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江南,還沒有褪去暑氣,尤其是在日頭下面,還會泌出一身汗水。
與在京城完全不同。
楚維琳一面留心腳下,一面與楚維琇道︰「往年在京城里,這個時候都該加一件薄襖了,可來了江南,連薄紗都覺得悶熱了。」
楚維琇聞言,輕輕笑了,道︰「我剛到江南的時候,也很不習慣。夏日里粘得厲害,冬天又是透骨的冷,過了這幾年啊,才稍稍適應了一些。你才來了幾個月,沒見識過這里冬天的厲害。不過啊,你比我好些,等妹夫在這兒任滿了,便能回京里去,我是要一輩子當江南人了。」
楚維琳心里一酸,可楚維琇笑得坦然,讓她也放松了些,細細問起了這冬日里的不同。
跟在後頭的賀五娘壓不住心中火氣,只能用力攥緊了拳頭,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憤怒,死死盯著前頭那兩個娉婷][].[].[]身影。
賀三娘察覺到了賀五娘的心情,她又極其敏感,覺得遠處觀望的那些人無不在對著她們指指點點,那些閑言碎語如刀子一般扎過來,讓她承受不得。
她不想再在人前待著,恨不能快些到了屋子里,水閣也好花廳也罷,總比在這人慢吞吞的叫人笑話強。
賀三娘咬唇欲泣,賀五娘咬牙切齒道︰「她們故意的!」
故意走得這般慢,故意讓她們如此難堪!
楚維琳並不知道後頭賀家的想法,其實她和楚維琇的腳步並不慢。只不過賀家此刻度日如年,才會覺得那般難耐。
只是,她也不敢加快腳步,這高家園子雖然來過兩回,但畢竟不如自家院子熟悉,她怕走得急了,腳下落空,踉蹌幾步,就有些危險了。
高**女乃亦顧忌楚維琳的肚子,不疾不徐引路。經過往花廳去的岔路口時。她略一猶豫,還是把人往水閣上帶去。
不管賀家里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都是人家的家務事,花廳附近賞菊的客人很多。不似水閣上頭。別人听不見什麼動靜。
楚維琳緩緩走上了樓梯。見水閣樓上已經坐了人了,她偏過頭看向高**女乃。
高**女乃也有些意外,趕緊上前請安︰「老太太。陶老太太。」
高老太太笑著道︰「我們兩個子來這里尋個清淨,常也喜歡這兒?看來是與我們不謀而合了。」
楚維琳笑意更濃了,向兩位老太太問了安,便與高**女乃道︰「既如此,**女乃去請了範大太太吧。」
高**女乃猶豫不已,卻也只能硬著頭皮應了。
楚維琇偏過頭看了一眼上樓的賀三娘和賀五娘,道︰「也請**女乃把閔姨娘一道請來吧。」
楚維琇的聲音不高不低,在座的眾人都听見了,高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維琇一眼,心里不住嘀咕著,這一位瞧著與楚維琳親近,衣著打扮也是不俗,這閔姨娘莫非是她家的偏房?可高家設宴,從未有哪家太太女乃女乃是帶著妾室一道來的……
高老太太目光審視,楚維琳落了座,引薦道︰「這是我娘家大姐,前些年就嫁到了紹城賀家,這回是特地到金州來看我的。」
賀家的?
高老太太詫異,連陶老太太都不禁多看了楚維琇兩眼。
「倒也是巧了,大姐陪我看賞菊,卻遇見了她們家的三娘、五娘。」楚維琳又接了一句。
高老太太把視線挪到了賀三娘與賀五娘身上,見她們一個尷尬委屈、一個怒氣沖沖,略一思忖,也就明白過來了。
這定是為了前一回的事情,賀五娘愛慕常郁昀,卻沒料到常郁昀是她嫂嫂的妹夫,還對楚維琳說了那麼一番話,如今認了親了,這關系一梳理,賀家到底年紀小,尷尬上了。
高老太太自以為自個兒猜對了,笑著想緩和一番,道︰「確實是巧了,說起來啊,也是之前天南地北的,平日里疏了走動,現在認識了,往後金州城里,也彼此有個照應。」
樓梯上一陣腳步聲,範大太太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她冷笑一聲,道︰「不說天南地北了,便是同在江南,也會出了烏龍的。兩位老太太,我今日才知道,賀家的二太太一直都在紹城,咱們這里的啊,那是個李鬼!」
「你說什麼?」高老太太抬聲問道,「這話可不能亂說的?」
範大太太撇了撇嘴︰「您知道我的,嘴上是不留情,可卻從不會亂嚼舌根。賀大女乃女乃親口說的,還能有假不成?」
高老太太凝視的目光讓賀家招架不得,見她們如此反應,高老太太已經有了些判斷,便問楚維琇道︰「這事兒……」
「都是家丑,贓了您的耳朵了。」楚維琇起身告罪,「這等事體,本就該私下里說的,只是當時在園子里,我太過吃驚了些,這才會鬧起來。哎!」
「你胡說!」賀五娘漲紅了眼楮,指著楚維琇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鬧得眾所周知,故意讓我們下不了台,現在又裝什麼好人!」
楚維琇眯了眯眼楮,笑容冰冷︰「五娘,那你說,我為何讓賀家丟人現眼?」
讓賀家出丑,說到底,丟的是賀家的人。
江南望族,紹城賀家,竟然出了這樣的丑事,傳揚出去,豈不是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我是賀家的,我有兩個兒子,我比你更看重賀家的聲譽。」楚維琇冷聲道。
假的!都是假的!賀五娘在心中叫囂,可她卻不知如何反駁楚維琇。
從前和楚維琇過招的經歷還歷歷在目,每一回都是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半點兒好處沒有佔到,還要惹來和老太爺的一頓責罵。
那樣的經歷讓賀五娘本能地想回避和楚維琇的交鋒。
賀三娘听著楚維琇的指責,眼淚不住落下,啞聲道︰「大嫂,我們已經離開紹城了,不在太太跟前打轉了,我們兩,根本阻不到你的路,你何必對我們趕盡殺絕呢?當年你把我們逼出賀家。現在連金州都不讓我們待了嗎?」。
高老太太皺了皺眉頭。陶老太太卻是一副與她無關,穩坐釣魚台的模樣。
楚維琇嘆息著搖了搖頭,一副不想與她們多說的樣子。
楚維琳會意,這該是她開口的時候了。便道︰「這是倒打一耙?我大姐只是你們的大嫂。不是嫡母。她為何要把你們逼出賀家?這與她有什麼好處?再說了,賀家老太爺、老太太、大老爺、大太太都在,輪到的我大姐定了你們的去留?分明是閔姨娘不肯居于大太太之下。這才說服了大老爺讓你們離了紹城,若沒有長輩點頭,你以為,一個姨娘帶著兩個庶女,能在外頭一住幾年?還趕盡殺絕?未免太過可笑!」
句句在理,不清楚賀家里頭事體的人听了這麼一番話,無疑都是楚維琇的。
在座的老太太、太太都是正妻,都養過庶出的子女,平心而論,對于庶子,內心里多少會挑刺,但對于庶女,面子上能過得去的,也就算了,只等著養大後嫁出去,為家中多添一份姻親助力。
想來,賀家的大太太應當也會如此考量,而作為長嫂的楚維琇,又何苦跟庶妹過不去?
「楚維琇,如今惦記上我了?」閔姨娘尖銳的聲音傳了過來,出現在樓梯口的那張臉陰郁無比,目光中全是恨意,「當初為了討好洪氏,你算計了我多少回?可結果呢?洪氏會幫你嗎?到頭來啊,你一樣被那個小狐狸精壓得死死的。」
楚維琇直視閔姨娘,四目相對,楚維琇卻很平靜,她緩緩勻了勻氣,道︰「討好婆母,是做的本分。姨娘,你不在婆母跟前伺候也就罷了,為何來了金州,要謊稱自己的二太太?傳回紹城去,左右為難的不是我,不是婆母,而是公爹。」
閔姨娘咬了銀牙,楚維琇這般避重就輕,把賀大老爺抬出來,實在是可惡至極!
而那一口一個姨娘,讓這個在金州以太太自居的閔姨娘格外不自在,她已經很久沒有听過這樣的稱呼了,金州賀家里頭的下人,也沒有哪個敢這般喚她。
閔姨娘的眸色一沉,哼笑道︰「若不是洪氏橫插一腳,我本來就該是正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看的是婚書,從沒有應該不應該的說法。」楚維琇道。
閔姨娘的臉色越發暗沉,她听見了賀三娘低低的啜泣聲,再看賀五娘分明受傷卻高高揚起的下顎,心如刀絞一般。
她的女兒,憑什麼叫人如此作踐?
楚維琇突然來了金州,全是為了楚維琳!
閔姨娘怒火中燒,啐了一口,道︰「都說世家女子知書達理,從小就熟讀女戒女訓,可到頭來呢,不過就是如此風貌。饒是你,也知道該替丈夫納小,你有孕在身,卻不為丈夫考量,不添屋里人,對丈夫不盡心,對婆家不盡心!」
楚維琳放下手中茶盞,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道︰「閔姨娘這話說的,出嫁從夫,我從未忘過,現今是我們爺不想納小,難道我要違背了他的意思,硬要添個什麼屋里人?我成親不到三年,已經得了一個兒子,肚子里又有了一個,我哪兒對婆家不盡心了?再說了,我婆家沒說什麼,我們爺也沒說什麼,怎麼就輪到你來對我指手畫腳了?見過想攀高枝兒的,沒見過這般上趕著想讓女兒做小的。」
閔姨娘眼冒金星,腦袋一陣陣發痛。
她知道楚維琳說的都有道理,可她正巧站在對立面上,被打擊得說不出話來。
「莫要動怒,當心身子。」範大太太柔聲勸著楚維琳,「常大人與伉儷情深,叫人好生羨慕。我說句不害臊的,丈夫若不想納新,我們這些當妻子的,背地里可要高興壞了,又怎麼會傻兮兮地去替他納人?」
江南女子多情,一顆心交付,誰不盼著對方真心以待,可事實上,多是傷心人,以至于待妾室通房,比京中女子愈發疏遠。
就好比高家的宴席,素來都只有太太女乃女乃們到場,妾室從不登門。
閔姨娘假冒身份來出席,更多的是讓人憤恨。
她是沒有資格出現在這里的。
楚維琳示意流玉添些熱茶,捧著茶盞,水汽氤氳,她的視線往水閣下掃了兩眼,見不少人留心著水閣上的動靜,心里便有數了。
有了今日這事體,閔姨娘和賀家兩位姑娘在金州的日子定是要不好過了的。
楚維琳偏過身子,低聲與楚維琇道︰「大姐,再如何也是自家姑娘,她們年紀也不小了,雖說長嫂入母,但她們母親還在,你總不好越過你婆母去。不如讓姐夫回稟了你婆母吧。」
楚維琇頷首,道︰「今日無心賞菊了,不如先回府吧,我仔細與爺說一說這事體,讓他拿個主意。」
兩人交談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高老太太沒有相留,讓高**女乃送了她們出去,而後看也沒有看閔姨娘與賀家兩,與陶老太太交頭接耳︰「您怎麼看?」
「這還用想啊?」陶老太太撇嘴,「賀家的家務事,咱們摻合不已,常那兒,我們也不可能得罪了。說起來,若不是賀五娘那日胡言亂語,也不至于如此。不過,多少了解了些常大人、常的脾性,往後打常大人主意的人,總會少一些。」
高老太太剛要點頭,範大太太卻嗤笑一聲,只是這笑容太過嘲諷陰冷,連兩位老太太都背後一涼。
「陶老太太,您能想通是最好了的,金州城中的,您也算是德高望重了,既然曉得常與常大人夫妻情深,您可悠著點,不要讓您家那位小姑娘摻合進來。
您看您現在就挺會打算的,叫賀家五娘給您探了探路,既然她們叫常厭煩了,往後高府設宴,不請她們也就罷了。
可您不一樣,若是您一時糊涂惹惱了常,往後,高老太太是請您呢,還是不請您呢?」
陶老太太的眸子一緊。
閔姨娘難以置信地看著陶老太太,照範大太太這意思,這一位一直事不關己、偶爾還打個圓場的陶老太太,竟然是拿她們當墊腳石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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