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多倒霉。還是喜鵲好。但凶信總要報的,叫人有什麼法子?信使很有自覺,報得沉痛而鄭重,完了就垂手立在旁邊陪著傷心,又勸對方節哀。
那一番眼淚與哀慟。
林代天旋地轉、心海翻涌。林毓笙在里頭受不了這個,哭得要倒了長城、傾了國。
林代一直到三天之後,才把她壓制下去,總算又能進食和睡眠了。
邱慧天也顧不上自己難過了,心力都用來照顧林代,只怕她有個閃失。雙雙隨身服侍,更不用說。
邱嬤嬤雖是邱慧天的姑媽,與林毓笙實在情同母女。林毓笙難過,也是應當的。可憐林代雖然對邱嬤嬤也很有好感,听聞死訊也很悲傷,但沒到林毓笙這個地步,被牽扯得活活折騰得三天,差點沒死。
等她終于緩過來了,掙扎起床,也扎了白布致孝。邱慧天則穿+.++了孝服。不至于麻衣麻冠那麼夸張,就穿了白衣,扎了白麻條。
凌琳城就在七里路開外了,林代他們決定,還是去邱慧天堂兄家里去一次,報個喪,視情況而定或許住個幾天。
邱慧天堂兄年過三旬,娶妻邱區氏。這邱區氏這幾日正在煩擾,打雞罵狗訓孩子,聒噪個不住。邱堂兄忍不下去,道︰「你何不到外頭打個小牌?」
邱區氏咆哮一聲,就如半空響起個驚雷︰「沒听我說卓家里的事?我還打個什麼大牌小牌?」
邱堂兄矮了半截︰「那你找別人打……」差點沒說出「你老人家」幾個字。
邱區氏怒道︰「我這不是為了你的前途嗎?你個沒出息的!我是為了打這幾張牌嗎?卓家有事,我擔心。你不擔心?你個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你個死太監!我怎麼就嫁了這麼個軟腳蟹哪哎喲!」拍桌子拍凳子的哭起來。
邱堂兄頭皮陣陣發麻。正好他們小孩沿著牆根、扶著條凳,怯怯走來,小小聲喚︰「爹爹……」
邱堂兄連忙像溺水人撈稻草一樣,撈著他小手︰「爹帶你出去買糖吃。」
小孩歡欣點頭︰「嗯!」
兩人就要踮著腳尖溜出去。邱區氏正待叫他們站住。老家人邱得福進來,跟主子報說︰外頭佷少爺來報喪哩。
邱區氏一時也嚇壞了,問︰「哪個沒了?」
得福回道︰「姑女乃女乃沒了。」
邱區氏頓時就蹲地上哭了起來︰「噯喲我的好,你怎麼能說沒就沒了!你命苦啊!」總是市井婦人哭喪的那套。捶了一會兒地,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想起來問︰「她娃兒呢?」
得福答不上來。
邱區氏罵道︰「好糊涂!不是難產死的麼?大人沒了,那娃兒呢?不用說。定是那狠心的老鐵家要小的不保大的!還不快請進佷少爺來商議!不能白讓他們得個孩子。我叫我哥哥們上去打他們去!不賠夠了錢他們別想太平!」
得福道︰「非干鐵姑爺家事。」
邱區氏瞪眼道︰「你吃的是哪家的飯!他們給他們生孩子沒了。不干他們的事干誰的事?干你的事?!」
得福已經上了歲數,听這話實在聒耳,想著︰我原來在本家太太手下,把小主人照顧到大。本家太太也沒罵過我一次。倒是伺候著小主人成了家。在你少太太面前受這許多閑言閑語,實在難耐。婦人嘴這般壞,不是福氣。若是我那拙荊。我必揍上一頓,然後就能老實了。
這不就是不是他的嘛?他揍不了。礙著主僕之份,再難听也只好受著,還得回稟道︰「不干生孩子的事。」
邱區氏听不懂了︰「那是怎麼沒的?哎你嘴里還能有句痛快話沒了?」
在她的連珠炮轟炸下,得福不是一直沒有好好的機會嘛!這一次終于能告訴她︰「不是鐵姑爺家的姑太太。」
「那是哪家的?」邱區氏奇了。
「離城的老姑太太。」得福道。
「哦!」邱區氏想起來了,「說什麼在富商家幫佣,一年到頭也沒半個錢人情到我們家的那個?」
「逢年過節還是有禮物來的。」邱堂哥忍不住替自己堂姑說句話。
「啐!她有禮來,我不得還有禮回去嗎?還要貼人家捎禮的腳力辛苦錢。這麼遠路,貴也貴死!不如不來往!」邱區氏啐了一口,罵道,「有話也不好好說清楚!累我哭一頓!」
邱堂哥與得福主僕面面相覷。邱區氏自己往自己嘴上打了一掌︰「!別怪我,給你觸了霉頭啦!有怪勿怪!你大小平安!」看著自己手是髒了,知道臉也髒了,模著頭發也毛了,拎著衣襟也亂了,就要去整妝。
邱堂哥忙提點孩兒︰「去攙你媽進去。」
他想著邱區氏總歸疼孩子的。讓孩子陪她去,給她好消消氣、順順火。邱區氏又兜頭啐他一口︰「仲寶點點大,攙得我麼?我們現買得丫頭在這里攙不得我麼?還是你要把她供起來怎麼著?還是把我和仲寶支開了,你好攙丫頭啊?」
那丫頭無辜躺槍,也胸悶得很。干咽兩口唾沫,也只好過來攙邱區氏。邱區氏招呼孩兒︰「仲寶跟媽來。你爹另有好事的,我們不要再摻和,仔細壞了你爹的好事。」一手攜了孩兒,一頭又訓著丫頭,這般進去了。
邱堂哥總算能細問得福︰「老姑姑怎麼沒的?」
卻是命騫。本來心寬體胖,似乎健旺得很,得了個小感冒,人家也沒往心上去,看起來也不重,就是有了痰。忽一日清晨,她沒起得來,看時,身體都冷了。據說是痰迷。也即是老痰塞了氣管,夢里她自己沒掙扎過來,人也都不知道。這樣就了。
邱堂哥唏噓一會兒,想起來︰「誰來報信?」
「佷少爺說正好來公干路過,就——」
「慧天在外頭?」邱堂哥忙道,「還不快請進來坐著!把人家晾在外頭干什麼呢?」這上下也忍不住想責怪老家人糊涂了。
邱區氏在內堂飛出一句話︰「披麻帶孝的就往里請?有女人有孩子的,你想什麼呢!你不怕沖撞,我還顧著我孩兒們!這也是個不懂事的!帶著孝就千里迢迢上門來!我們有這麼親熱麼?新新!」
得福干翻兩個白眼,無奈回道︰「佷少爺未曾親至,道是著了孝,怕有所不便。這是先遣人來道的惱。因也是咱們少爺的姑姑,路過這里左近,不好不說一聲的。」
邱堂哥點頭︰「應當的,應當的。」
邱區氏也喜邱慧天懂事,不來添麻煩。臉洗了頭梳了,她就出來問道︰「那麼邱佷少爺現在又趕他的路去了不成?」意思是面子上關心一下。
邱慧天遣人上堂兄家報信時,也把自己地址一並報上了。得福把這地址一學,邱區氏一听,乃是正經旅店,頓時替他心疼︰「年輕人真是不懂事!把銀錢看得跟塵土一樣輕易,撒漫的使!回頭沒得吃用了,難道吃我們的嗎?照我說,他左右是年輕小伙子,怕什麼呢?大通鋪幾個錢就好睡一晚,一大壺熱水且是包在里頭的,再帶個饅饅咸菜,都不用再花錢。他怎麼不知道省呢?」說到這里,又想起來,「他是打發旅店伙計來報信的?真是不懂事!伙計還在外頭麼?」
原來旅店伙計跑腿,照例接信的人家也要給個辛苦錢。這都是場面上避不過的。伙計都是本地人。邱區氏要省這個錢,人家要說她小氣。登時她就又心疼了。
得福道︰「卻不是旅店的。是他們自己的伙計。佷少爺同他們二掌櫃一起來這邊公干的。他們二掌櫃還帶著太太同來,是不好睡大通鋪的。」
說得慢條斯理,有些兒擠況邱區氏的意思在里面。邱區氏呆了一呆,問︰「佷少爺如今出息了麼?是什麼生意?他們掌櫃好生抬舉他麼?」
如今就不分「你們邱家」和「我們家」了。
得福回邱區氏道︰「也不知佷少爺學什麼生意。」
邱區氏正要罵他糊涂。他又道︰「但寶號是‘阿憨大’三個字。」
邱區氏又愣一愣,問︰「我怎麼好像哪里听過來的?」
丫頭道︰「太太怎麼不記得了。我們牆上的喜從天降步步紅的畫兒,還是他們家的呢,底下有他們的戳兒。」
原來就是填色畫,有了個吉祥名字,四處發售。阿憨大的店鋪還不能遍地開花,這凌琳城沒有他們的商鋪。只是人家小販知道他們的東西好,挑腳販了來。東西上有阿憨大的戳子,所以即使別人經手賣,顧客也能認準他們的字號。
小孩兒也道︰「我泥兔兒也是的!」
那兔兒上也有戳印。既有字,也有畫。小孩兒家不識字,看那畫上憨臉可愛,就記住了。
邱區氏哦喲一聲︰「那是大戶罷!你們或許弄錯了?佷少爺怎麼就進得去呢?」
邱堂兄要替自己兄弟說句話了︰「听說也是旭南道那邊發的家。說不定老鄉提攜,慧天就進去做了呢。」
「那還有個二掌櫃?」邱區氏碎碎念,「要是他們寶號里的二爺,那得有多富貴了!未必就是第二號罷?說不定就是底下一個管事,大家敬他個尊號,既不是最大了,也就敬一聲二爺了。其實也就是帶小伙計在外面跑腿的罷?他們跑到我們這里,是要做生意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