰「恭喜老爺,了卻了這樣一樁心事,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
周老爺嘆了口氣︰「我就只當從來沒生過這個女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