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會之上,武則天和往常一樣和群臣商議本年度的開支,由于重修明堂和天堂開支過大,加上吐蕃和契丹兩線軍事壓力較大,大唐財政已經有些不堪重負,武則天便動員朝臣商議開源節流,一起共度難關。
但削減支出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朝臣爭吵得格外激烈,幾天都難以最後定論。
他們已經討論了三天,武則天有點筋疲力盡了,但她也知道,如果不平衡朝臣之間的利益,會留下隱患,她也用最大的耐心,盡可能多地听取朝臣的意見。
此時時辰已不早,今天討論肯定不會有結果,朝臣還要處理政務,武則天便輕輕咳嗽一聲,朗聲問道︰「各位愛卿還有何事討論,若無事就暫且散朝。」
「陛下,微臣有事要啟奏!」
所有大臣都回頭望去,只見梁王武三思出列躬身道︰「請陛下容微臣一言。」
武則天還以為他要提出增加明堂開支,眉頭不由一皺,「梁王有何事?」
武三思取出一份奏卷,雙手高高呈起,不慌不忙道︰「微臣彈劾御史中丞來俊臣貪贓枉法,********大臣家產!」
這番話引起滿朝文武一片嘩然,盡管文武大臣無不痛恨來俊臣,但誰也想不到,第一個彈劾來俊臣之人,竟然會是梁王武三思。
前段時間還有傳言說他們之間已經結為聯盟,怎麼一轉眼,就變成武三思彈劾來俊臣了呢?這著實令人不解,不過也讓不少人暗暗感到興奮。
武則天表情有些愕然,她不理解武三思為何不私下告訴自己,非要在朝會上公開彈劾來俊臣。
大殿內雅雀無聲,無數雙眼楮注視著武三思,有驚愕,有不解,更多的卻是懷疑。
殿中侍御史將武三思的彈劾奏卷呈給了武則天,武則天翻看了片刻,便淡淡道︰「此事容朕再深思!」
她不給武三思的機會,立刻道︰「退朝!」
「退朝——」
武則天起身在侍衛和宮女的簇擁下從後殿離去,文武百官也紛紛散朝向各自官署而去。
武三思幾乎在最後才走出,剛走出大殿,卻听見有人在背後叫他,「梁王殿下!」
武三思一回頭,只見相國蘇味道在身後叫他,他連忙停住了腳步,片刻,蘇味道走上前笑眯眯道︰「今天殿下著實令人刮目相看啊!」
這句話雖然有夸獎之意,但武三思卻听得不是滋味,什麼叫刮目相看,難道以前他就和來俊臣狼狽為奸嗎?
他干笑一聲道︰「蘇相國過獎了。」
「不知殿下是以什麼具體罪名彈劾來俊臣?」蘇味道又好奇地追問道。
「這個……其實蘇相國也知道,來俊臣手中冤案太多,被他審過的官員無不家破人亡,包括武氏家族,也有不少人毀在他手中,令人萬分憤慨,我打算發起一份百官彈劾來俊臣的聯名書,不知蘇相國是否願意身先士卒?」
蘇味道臉色微變,讓他當出頭之羊,怎麼可能,他勉強笑道︰「呵呵!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嘛!」
武三思就知道他會這麼回答,他心中暗暗冷笑一聲,又假笑道︰「若蘇相國沒有什麼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這時,一名宦官氣喘吁吁跑來,附耳對武三思低語幾句,武三思心中立刻緊張起來,對蘇味道抱拳行一禮,轉身便跟著宦官匆匆而去。
蘇味道望著武三思快步走遠的方向,他便猜到了,一定是聖上要召見他……
‘啪!’
武則天將武三思彈劾來俊臣的奏卷重重摔在地上,怒斥他道︰「你給朕解釋清楚,你這叫什麼彈劾?」
武則天極為惱怒,她正在用來俊臣深挖興唐會之時,武三思卻給她拆台,在早朝上彈劾來俊臣,這讓她怎麼處置此事?
武三思沒想到聖上居然發這麼大的怒火,他嚇得戰戰兢兢道︰「微臣是因為武氏家族對來俊臣仇怨沸騰,所以才出頭為家族彈劾來俊臣。」
武則天微微一怔,她沒有想到武三思居然是為家族出頭,她心中的怒火不由消了幾分,半晌才冷冷道︰「來俊臣損害武氏家族利益了嗎?」。
「啟稟陛下,來俊臣********奉先賢弟的家產,還霸佔他的妻妾,這件事佷兒是從延秀那里得知,心中極為憤慨,奉先賢弟雖然被流放去嶺南,但他的家人和家產尚在,佷兒不得不管。」
武則天已經明白過來了,武三思替武承嗣出頭,名義上彈劾來俊臣貪贓枉法,可實際上卻是為了拉攏武承嗣一系,團結武氏家族。
這其實也是武則天所期望看到的結果,這樣一來,她倒不好為彈劾一事太過于動怒了。
武則天沉思片刻道︰「彈劾書你先收回去,朕會讓來俊臣交還武承嗣的財產,但現在正是用人之時,希望你不要再為朕添煩惱了。」
武三思其實並不是完全為了扳倒來俊臣,能扳倒來俊臣替自己出一口惡氣當然好,可如果扳不倒,也能及時挽回他因和來俊臣結盟而惡化的聲譽,同時又在武氏家族中豎立威信,這就叫一箭三雕。
武三思見聖上確實沒有處置來俊臣的意思,便知趣地收起彈劾奏卷,深施一禮道︰「微臣遵旨!」
武三思退了下去,武則天沉思片刻,又看了一眼站在房間里的高延福,便緩緩問道︰「府君,你以為來俊臣是什麼樣的人?」
高延福恭恭敬敬道︰「回稟陛下,來俊臣心狠手辣,手段殘酷,被朝臣視為惡吏、酷吏,這已是朝野共識,微臣倒認為他是一條惡犬。」
武則天笑了起來,「你很會,也很了解朕,不錯,他是一條惡犬,可朕若沒有一條惡犬,很多事情不好辦啊!」
這時,武則天又若無其事問道︰「朕昨天見了三郎,他對高力士贊不絕口,府君打算一直讓高力士陪三郎讀書?」
高延福心中一跳,連忙道︰「微臣曾考慮讓力士出門游歷,但臨淄王殿下一時離不開力士。」
武則天笑著擺了擺手,「朕只是隨便問問,府君不必放在心上。」
武則天便不再和他,低頭繼續批閱奏卷,高延福不敢打擾,慢慢退了下去,一直離開御書房很久,高延福才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他心里很清楚聖上為什麼問高力士之事,實際上就是在問他支持相王之事。
這件事情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聖上也心知肚明,但這個時候卻問起,似乎在暗示著什麼,高延福隱隱感到,聖上的暗示似乎和興唐會有關,聖上或許是警告他,甚至通過他警告李旦,不要被來俊臣抓住把柄。
帝王之言從來不會明說,只能讓人去猜,高延福無疑非常了解武則天,所以他也能猜到武則天的隱晦之意。
高延福剛回到自己朝房,他的一名心月復宦官迎了上來,將一張紙條遞給他,高延福看了看紙條,便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一直等待中午時分,高延福才乘馬車離開了皇城,向自己府中而去,這是他的習慣,每天中午都要回府睡午覺,不過今天卻有點特殊,他的馬車停在了距離府門約百步外的一家酒肆前。
酒肆的名字叫做‘福蔭酒肆’,佔地約五畝,是高延福投資的一家店鋪,酒肆檔次很高,在附近幾個坊都頗有名氣,生意也很不錯,每年給高延福帶來滾滾財源。
高延福剛走進酒肆,掌櫃連忙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道︰「好久不見府君了。」
「嗯!人還在等我嗎?」。
「在!在!他在四樓等府君。」
高延福在掌櫃的帶領下走上了四樓,四樓只有三間布置極為雅致的房間,一般都是高官權貴才會在這間雅室內用餐,掌櫃打開中間一扇門,高延福不慌不忙走了進去,掌櫃連忙關上門,慢慢退了下去。
高延福走到里間,相王李旦的長子李成器連忙迎了上來,躬身施禮道︰「晚輩參見府君!」
「殿下不必客氣,請坐吧!」
高延福支持李旦,對一些政治嗅覺敏銳的高官而言,這已經不是什麼的秘密,畢竟高力士在陪李隆基讀書,不僅要高延福答應,也必須得到武則天的同意,這是武則天的一種帝王平衡之術,不管是武氏家族,還是李唐皇族,她不能只偏向一方。
在武氏家族紛紛被人看好之時,她也必須要有人支持李顯和李旦,所以她的兩個心月復,上官婉兒支持李顯,高延福支持李旦,這種支持同時也是在她的掌控之中。
對于孤家寡人的李旦而言,高延福對他的支持無疑是極為寶貴的資源,李旦也極為看重,他不能親自來見高延福,便只能讓長子替他出面。
兩人坐了下來,高延福溫和地笑道︰「好久不見了,你父親最近身體如何?」
「多謝府君關心,父親身體還不錯,也時常出去郊游散心,身體好了很多,他讓我晚輩向府君問好。」
高延福微微一笑,「你父親讓你來找我,是為了今天武三思彈劾來俊臣一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