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了一晚上,暫時也沒商量出什麼頭緒,最後決定過幾天一起去看守所探望黃二狗。至于徐曉嵐,雖然對唐人杰和黎晴的關系還有點疑慮,但為了案件,為了幫助張文靜,暫時擱置爭議,停止開發。十一點鐘的樣子,唐人杰送她們下樓,本來想開車送徐曉嵐的,但徐曉嵐氣還未消,不要他送,只好給她打了車走,至于黎晴則是開著自己的車走了。
早上一上班,就看見財務兼辦事員沈陽滿臉堆笑地和一個人說話,他試圖用自己的微笑讓那個人掏出五十元的咨詢費。
「我們是司法局和物價部門批準的,不是亂收費。」
那個人搖搖頭,「我真的沒錢,老板扣著我的工資。」為了讓沈陽相信他,他把自己的錢夾也打開,「你看,就一張五元的,要不欠著,我有了錢就會還你們的。」
在律所上班,經常遇到這樣的人,借口委托,向律師獲取法律上的知識與解決問題的方案。甚至一家挨一家地找律師事務所咨詢,看哪家報價更低,解答更專業,或者在掌握足夠的信息後,干脆自己去辦理,律師不就是個代理人嘛。
那個人還在猶豫不及,看見唐人杰進來,突然很欣喜地叫了起來︰「唐律師,我終于找到你了!」
「你認識我?」唐人杰一愣。
「上次王富貴請你喝酒,我也在場啊,我叫劉浪,你忘記了?」劉浪把臉盡量遞到他面前,讓他認。
唐人杰看了一下,一張和標準的農民臉譜,沒什麼特別的,要說不是怪自己記憶力差,只是象他這種在自己心目中,可有可無——直接是不會留意的人,雖然在一張桌子喝酒,喝完自然就完了,為了不讓他失望,便也裝作恍然大悟地說︰「哦,我想起來了,劉浪,對,你找我有什麼事?」
提起王富貴,唐人杰是一肚子的火,便隨便問了一聲︰「你現在還和王富貴有來往嗎?」。
「好長時間沒來往了,我也是听說你給他打贏了官司,所以才想到找你。」劉浪想了想,突然一臉神秘地說,「其實他賴你律師費的事情,我已經听他以前的女友說了。唐律師,你放心,我絕對不是他那種人的。」
「這麼說,他和那女孩還是分手了!」唐人杰想起王富貴,現在很希望的自然就是讓他戀愛告吹。
劉浪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李春花和我還是老鄉,現在我正打算追她呢,哎,不過我現在也沒錢,人家是大學生,多半是不可能的。」
唐人杰才不關心他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只要確認王富貴告吹就好。便把他帶到內勤辦公室,感覺他並不是那種不想付五十元咨詢費的人。他手里拎著一個裝著飯盒、刷牙杯子等東西的塑料兜。唐人杰示意他可以放在茶幾上,讓他講要咨詢的事。
「我把老板的車玻璃砸了,老板欠我工資。」我嗯嗯地答應著,讓他繼續往下說︰「公安把我關了五天,今天早上剛出來。」
「哦?欠你多少工資啊?」唐人杰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又遞給他一支煙。
劉浪接,用力喝了一口水,一杯水馬上就見底了,看來很是干渴,然後點上煙,狠狠抽了一口,才說︰「以前的都給了,就是一月份我干了十六天,春節放假後老板沒有發。過完年我回來要,老板不給,不認欠錢的事。按一天八十元,總共是一千兩百八十元。」
「你這個做法不對啊,工資可以要,但不能打人家的玻璃啊,你看,錢沒要到,自己被關了五天,如果人家讓你賠償玻璃,你還得賠啊。」
「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老板根本不認,我連工地的大門都進不去。我罵那些保安,我說你們就是老板的狗,有一天老板也會以同樣的方式對付你們。我前後去了五六天,早上去中午去晚上去,他們就是不讓我進,錢不多,總得講個理吧?我蹲在門口不遠處,看老板的車,就把磚頭扔。」
「我記得你們老板是那個花成學吧。」唐人杰問道。
「您不愧是大律師,記憶力真好。」劉浪拍著馬屁,話鋒一轉,「那是以前的老板了,現在我的老板是張兵。」
張兵?唐人杰的心一動,問道︰「就是陽城市建安公司的老板?」
「對對。您不愧是大律師,認識的人真多,那麼,你能不能幫忙我把錢要回來。」這家伙見縫插針拍著馬屁,一臉的期待。
「關鍵是要看證據,如果沒有工資條、欠條、勞動合同等,不好要。」唐人杰分析說。
「這些都沒有,老板叫來就干活了,什麼都沒有。」
唐人杰給他出點子︰「你可以用手機錄音,和老板通電話時。不過現在他有防備了,不一定接你電話。」
「現在連他的面都見不著。」劉浪說完沉默了,苦著臉,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兩只手不停地搓著。
唐人杰雖然想幫助他,但是沒有證據,律師也沒有辦法。另外,打官司是有成本的,要交訴訟費、律師費,也沒有必贏的把握。常言說,訴訟有風險。為一千兩百八十元打官司,實在有點不值,想到這里我說︰「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七,屬鼠的。」
「要不算了吧,你這個歲數的人,也經歷了一些世事,那個玻璃也挺貴的,他欠你的工資,你打了他的玻璃,扯平了,人家老板又有錢,你掰不過他。」
「那五天呢?」他從沙發上坐起來,有些激動地說。
「什麼五天?」唐人杰驚奇地問。
劉浪雙手一攤︰「我在里面關了五天啊。」
唐人杰聳聳肩︰「那與你的錢、工資沒關系,是行政處罰。」
「工資我可以不要了,我打了他的玻璃,但他也必須進去蹲五天,否則就是沒扯平。」劉浪雙目噴火,氣憤地說,還捏緊了拳頭,骨節捏得山響,和黃二狗一樣,又是一個沖動的人,如果張兵在面前,唐人杰完全相信他會狠狠揍張兵一頓,他甚至有一個有點很不道德的念頭閃過︰黃二狗呀,你晚點出手,這個劉浪多半也會出手的嘛!
「你進去的這五天與錢、玻璃沒關系,是治安處罰,就是對你破壞財物,打了玻璃的處罰。」
「怎麼沒關系?他不欠我錢,我就不打玻璃,不打玻璃就不會被關起來。」劉浪對著唐人杰吼了起來。
媽的,你家伙把老子當作欠薪的老板了!唐人杰苦笑一聲,一時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過他瞬間明白。我們是一個所謂法治社會,所有的行為做法以是否合法為準。也就是說,別人欠你的薪,你可以訴諸法律,但是不能使用非法律的手段或是其他的方式,比如砸車,否則就會受到另一種懲治,治安或刑事處罰。人類發展的進程中,把權利進行了拆分和讓度,分為私權和公權。個人可以救濟的叫私權,如果受到侵犯,公民可以直接到法院起訴,比如欠工資提起勞動仲裁或到法院起訴;讓度出去的權利形成公權——由專門的國家機關來實施,如拘留或判刑。目的是將人們引向一種文明和有規則的生活,告別同態復仇的野蠻。
當然,這種選擇並非至善,正如兩千多年前西方一位聖人所說的︰法是第二好的,但我們別無選擇。唐人杰試圖告訴他這些,又覺得沒有必要,給他也解釋不清楚。
劉浪沉默了一會說︰「你給我打官司,把他弄進去,我打工,打一年工掙律師費給你,我老家還有房子,我不打謊。」
唐人杰不知如何對他說,把他弄進去是什麼意思?不過這個民工的維權意思倒是讓他很吃驚,其實這已經不是正當維權,而是一種報復維權了。
這時徐曉嵐走了進來,低聲對唐人杰說張文靜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方便去看黃二狗,唐人杰讓轉告,合適的時候會通知她,然後回頭對劉浪說︰「你的官司我接不了。」
劉浪嘆口氣說︰「我知道你是嫌我沒錢,不願意接,我一定要要回我的工資。」
他站起身,找唐人杰要了一張名片,然後拎起他的塑料兜準備出門了。
「等等!」唐人杰突然想起一件事,「張兵女兒被割耳朵了,你听說了吧?」
「知道了,怎麼啦?」
「你怎麼看?」
劉浪沉默了一下,咬牙道︰「應該的,不過如果是我,我不會割他女兒,要割就割大人的耳朵!」
唐人杰一听,在心里暗叫,張兵呀,你要小心了,女兒的耳朵才被割,不要過幾天你自己的耳朵也沒有了!這個社會沒有了伸張正義的機會,就自然陷入冤冤相報的惡性循環之中,這很危險。不過這種現象或者說情緒,可以用在法庭上。
「你現在的想法很危險,你之前通過法律的方式是對的,雖然我們幫不了你,但你也沒必要為這點錢走極端。黃二狗已經進了看守所,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唐人杰不得不提醒他,可不能讓悲劇再現了,然後莊重對他說︰「黃二狗出庭的時候你可以來旁觀,或者,會對你討薪有點作用。這樣吧,把你電話給我,到時候我通知你。」
記下他的手機號碼,看著他一歪一拐的走了出去,唐人杰心里一陣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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