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同色的,分也分不清,為何還要繡呢?
呵,哪怕人家都看不見,你自己也不要放棄,你心里是一只蝴蝶,而不是一片荒蕪。
雲劍上前,喉頭微微哽咽︰「雲詩。」
他管別的妹妹,都叫妹妹。四妹妹、十妹妹,林妹妹、福妹妹。溫言款語,禮數周全,只有雲詩,就是雲詩。
他道︰「你看,我把你接出來了。」這樣的自負,又慚愧。
「是啊。」雲詩笑,眼里又跳躍起出嫁前的灩光,是太陽在碧波上滑步,才能有這樣的光華,「你把我救出來了。」正笑著,卻猛舉起帕子遮住臉,止不住的眼淚。
眼角已經有細紋。不仔細看,看不出來。然而她自己知道。光陰是怎樣一寸一寸咬過她庭前的日晷,她自己最清楚。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
雲劍攬∼了她,道︰「出來就好了,給你好好的樂一樂!真的!你想怎麼著,盡管跟我說,包在我身上!」
有這句承諾,就是說,怎麼玩都可以了。她在那沒邊沒涯的幽暗日子里,當然一次次幻想過怎麼玩。她的盛春都被關進籠子,送給別人去了。如今籠門打開,是盛夏,一片光明豁喇喇潑灑,還不到秋天呢!秋天的聲音是近了,但畢竟沒有到呢!她還有一季的大好時間玩耍。有這麼個好哥哥給她撐腰,什麼不行呢?
「那咱們就離了京師,好好玩玩!」她在帕子後。咬了榴子牙道。
「行!」雲劍就只有這一個字。
就像從前在謝府里,也就是他們兩個能玩在一起,連雲舟都難以介入的。
雲舟默默的跪坐在烏黑壽棺和簡樸的大木頭盒子之間,肌膚上細細沁出一層汗來。
她恍惚想起,還有一個話題,忘了跟雲劍談。
唐靜軒,是她救出去的,奉了謝小橫的意思,做個幌子,有意讓天下大亂。給崔珩添賭的。崔珩死後。流寇們照謝小橫的計劃投降了二皇子,唐靜軒這個傀儡主子也直接送給二皇子得分了。
二皇子拿到唐靜軒之後,當然要詢問這人的來龍去脈。在雲舟巧妙遮掩之下,二皇子相信這個是假的唐靜軒。真的已經死掉了。
雖然是假的。但是乖乖投降了。那也還是當真的養起來就好,可以給其他反叛們做個榜樣︰瞧,還是投降好吧!
唐靜軒就這樣給養著了。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很值得一提的話題,但至少……可以作為一個話題。也許讓她可以把雲劍留久一點。
終歸也無宜。
當初他在擾亂的人群中,唯將她作為重心,投以注入靈魂的一笑,那是真的。然而雲詩與他的投契,不是雲舟能插得進,也是真的。
二皇子問雲舟情況時,雲舟卻也沒說什麼別的,這讓二皇子惴惴然的心頭有了安慰。
二皇子忌憚雲劍,不止因為雲劍手握重兵、不止因為雲劍曾責打了崔珩派的兩個使者,還因為雲劍在太多人心目中,太有威信了!
譬如一個黃姓謀士,就很想投靠雲劍,地方上草頭王想招攬他,他都不去,一心一意要到雲劍那里謀差使,無緣得進,又不甘心像普通人一樣上門自我推銷,就想了個好主意,做道士打扮,號稱自己能知未來。
黃謀士想,謝小橫就是道士,他自己扮成道士,一定能博雲劍的喜歡。再則說,他號稱能知,然後預言雲劍能得天下。雲劍一定重用他了!
這招都是張神仙用過的,黃謀士接著用,效果怎麼樣呢?
他陣勢搞得比張神仙大,沒有直接去找雲劍,而是在雲劍旁邊的鄉親里先造勢,也真有點小聰明,鄉人們都哄傳他真的能知未來。
黃謀士就等著消息傳到雲劍的耳朵里,接下來就是雲劍主動來找他了。不是主公找上門來,又怎麼能體現出謀士的身價呢?他撒下魚餌,等著。
果然等來了雲劍的人,好聲好氣請他,說是宛姑娘有事,要問他卜算一下未來的。
黃謀士心里想︰嘿!主公哪!你自己要問我,還托言一個丫頭,也夠狡猾的!
正是要狡猾的人,才能在亂世好立足哪!黃謀士欣然前往。
到了那邊,果然不是一個丫頭出面招待他,乃是個萬校尉出面,親自請他吃茶,聊了幾句,問了問他的身世、師承,而後就問他︰「閣下知道今天為什麼會來這里嗎?」。
黃謀士蹺著腳答道︰「是姑娘想問未來嘛!在下已經知道啦。」
萬校尉一笑,背著手走到門口,道︰「乃是燒了上好的筍燒肉,要請閣下來吃。」
「哦?」黃校尉想,有茶有飯,還是特意燒的菜,這待遇不錯哦!
萬典有便呼喝道︰「左右何在?」
庭中左右兵士森然羅列,听得呼召,齊聲應諾,舌 春雷,便入廳來,如鷹捽雀,把黃謀士捽到堂下,就拿了笞條,抽了有百余下。黃謀士叫痛不已,大叫開恩,總算看堂上,雲劍著官袍,慢條斯理踱了上來。兵士們退歸兩邊肅立,萬典有向雲劍稟道︰「百數已然笞完。」黃謀士便向雲劍苦苦哀求。
雲劍是含著笑的,殷勤道︰「先生能知未來,是在下向先生求教才對。不知先生還要受笞不受?」
黃謀士連忙拍馬屁道︰「主公高明仁慈,一定不再笞責了!」
雲劍嘆了口氣。萬典有得令,一聲呼喝,兵士們再把他拉了下去,又打了一百,才再拖回來。黃謀士痛得渾身顫抖,說話的力氣都沒了。雲劍冷然道︰「能知未來?連要拖著你來打都不知道麼!」就大聲斥令道︰「妖言惑眾,按律本當處斬!念在你不懂事,乃是初犯,笞責二百,以儆效尤,再有胡言亂語蠱惑民心的,一定嚴懲不貸!」兵士們齊聲高贊威武。黃謀士頓首無言,就給扯了下去,略將養會兒,灰溜溜的走了,從此雲劍境內,再沒有人敢亂說話。
二皇子想著,怎麼雲劍的威信這麼高、手段也這麼威嚴呢?讓他羨慕。幸虧雲劍直接把這人給打跑了,不然二皇子不知敢不敢接受雲劍入京不。
雖然是接待進來了,畢竟心里存著芥蒂,二皇子想給雲劍換一換布防,不知雲劍會不會答應,就先向雲舟討主意。
雲舟道︰「聖上有命,康平將軍豈有二話。聖上但好好招待將軍,也便是了。」
二皇子當然要好好招待的。禮部尚書出了主意,就以極高的「投壺古禮」來款待雲劍。
這投壺之禮,席上擺好酒菜,由主君先給客人捧上箭矢,旁邊有司射捧著盛算籌的容器,另外有侍者拿著供投射用的哨壺。主君就請客人拿箭玩兒︰「朕有枉矢哨壺,請樂賓。」
客人就要很客氣的辭謝︰「君賜旨酒嘉殽,又重以樂,敢固辭。」
主人就要很客氣的堅持請他玩兒︰「枉矢哨壺,不足辭也,敢固以請。」
客人只好回答︰「某固辭不得命,敢不敬從?」主人就拿箭送給客人,客人接箭前,還要朝主人拜上兩拜,主人要還禮,客人要回避不受主人這禮,口里道︰「不敢受,避之。」這禮數完了,客人拿了箭,兩人都就位,司射把算籌容器奉上來,將籌條備好,唱禮道︰「奏投壺之令,順投為入,比投不釋算,勝飲不勝。」
司筵就備好酒爵,司弦奏起古樂「鹿鳴」。開始投箭了。箭矢是用棘條制成,沒有銳利的尖頭,長七分,重量輕巧,並不是用弓,乃是用手來投的。哨壺里盛著小豆子。箭矢要是丟進去了,陷進豆子里,不會彈出來。
「鹿鳴」奏完後,繼之以「狸首、鵲巢、采蘩、采隻、伐檀、白駒、騶虞」七篇。共八篇雅樂奏完,便不復奏,箭矢收去,哨壺收去,司射數點算籌,司弦吟贊曰︰「弓既平張,四侯且良,決拾有常,既順乃讓,乃揖乃讓,乃隮其堂,乃節其行,既志乃張,射夫命射,射者之聲,獲者之旌,既獲卒莫。」
主人再以酒贈客人,客人再拜。這禮就完了。
根據禮部的意見,這套禮儀,可以教會雲劍多多的辭讓,朝廷再跟他講要換邊防的事情,他就不容易嗆聲了。
可是,還沒等二皇子真的開口跟雲劍說換防的事兒,又有個不妙的消息報到了︰
余先前是主動領兵去討伐余秋山的,很快音訊不通,也不知她怎樣了。如今音訊好容易通了,南邊回報︰果然余把余秋山誅殺了,但是她殺完余秋山之後,情緒波動很大,據說是「仰天長笑,竟至于笑出血淚。」這血淚濺袂,她舉起手中鋒刃,往脖子上一抹,就自殺了!
她的自殺,叫郭離澈很覺得不值,評價道︰「她欺負她,又負皇恩,殺了也就殺了,她是奉皇命去誅殺的,那是皇家的手,又不是她自己的手,有什麼好殉夫的?她死了,她正好名正言順獨擋一面,正是立功建業的好機會,怎麼就自殺了?可見也是個沒出息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