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相接傳 7. 第七章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作者 ︰ 劉文霞

「二叔,你說我媽媽像不像祥林嫂?」瑞瑞問。

听了此話後,何良兵撫模著瑞瑞的頭,語重心長地說︰「祥林嫂是舊社會的苦命女子,被公婆強行改嫁到深山里去,兒子讓狼吃掉了。她經常向人述說乃人之常情,那些嘲笑她的人都是些沒心沒肺,冷酷無情之輩。你要記住,對不幸的人要予以同情和幫助,不要像世俗的人那樣欺侮和踐踏她!媽媽嗦是因為她心里苦,你不要心生怨恨,要好好學習,她將來能不能過好日子還指望你呢。」瑞瑞點了點頭。

听何良兵如此說,我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因為我心里其實想著徐鏡芝就像祥林嫂,整日喋喋不休的令人厭煩,但我實在早已忘記了魯迅先生的《祝福》中的祥林嫂的悲慘遭遇,只記得她很嗦,是人們的笑料。

我偷偷掃了何良兵一眼,見他並沒注意到我神色的改變,只是專注地在教他佷兒做作業,我這才放寬心。

看著徐鏡芝焦黃的臉,臃腫的身材,還有瑞瑞陰郁的神情,我心里不知是什麼滋味?當初不知道徐鏡芝現在生活得這麼悲慘時,我對她只有仇恨,而現在,我卻有點同情她了,想著如果當初小姨果真嫁給何義兵,是不是今日也會像她這般慘淡?然而作為親人,就算小姨活的不幸福,我也希望她活著,而不願意她永遠離開我,離開這個世界。

徐鏡芝做好飯已是四點多鐘了,瑞瑞真可憐,一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卻要忍饑挨餓。

在徐鏡芝家吃過飯後,我心里很難受︰同為女人,誰能保證自己永遠年輕漂亮,不被人棄之如敝屣,只是可憐了幼小的孩子,看到父母不和,他們心里該有多痛?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讓他們向著誰?同時我又覺得自失起來,我還未老,就已經被人拋棄了,相戀了兩年的師兄高洋,不是已經另覓新歡了嗎?最讓人難受的是他另覓新歡,竟然還要我做他見不得光的女。

見我總是唉聲嘆氣,何良兵交待徐鏡芝好好輔導瑞瑞做功課後,就帶我離開了。

何良兵開車帶我來到市郊的漢江大堤上,把車停住,說︰「春晨,看你臉色這麼蒼白,是不是心中還很難過?要不我陪你下車到河堤上走走?」我點了點頭,推開車門走出去。

我沿著江堤慢慢地走著,何良兵跟在我身後。江堤上栽著許多柳樹,江里的水緩緩流著,流向水天相接的地方。「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人生在這春夏秋冬的替換中,能有幾度輪回呀?就算有再多的怨恨,許多年後,也將被歲月帶走。

我坐到草地上,任江風吹拂著我的長發,何良兵蹲在我身旁,我們都沉默著。

過了許久,何良兵說︰「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吧,人各有志,不能強求,這世界上不止高洋一個男人……我不也失戀了嗎?我以前的女冰清她總是嫌我窮,她和別人之間的緋聞還沒解釋清楚,我生病住院讓她來照顧一下,她卻說領導要下去檢查工作,她要全程陪同,我氣憤地說她是見利忘義,她一怒之下竟然說要和我分手,我想兩個人若是性格不合,扯在一起也不會幸福的,就同意了,然而那個春晨再次見到你,我覺得是命運特意讓我們再相見的。」他咳了一聲,自顧自地接著說︰「你讓我想起一闋詞‘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我不想接他的話說,就是傻瓜也知道他要說什麼。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沒有勇氣做驚世駭俗的事情。再說,我的家人也一定不會同意的。愛情是一場意志的較量,我怕我會輸。

我故意裝作不懂何良兵的話,同時也想讓他明白我的身份,知難而退,于是說︰「你念的是宋詞嗎?宋詞里我最喜歡的是張孝祥的《念奴嬌》‘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我故意把我的名字「玉鑒」兩個字加重語氣重復說了一遍。

何良兵听我說完,並不理會我話里的意思,輕笑一聲說︰「原來你喜歡南宋那些愛國志士的詞,張孝祥是替岳飛整理生前文章的那一位吧?嗯!張孝祥,岳飛,辛棄疾,文天祥等我也喜歡,他們都是英雄,我非常敬佩他們,只可惜他們生不逢時,不像我們這麼幸運,生在這國強民富的太平盛世。」

沒想到他還知道這麼多,與我倒是挺有共同語言的,但我只想把話題扯開,讓他得不到機會向我示好,就說︰「不光是南宋有英雄,明朝也有英雄,年少早逝又才華橫溢的夏完淳就是英雄。」

何良兵接過我的話說︰「夏完淳是罕見的少年英才,才活了十七歲,真讓人惋惜,他寫的《別雲間》可與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媲美。」何良兵長嘆一聲後接著說︰「英雄之所以可愛,是因為他們心中有愛,愛祖國,愛勞動人民,愛自己所愛,辛棄疾寫有一首《青玉案•元夕》不知你有沒有讀過?其中有‘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用眼角的余光瞟見何良兵一邊說一邊在審察我的反應,我那不爭氣的臉頓時又變得像火燒般。我越想鎮定臉卻越覺得發燒。

何良兵不失時機地說︰「我們生在太平盛世,不像他們有那麼多國仇家恨,可以想愛就愛,我很喜歡你,你也不討厭我,是嗎?」。他充滿希望地看著我的眼楮,我慌亂地移開目光。

何良兵輕撫著我的頭發說︰「第一次見到你,你打著燈籠從荷塘對面來到我的窗前,白衣飄飄,我以為在老屋夜宿遇到了狐仙,好開心。我家老屋那個花盆被你撞破了,我把盆里的菊花移植到另一個盆里後不久就枯死了,再沒開花,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不能遇見你了,結果又讓我遇見了。花中我特偏愛菊花,‘試問天下群芳,誰敢笑我狂妄,不為春華盛開,卻為秋實怒放。」

我心慌意亂地站起身,後悔今日跟著他出來,本以為自己對他有免疫力,沒想從此就要陷入一場對我的家人和他的家人來說大逆不道的戀情中了。

何良兵站起身握住我的手繼續朝前走,一艘艘輪船楊帆從我們面前經過。何良兵吟道︰「水天相接是什麼地方?一河秋水緩緩流去,你我的青春在其中……」

天色漸晚,何良兵牽著我的手回到車里。「春晨,」他一邊開車一邊對我說,「別看我是北青蘿酒店的少老板,表面看起來很風光,其實我根本沒多少積蓄的,我唯一值點錢的財產便是我們現在坐的這部車,我要資助三十幾個生活困難的孩子,他們中最小的才一歲,最大的也只有十三歲,他們跟著爺爺或女乃女乃生活在鄉下,雖然國家也會資助他們,但國家家大口闊,不可能一一照顧到,所以我每個月也會給每個孩子兩百元生活費,因此我……我害怕自己不能給你想要的幸福。」我沒有出聲,心里掙扎得厲害。

回到市二醫,何良兵將我送到宿舍樓下,依依不舍地看著我上樓。

我回到房間,輕輕挑開窗簾一角,發現何良兵依然站在車旁望著我的窗戶,我覺得今夜的路燈分外明亮。

此後,我開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和何良兵交往。他除了每天堅持讀書看報外,酒店里的許多事情他都要親自處理,因此整日都忙忙碌碌的,可他卻從不言累,還整天快樂得像一條魚兒。

良兵最討厭別人隨便浪費糧食,和他一起吃飯時,如果我的飯盛多了吃不完,他總會端起我的碗吃掉我剩下的飯,因此我和他一起吃飯時再不敢留剩飯。良兵說︰「這一團飯做出來不容易,要割掉一大片水稻才能得到,農民種出來更不容易,要育秧苗,還要犁地,灌溉,插秧,撒肥料,打農藥,幾個月才能長出稻穗,不可以隨便浪費。」

每天後,良兵都會接我到他在酒店的辦公室兼臥室,他有時在那上網查一些有關酒店管理的資料,或看新聞,或寫寫文章,我就在那看書,有時也寫寫畫畫,偶爾抬起頭,會發現他坐在那里默默注視著我,我就趕緊移開目光,從不與他含情脈脈地對視,我們之間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從不曾像其他的戀人們之間太親密。只因我心里有揮之不去的陰影,並不敢完全投入地去和他熱愛一場。

讓我奇怪的是在酒店我一次都沒踫到過何義兵,不是說他也在管理酒店嗎?人影都不見怎麼管理酒店?後來我和一個叫寧珂的服務員混熟之後,她告訴我酒店上上下下所有的事情都是良兵在打理,何義兵每天都不知道跑哪里躲著玩去了。

良兵的書架上有許多書,有一些書上有他發表的作品,其中有一首《水天相接》我最喜歡,「生命終會終結/美人總會遲暮/無論是你等春風得意/還是我輩夾縫求生/最終都是殊路同歸/連塵土皆不擁有一粒/過往和未來/恰如春暮/恰如飛雪/恰如晨昏/恰如四季的更替/恰如循環不息的生死/宇宙茫茫/眾生苦苦掙扎/我本微不足道/是前人慘烈的犧牲成全了如今的風景/雖然歲月的大斧已經劈斷了那些血淋淋的刑台/抬頭望一眼明月/俯首嗅一縷花香/感概萬千/不覺人間已是萬家燈火。」

有一天我正帶著欣賞的表情讀良兵的作品,良兵遞給我一支筆說︰「你也可以寫呀。」

「我也能寫詩嗎?」。我不自信地問,因為在我的心目中,我們這個國度是詩書禮儀之邦,有傳承五千年的文化,博大精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寫詩的,也不是隨隨便便糊弄幾句話就可以稱之為詩的!

良兵沖我點點頭鼓勵道︰「真的!你文筆不錯,也可以寫詩的。」

有了他的勉勵,我站在神聖的文學殿堂門口,從此便推門直入。

幾天以後,我經過冥思苦想,終于寫出了我有生以來的第一篇作品,我也起名《水天相接》,「那個風雨飄搖的春夜/我提著燈籠路過你的窗前/燭光曳動/草木飄香/春意醉人/假若我是一只世外來的狐仙/無愁也無恨/只為與你在這悲恨相續的凡塵/作一段宛如金風玉露的相逢/但卻是一場無法化解的恩怨拉開序幕/春終留不住/化作滿天飛絮。」

本來寫好後我是不準備讓良兵看到的,但還是被他看到。其實我一直在避免和良兵談到那個清明雨夜去他老家門前干什麼,怕一時編得不圓滿或說漏嘴讓他知道我的身份,更怕他認為我接近他是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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