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
她想要說幾句安慰他的話,但她知道,他不需要。
尤其是她的。
就這樣,彼此靜視,相對無言。
門又推開了,高陽神情異樣的走進來,身後的譚正也是攏緊了眉頭,來到床邊,彎下腰,仔細的盯著他的眼楮,左右端詳一番,然後又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慕容銘倏爾準確的抓住了他的手腕,「行了,別晃了。」
譚正一驚︰「咦,你能看見?那醫生為什麼會說……」
高陽扯扯他,輕輕搖了搖頭,譚正後知後覺,閉上了嘴巴,看上去,十分失望。
聞言,蔣絮的心倏爾提了起來,盯著床上的人,聲音繃得緊緊的︰「醫生說什麼?」
慕容銘垂下眼眸,看上去依舊淡漠得很,寵辱不驚︰「沒什麼,只不過,失明而已。」
「失明」兩字,從他嘴里說出來,那樣的輕描淡寫。可蔣絮卻听到了自己心裂開的聲音,不敢的直搖頭︰「不會的!你怎麼會失明呢?不會的!」
見她如此,高陽做了個深呼吸,這才慢慢將醫生的話轉述︰「腦部有瘀血使得血液循環發生障礙,視神經和視網膜缺氧缺血,視功能嚴重的被損壞,所以……」他抿緊薄唇,看一眼慕容銘,斟酌用詞︰「只是暫時性的失明。」
慕容銘好像累了,閉上眼楮︰「好了,你們都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知道他心里難受,譚正起身,嘆息一聲︰「小子,你好好歇著,我明天再來。」
慕容銘「嗯」了一聲,「高陽,送我師傅回去。」
「好。」
高陽在經過蔣絮身邊時,用口型告訴她,將總裁交給她了。
室內又靜下來,他好像真的累了,閉著眼楮的樣子,安然得很。
倏地,蔣絮堅定出聲︰「把我的眼楮給你。」
閉上的眸,突然睜開,頭轉向她的方向。蔣絮一字一句的重復道︰「把我的眼楮給你。」
原本安靜的人,一下子坐了起來,不顧扯動的傷口的痛,怒道︰「別讓我听到你這麼說!」
蔣絮上前兩步,望住他,眼圈發紅,死死捏住拳頭,不想泄露自己的顫抖,聲音鏗鏘有力︰「你是為了救我,我把眼楮還你,天經地義!」
「去他見鬼的天經地義!我不需要,你懂不懂,我不需要!!」慕容銘憤怒得指尖輕顫,即便是知道自己有可能是一輩子看不見了,也不見他這樣動怒。
蔣絮反而冷靜下來,看著他說︰「現在由不得你說不了,你忘了嗎?你已經不是以前的慕容銘,你只不過是一個病人,需要別人來照顧的病人。」
「蔣絮,你給我听清了!就算我瞎了,我也照顧能整死你!」慕容銘臉上的笑,殘忍至極,「所以,你最好是安安靜靜的滾回去!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已經決定了。」蔣絮的脾氣同樣是倔,她決定了的事,便不會反悔。
慕容銘尋著聲音的方向,一雙無波的眸,充斥著怒意。可他卻笑了,一聲一聲,有節奏的,像極暗夜里的泣聲。
「知道我的決定是什麼嗎?」。他的笑意,一點點斂去,即便眼前一片漆黑,還是死死盯住她的方向︰「如果你膽敢這麼做,我會親手剜出自己的眼楮!不管是我的,還是你的。」
蔣絮倏爾一震,完美偽裝的堅強,開始崩潰,瓦解。
低下頭,她說︰「不是恨我嗎?又為什麼讓我連對你起碼的怨,都做不到?」
「我就是要讓你欠我一輩子!」他的笑聲,依舊狂妄,卻透出掩不住的一絲淒涼。
笑聲嘎然而止。
他低下了頭,雖然看到不到她,卻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俯子,趴在他腿上的溫暖……
「那就讓我做你的眼楮,還你一輩子。」她輕輕的,喃聲說。
慕容銘愣住了,胸口被什麼東西猛烈撞擊著,冷哼一聲,想要推開她,手竟被她握了住。
「別想趕走我,除非你能夠看見,或者是接受我的眼楮,否則,你別想趕走我。」
慕容銘干澀的唇,蠕動了幾下,任何羞辱她的話,在她掌心的溫度下,竟漸漸融化了,但面容卻冷了。
「我還沒有淪落到需要你可憐的地步。」
蔣絮自嘲的一笑︰「事實上,需要可憐的那個人,是我。」
退卻堅強的外衣,她發現,她沒辦法忽略掉自己無時不想要關注他的心。此時此刻,若是冷酷的推開她,那才是對她最大的懲罰。所以,她不惜暴露軟弱,哪怕,會換來他的嘲弄。
比起他,她那顆早已殘缺的心才需憐憫。
慕容銘咬著牙,手早已攥成拳,可她依舊用掌心包著。
「別趕走我……至少,現在不要……我……求你。」
幾滴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在他的手上,那灼心的溫度,似烈焰煎熬著他。
他笑,完美的俊容仍是充滿蠱惑人心的魅力,「我放你走,放過你們蔣家,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她笑著流淚,「我以為我會。」
如果這是一個悲劇故事,那麼,她注定是故事中的女主角。隨著劇本的起起伏伏,一直走到結局,不是她想中途退場就可以的。
不顧慕容銘的反對,一整天,蔣絮都留在醫院,慕容銘興許是真的累了,疲憊的躺在床上,很少再開口。
高陽後,又從蔣氏趕來醫院,給慕容銘帶了些個人用品。
蔣絮這才抽空去見了醫生,了解到慕容銘現在的情況,先采取的藥物去瘀治療,若是效果不明顯,則需要手術治療。不過,他要蔣絮先做好心理準備,復原的機率不是很大。
蔣絮心情沉重的獨自坐在休息椅上,直到外面天色見暗,她才僵硬的起身,返回病房。來到門口,她剛要推開門,就听到里面傳來的哭聲。
「慕容……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沒想到會是你……慕容……」
是楊希媛。
蔣絮放下手,轉身抵著牆,靠站在牆邊。
對楊希她,她其實並不恨,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為了趕走生活中的第三者,不惜堵上了後半生。
也是個可憐人。
慕容銘冷靜的聲音緩緩透出來,「我們解除婚約吧。」
「不!」楊希媛尖叫一聲,慌亂道︰「慕容,我會帶你去美國,找最好的眼科醫生!實在不行,我們就移植!我一定會讓你看見的!求你,別不要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她哭到不行,門外的蔣絮,也同樣震驚不已。
「那些事,不用你操心了。」慕容銘的態度有夠絕情,既然已經做了這個決定,便不會再給楊希媛一丁點的希望。
「不管我欠下你多少情,這雙眼楮,足夠償還的吧?」
「不要……不要這麼說……慕容,我不要你的眼楮,我只要你好好的,我是真的愛你!」楊希媛泣不成聲。
「行了,希媛,你知道我不愛你,娶你更是自私。」
「那為什麼不繼續自私下去?慕容,我沒有你,會活不下去的……」
「這個世界上,沒誰會離了誰活不下去。那麼說,是不負責任,對你家人的不負責任。」
蔣絮垂著頭,默默的听著。
是啊,說為了誰會活不下去這樣的話,根本就是在為自己不想承擔來找借口。也只有真正經歷過痛苦的人,才會看得清,想得明。
她和慕容銘,都是此類人。
「說什麼不愛我,不會娶我,是不是為了蔣絮?!」楊希媛的喊聲,變得尖銳。
蔣絮心頭一蟄,下意識的朝著門的方向看去,眉緊蹙著,神情變得不那麼堅定了。
她發現,她好怕听到他的答案。
不管是與不是。
病房內沒了聲音,她也屏著呼吸,眉頭糾結著又松開。
良久,慕容銘才開口︰「你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楊希媛狠狠的哭著,其中夾雜著她有幾分癲狂的笑聲,「那麼你和她就是?」
蔣絮收回視線,垂著目光。
她和慕容銘,都是滿身枷鎖,鑰匙在彼此身上,卻誰都不願意為對方解開。這的確是楊希媛無法理解,也永遠融不進的世界。
「你爺爺和爸爸已經打過了,他們也同意解除婚約。」
最後一句話,等于是斷了楊希媛所有的希望。她好不容易才使得家里接受他,結果,就因為他有可能會永久失明,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可悲的是,導致這一切的,恰恰就是她。
她哭著沖出門,猛地收住腳步,瞪著站在門口的蔣絮,眼神已化為利刃,恨不能將她刺穿。
「你現在滿意了嗎?」。
蔣絮抬頭,目光淡漠的看著她,好像,她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滿意什麼?」她反問。
「你搶走了他,破壞了我的幸福!」她咬著牙,一字一句。
蔣絮卻笑了,卻並沒有反駁她,而是輕聲說︰「那也是因為你給了我機會。」
楊希媛呆住了,蔣絮轉身往里走,「他說對了一點,我和他的世界,你不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