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生氣地問︰「劉姝,最近怎麼都不搭理我?」
劉姝扭頭不吱聲,柳原降低音調,低聲下氣地說︰「你別不理我嗎,你知不知道最近我心里忐忑不安,茶不思飯不想的,你就別折磨我了好嗎?」。
劉姝這才臉色緩和了一些,說︰「最近家里發生了一些事。」
她的話的確是真的,最近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發生在一個月前,劉姝陪秦芳一起去參加癌癥俱樂部的臨終關懷活動。
這個癌癥俱樂部是由醫院發起的一個非正式組織,組織者是三位退休的老醫生,其中一個心理醫生患上了乳腺癌,一個外科醫生患上了胃癌,一個婦科醫生患上了胰腺癌,他們都曾經歷了手術和化療放療,如今也有四五年時間了。為了幫助和同樣身患重病的病人及其家屬從不幸中振作起來,他們成立了這個俱樂部,定期=無=;「=小說地交流感受,分享經驗,互相鼓勵,也會組織一些團體活動,比如戲曲表演,話劇演出,交誼舞等等。今天的活動是由心理醫生策劃的,目的是讓大家近距離地接觸死亡,增強心理的耐受能力。
大家上了四樓的腫瘤科,進入了其中的一個三人病房。這里有三個重癥病人,都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家屬已經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只等著那最後一天的來臨。
雖然早已經做了思想準備,然而進入病房的那一刻大家還是被震懾到了。
首先听到的是一陣人的叫聲,這是靠近窗口的病人發出來的,他是肺癌,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腦部,治療已經起不到任何效果,現在每天都靠嗎啡來控制疼痛。可是嗎啡是有時效的,到了他這種程度,一針打下去一個小時就已經失效了。此刻他正在床上滾著,邊滾邊大聲叫︰「給我打針,我要打針。」聲音無比的淒厲,听的讓人心肺糾結。家屬在旁邊垂淚,劉姝不禁偷偷看了一眼媽媽,只見秦芳本已黑透的臉上顯出一絲煞白,手指也在微微顫抖,她上前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中間床上一個病人毫無知覺的躺著,听護士說是剛吃過安眠藥。她大部分時間是在睡覺的,如果不睡覺,就會疼的在地上打滾,自己扯自己的頭發。
靠近門口的一個病人很年輕,只有三十幾歲的模樣,听說也是個乳腺癌患者。她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肺部,胸腔積水非常嚴重,此刻醫生正在給她抽水,瞬間就抽出來半桶,那水看起來讓劉姝想要嘔吐。
原本打算來給病人們臨終關懷的俱樂部成員們望而卻步了。這樣的情形,不但震懾心靈,而且讓人無計可施。你要如何給這樣的人臨終關懷呢?恐怕他們現在最想要的,是早日解月兌,升入天堂吧。
站了十幾分鐘,人們開始默默的離開了。秦芳以後,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現在干脆就成天躺在床上不肯動了。她的情緒呈現出兩個極端,或者極度悲傷,以淚洗面,或者極度憤怒,情緒敏感。劉姝偷偷地咨詢了心理醫生,證實媽媽的確是有些輕度抑郁,于是開了點藥回家,吃了藥後秦芳的狀態才好些。但是醫生關照說,藥物是治標不治本的,最關鍵的,還是要家人多多關心陪伴。劉姝想到,如果媽媽知道自己出軌了,也許會立刻倒下。這次的活動,算是失敗了。
劉姝想,以後媽媽更加不敢再參加這樣的活動了。這樣想著,她越加被自己沉重的內疚感壓得喘不過氣來,簡直無法呼吸。于是,她更加堅定了一個決心︰若一定要在柳原和媽媽之間做一個選擇,她毫無疑問的會選擇放棄他。
很快,另外一件事情又發生了,家明生病了。
家明以前從來不生病,但是回家以後連著生了兩場病。
第一次也是一個月前,他在打籃球的時候被人撞歪了鼻梁出血不止,後診斷為鼻中軸彎曲,需要進行外科矯正手術。手術並不復雜,但是仍然需要住院七天。家明媽媽白天在,晚上就是劉姝陪同。她每天一下班就趕到醫院,喂他吃飯,幫他洗澡。劉姝從來沒有在醫院狹小的陪護椅子上睡過,本來就睡不好,再加上他剛做完手術後,鼻子不停出血,需要塞個棉花球,然後每隔十分鐘左右換一次棉花球,所以那幾天晚上劉姝基本上睡不到覺,有時稍微慢了點,家明還會發脾氣。劉姝也不生氣,還是好脾氣地哄著他。
鼻子手術出院後,過了十幾天,家明就恢復了健康。可是,他很快又生病了,這次,是一種比較麻煩的病︰面癱。
事情發生在某一天晚飯後,家明坐著坐著,忽然感覺自己臉抽搐的厲害,他去衛生間照鏡子,竟然自己口眼歪斜,表情不能自控。劉姝趕緊陪他去醫院,神經科醫生診斷為面癱。至于病因,則非常復雜,用醫生的話來說︰面癱的根源在于頸椎骨骼;「位歪斜壓迫神經引起神經痙攣而形成面部神經痙攣麻痹,導致面部肌肉完全癱瘓者,心理因素是引發面神經麻痹的重要因素之一。面神經麻痹發生前,有相當一部分病人存在身體疲勞、睡眠不足、精神緊張及身體不適等情況。
家明媽媽說以前他高考的時候也出現過這樣的癥狀,後來針灸好了。這次應該算是復發。
醫生建議還是采用針灸,每天一次,連續兩個針灸兩個禮拜。
這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劉姝每日早早下班,陪家明去醫院針灸。開始的幾天沒有效果,家明心焦如焚,總是發脾氣。劉姝看著他那張原本英俊的臉忽然變了形,又是憐憫又是擔心。她不知道他是否還能恢復,如果不能恢復,那對他將是多大的打擊!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生完孩子以後住在醫院時,家明是怎樣不眠不休,耐心細致地照顧她,就算她乳腺炎疼痛難忍時,對他大叫大嚷,讓他滾,他也從來沒表現過一絲不悅。是的,他們曾在婚禮上對彼此許下過誓言,不論健康、疾病、貧窮、富有,都要不離不棄。家明已經兌現了他的諾言,而且,劉姝有理由相信,不管他們的婚姻走到哪一步,就算家明現在就知道她出軌,但是,如果自己遇到了困難,他還是會這樣不離不棄的照顧她。是的,她對他,就是有這樣的信任。所以現在,是該她用行動證明自己誓言的時候了。
于是,劉姝疏遠了柳原,她要一心一意地陪著家明,度過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刻。
事情講完了,劉姝嘆了口氣,對柳原說︰「我們分手吧。」然後,沒等他反應,扭頭就走了。
雖然已經設想過無數次這樣的結局,可當柳原真正听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有一分鐘的眩暈,然後是排山倒海的嘔吐感。她太狠心了!簡單的五個字,就將他們的感情湮滅了。他不甘心!他很想沖上去問她︰「為什麼?」
可是,這里是公司,他克制住了這個沖動。是的,他今天就要出差,去總部做一個意義非凡的演講,這個演講,不但影響到自己的前途,更攸關公司的命運。他不能這麼自私,為了一己的感情而辜負了王總的信任。
可是,一路上他的心髒被滿滿的絕望塞得就要爆炸了,淚水從眼眶中奔涌而出,他已經顧不上身邊還坐著另一個人,他就是需要情緒的宣泄。就這樣,他一路流著淚,坐著車到了上海。
到了賓館,他一個人進了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可是不巧,劉姝那會正在陪家明回家的路上,沒有接。他連續地打,打了三個,還是沒有人接,他已經快要崩潰了。
這時,司機小吳敲門,著急忙慌地說自己家里出了點急事,有早產的跡象,他要趕緊,柳原說︰「那你趕緊走吧,這事不能耽擱。反正下周王總要周三才回公司上班。」
小吳感激涕零,討好地說︰「那這樣,今天正好有另一個駕駛班的同事送客戶到上海,他馬上回古城,我就跟他的車走,我們的車留下來,麻煩您自己開回古城。」
柳原哎了一聲,然後關上門。飯也不吃就躺在了床上,思緒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