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林代正把從楊律那里學來的知識,揀簡單的,教給易澧。譬如圍棋。
林代驚喜的,易澧真是很聰明的孩子,一開始如頑石,琢磨之下開始露出玉石的光澤。圍棋的規則,他已經掌握,從開始急著吃子,到現在學會了防守和搶地盤。林代先前讓他三十個子,還能把他吃光抹淨,現在讓二十個子,基本平手了。對這孩子的未來,林代有了信心。
若說圍棋只是智商、情商的檢測與訓練,那麼接下來,數學,林代就是真的在教易澧本事了。
這年代不重視數學,所謂「數」、還有「算」,往往跟天文巫卜聯系起來,帶了某種神秘色彩,那些玄而又玄的所謂推演法,地位倒是稍高一點,但其實沒什麼實際作用,真正的數學,被視為工匠的技巧,讀書人完全不用掌握。但林代重視數學。她用水果、棋子、糖塊,教易澧用了數字的概念,進行很簡單的加法。一開始也是很艱難,但在食物的刺激下,易澧終于入了門,之後是循序漸進的問題。他聰明,但不是天才。林代也就慢慢來,不著急。
還有認字。林代拿古詩中最簡單而可愛的,教易澧當歌兒唱,並不急著讓他把發音跟字聯系起來。也教認字,選了最簡單的幾個字,在地上劃。每個字編個最簡單的故事。一天兩三個、一兩個新字,滾動復習。
這都是楊太太教孩子的經驗。正是楊太太打消了林代對楊律可能產生的一絲綺念。林代還記得夕陽西下,略豐潤的楊太太抱著孩子。對林代道︰「上帝給每個人禮物,不急呀!學會欣賞這世界上美麗事物、學會喜歡這個世界和喜歡自己,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我的禮物在哪里。」林代自嘲。
「那就先從身邊能喜歡的東西喜歡起來,慢慢的,你會的。」楊太太道。小孩子在她懷里踢著紅潤結實的腿,咕咕的笑,像一只鴿子。
林代偏過頭,看楊律坐在遠些的搖椅里,陷在深深淺淺綠色盆栽中,斜陽余暉在他眼鏡架上閃爍。他望著她們。也是微微的笑。那一刻林代覺得自己像他們的孩子。
——是孩子,不是妻子。
那一刻林代知道楊律確實是她生命中的禮物,但不是她共度一生的良人。
那個人到底在哪里呢?就算全世界被洪水淹沒,只要握著他的手。都可以認命的閉上眼楮?林代在找。就算短命暴斃、莫名其妙到了這個世界。也還在努力、在找。
因為還沒找到。所以怎麼可以放棄。因為還沒找到,所以怎麼可以不好好保重自己。
林代牽起易澧的手,教他劃一個「千」字。說︰我做了一千個夢,夢里都有你。
「真的?」易澧吃驚。
「假的。」林代大笑。
易澧頓腳。林代招呼他吃了涼面、喝了紫蘇飲。雙雙捧了玉碾子來,林代檢視無誤,還叫放回匣里。她牽著易澧,親自給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送去。
路上,易澧忽想起來,對她道︰「我做了一個夢。夢里都有你。」
林代頓了頓,看老太太院前水畔黃葦叢中,一隊水鳥背著斜陽飛去了,翅尖點著一抹胭脂紅暈。
唐太守接到一個消息,听說「那位王爺」還真是被派到離城來了。上頭心意已決。只不過盛夏暑熱,大家都苦暑,朝廷體恤大家,故未發公報,預備留待天涼些再發,王爺的行府,也是天涼再發令錦城動工,明年得建好,那時王爺必須得離京住在錦城來。這還是宮里相熟的公公,私下給唐太守透了口信,叫他準備準備吧。
準備……怎麼準備?太守本來是錦城最高長官,王爺一封,雖不奪取冶事權,但以此地為食邑,相當于派下來一個土皇帝。太守從原來的「天高皇帝遠」,一下子變成有個小皇帝呆在身邊,那滋味是不同的!從前很多可以自己決斷的,恐怕就不能自己決斷了;很多可以自己享受的,恐怕就不能自己享受了,萬一哪天不小心觸怒王爺,給王爺抓著小辮子,說不定就遭大殃,這也都罷了,本不過是為人臣僕的應有之義,可是、可是——
唐太守對著京里派來的信使,老淚就要縱橫了︰「是那位王爺哎!」
「嗯。」
「那位王爺,該怎麼接待?」
「該怎麼接待就怎麼接待。」信使竟然打起官腔來。
「該怎麼——」唐太守看看沒外人,心一橫,捅破窗戶紙說話了,「那可是七王爺!他老人家不是鐵打了心的,咳咳,好男風麼?听聞聖上與太後都不樂意,是麼?那王爺到了這兒,我們怎麼接待他好?不順王爺的意,會不會有違做臣下的道理?順了王爺的意,聖上責備我等佞奸,如何是好?」
那信使哼唧了一聲︰「太守,你做了這麼多年的官,怎麼還不懂呢?」
太守懂!太守這不是有厚禮奉上嘛?
信使這才掐著太守的耳朵說重點了︰「王爺府里到現在都沒王妃,太後能樂意嗎?但這麼多年了,太後和聖上能有把王爺擰沒有?沒有是吧!食邑一會兒,您就能把他擰?您比太後和聖上都能?」
太守連聲道︰「不敢。」心里有了譜了。
「著呀!叫王爺,您知道是什麼個意思嗎?」。
「這不請教大官人嘛?」太守諂笑。
「著了!」信使道,「太守爺您別折煞下官。總之這麼說吧,太後與聖上沒指著王爺到這兒來就能洗心革面,但也不能老那麼寵著他了,到這邊來,太守爺別怪我說一句,總歸與京里不同,王爺他不能適應!太守爺您再怎麼奉承也不成的。王爺他總得想咱們京都風物,想著太後她老人家慈駕,想著聖上,想著諸位爺們,這就得求情了,好歹不至于太逞著性子來。此則一也。二來麼,聖上他也實在氣壞了,太後慈駕只怕他們失和——當然聖上純孝,恐太後氣壞了身子,絕不至于傷著王爺的。然,太後深慈,也知聖上一片苦心,何嘗不心疼聖上隱忍。因此調離王爺,也為著二宮身體起見。」
太守連連點頭︰「真是洞見!洞見!」
信使了口茶水,放下來時,是太守幫扶的。信使抹了抹額︰「話說回來了你們這兒可真夠熱的呀。」太守就斥打扇的下人︰「愛惜力氣麼?——哎,也別太猛,看吹亂了貴客的頭發!」又叫絞湃涼的手巾子來,又叫換過冷飲。忙亂一番,信使接下去道︰「總之您哪,只管奉承著王爺。過陣子等京里緩和了,王爺認個錯,就了。」
太守有了主心骨,放聲應著。不就是奉承嗎?這個容易!先有個尤物蝶笑花在這里,再加上別的,怕不把七王爺伺候得舒舒服服?等王爺回京,要不要把蝶笑花當禮物請他打包帶走,這都無所謂,總之有了人情做在王爺面前,這條通天之路就鐵打鐵啦!是好事哪!以後唐家再開氏族大會,錦城這一支就不用老被京城一帶的幾支踩在頭上壓著啦!
信使又笑了一笑︰「當然咯,太守爺要有這個本事,讓王爺肯答應要一位娘娘,不是說非得正妃娘娘,但只要王爺能松了口,也不一定就要有子信,但得王爺肯松一松,下官這兒就得給太守爺道恭喜啦!」
他是天子腳下、大公公的親信,官職雖比唐太守小,故一口一個下官,唐太守可不敢真把他當下僚看,謝了又謝、奉承了又奉承,要請他去樂呵樂呵,他拱手道︰「不敢不敢。京里這會兒還離不了我呢!您哪!太守爺的情,下官這里承了。非趕不可。改日再來奉教。」
唐太守硬拉著他,畢竟好好款待了一番,這才送了去,回來樂滋滋的見,把旁事不提,先撒個嬌︰「累壞我了!你也不來體恤我,倒叫我來向遞折子。」
唐看著丫頭給他捶肩、打扇子、奉冰飲,臉子一甩道︰「我有那個閑情到前面去?不想看你給人家點頭哈腰。」
唐太守把冰碗一頓︰「當官,這是規矩,是禮貌!懂不懂?真真的婦人之見!」
唐接過碗來︰「成了成了!知道你不容易,我不是在這兒陪著你嗎?說真格的,怎樣了?」
唐太守就把喜訊一報︰「因此上,這倒是我們的機會了。」
唐臉上也笑微微的,又道︰「听聞唐大,七王爺也是敬重的。這上下唐大又要進京了,也約了我們軒兒一起,正好托唐大先行致意,老爺看怎麼樣?」唐太守點頭稱是,就叫唐靜軒來,叫他去謝府拜訪時,與雲劍把這意思也提一提。
唐靜軒不喜這些鑽營勾兌之事,然而又極孝順,不忍拂爺爺女乃女乃的意思,就應著了。唐又道︰「我恍惚听說謝七小姐,真的假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