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後回到家，馬海莉洗了個舒服的澡，才走出浴室，恰好季紹綸推門而入。
「回來啦？」她順口打了聲招呼，手上正拿著大毛巾擦拭濕發。
有些同事會選擇在店里解決自己頭發的清潔工作，但她貪戀洗完發什麼都不擦抹時的輕松感，所以她總是會在回家之後，趁著洗澡時一並處理，這樣睡覺時也較沒負擔。
「嗯。」季紹綸轉身關上門，回過頭來，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看她一眼。「大熊今天來有什麼事？」
「說他們公司新推出專門治療皮屑芽孢菌的洗發精，我叫他留試用品，用看看再決定要不要進貨。」季哥哥都叫熊致元大熊，那人其實身材沒那麼魁梧，只是壯了點，有點小肚肚而已。
把包包放到沙發上，季紹綸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好像講滿久的，在聊什麼？」
「沒什麼啊！他說要邀請我參加他們公司的員工聚餐，所以多聊了會兒。」她毫不隱瞞地坦白說道。
「員工聚餐？」他蹙了蹙眉。「妳答應啦？」
「不算答應啦，只是說好再聯絡。」奇怪了，人家約的是她，他干麼看起來好像在生氣？
季紹綸神情復雜地凝視著她好一會兒。「妳跟他很熟嗎？」
「為什麼這麼問？」這什麼問題？就公事上的接觸啊，他也很清楚不是嗎？
「妳知道去參加異性的公司聚餐代表什麼意思嗎？」他眉頭鎖得死緊，眉尾吊得老高。這女人神經很大條喔，難道她不曉得大熊邀請她參加這種聚會的涵義？
「什麼意思？」聚餐就聚餐，還能有什麼意思？她不明所以地露出一臉呆樣。
「妳喔！」一見她那呆萌的表情，他就知道她一定什麼都不知道，他不禁無奈搖頭。
「怎樣？」干麼這樣？她一整個莫名其妙。
「那樣公開的聚會，大都會帶自己的伴侶參加，妳是大熊的什麼人？不過是因為工作關系而認識的人而已。」他說話又犀利又酸，直指問題核心。
一直以來，他都把海莉當親妹妹看待，這小妹從小到大從沒讓他操過心，也不曾听過她喜歡上哪個男人，現在突然有那麼點跡象，不知怎地，他竟然感覺心里怪怪的。
這大概就像爸爸知道女兒想交男朋友時那種復雜的心情吧？呵。
「蛤？」她愣了下。有那麼嚴重嗎？她不過是想去散散心，跟朋友吃個飯，應該沒那麼夸張吧？
「免蛤，蛤在市場里。」市場有賣蛤仔，她不會不知道。
「……那怎麼辦？我都講好要找同事換班看看了，到底要不要答應啊？」她一臉無措地詢問他的意見。
「看妳啊，要是妳對他感覺還不錯，給他個機會又何妨。」他扭了下頸項，最近快過年了，生意特別忙，脖子似乎僵硬得厲害。「我累了，先去洗個澡就要睡了，晚安。」
「晚安。」馬海莉的眼神暗了暗，沒再多說什麼地目送他走出自己的視線。
她總是在他身後望著他的背影，從小到大不曾改變，到現在她還是只能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離開。
適才有一度，她以為季哥哥之所以會生氣，是因為對她有點在乎，沒想到根本是她想太多了。
季哥哥只是怪她什麼都不懂，傻傻的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而已。
她走到沙發邊坐下，神情有絲呆滯——現在怎麼辦？按照季哥哥的說法，熊先生對她似乎有那麼點意思，那她到底是去還不去？
其實不過是和朋友吃個飯，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況且她也不能一輩子待在季哥哥身後，傻傻地看著他的背影，得試著走出他背後的那個位置……
呆坐在沙發上許久，洗好的發已半干，最後她無奈地輕嘆一口，垂頭喪氣地回房睡覺。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一轉眼一個禮拜的時間就過去了。
這天馬海莉一到下午快四點便完成了手邊的工作，接著她沖回休息室拿取皮包，正想再沖出休息室時，正好季紹綸推開休息室的門要進來，兩人就這麼僵在休息室門口大眼瞪小眼。
「去哪兒？」睞了眼她手上的包包，季紹綸問得直接。
「去參加KR的公司聚餐。」她也沒拐彎抹角，挑明了直說。
「確定要去？」那晚跟她說了那麼多，她想好了？
「對。」她點頭，勇敢地直視他的眼。
「怎麼來回？」她是個大人了，沒有人能幫她決定什麼，既然她決定前往，就得承擔所有後果，包括大熊可能認為她願意跟他交往之類——天知道大熊有沒有那個心？但依他看來，應該八九不離十。
「熊先生已經在外面等我了。」所以她才會急著離開。「他答應聚餐後會送我回去。」
「嗯。」他點頭，退開一步讓她出去，並在她越過自己的瞬間，不放心地叮囑道︰「早點回來，別喝酒。」
「知道了。」丟下話，她三步並兩步地跑向發廊門口。
季紹綸抵著休息室的門，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心中莫名產生一股悵然。
女孩子長大總要離開身邊的，不可能老是像個小苞屁蟲般在自己身後跟來跟去；他還不曾當過父親，卻提早體會這樣的心情，感覺有點復雜……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走出店外，看到熊致元在車內對她揮揮手，她上前打開車門，一坐上車就露出滿是歉意的笑，為自己的遲到感到抱歉。
「哪兒的話，我也才剛到。」熊致元其實已經到了快二十分鐘，為了這期待已久的約會，他覺得等再久都值得。
「安全帶系好，我們出發了。」
「好。」她應聲，視線落在明亮的店門大廳。
伙伴們都還忙于工作，她就這樣翹頭跑出來玩，季哥哥也沒有阻止她——她訕訕地收回視線。明明都決定不再將心思寄存在那個不可能接受她的人身上了，她還在期待什麼呢？
送走了去聚餐的馬海莉，季紹綸才坐下喝了口水，他的手機瞬間響起，他睞了眼來電顯示，原來是老媽陳金珠。
「媽，什麼事？」
「你大舅這禮拜六嫁女兒，你什麼時候回來？」俗話說「天頂天公，地下母舅公」，母舅要嫁女兒當然是大事，非得排除萬難參加不可。
「欸？那麼快嗎？」他知道舅舅要嫁女兒，但他記得才听說不久，怎麼時間馬上就到了？今天已經禮拜二了呢。
「當然啊，時間快得不得了你不知道嗎？」陳金珠沒好氣地念了句，仍不忘追問︰「啊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回來？」
「這兩天忙完就回去。」他被煩得有點凍未條，趕緊隨口敷衍。
「你要是沒回來就皮癢了你。」陳金珠接受兒子的答案，但還是不忘加上威脅以防萬一。
「好啦好啦。」季紹綸翻了翻白眼，簡直被老媽打敗了。
「還有，把馬莉也一起帶回來。」陳金珠追加一個要求，要求兒子把馬海莉一起帶回去。
季紹綸愣了下。「大舅嫁女兒，馬莉回去干麼？」
「啊鄰居做了二十幾年，是不用回來一起湊熱鬧逆？」陳金珠回答得理所當然。
「……喔。」不管什麼事，老媽總是有一堆理由，他從沒有一次說得過她。
「喔什麼喔，你大舅女兒都要嫁了，啊你是怎樣？到現在還不打算把馬莉娶進門是吧？」那孩子都到他身邊五年多了，他還這樣冷落她，叫她怎麼跟馬家交代？
「我娶馬莉？」他不由得拉高聲音，接著警戒地回頭看了眼休息室的門，幸好沒有人出入。「媽，我不是跟妳說過，我跟馬莉是不可能的。」
以前老媽每隔一陣子便會建議他跟馬莉交往看看，但大都是趁他回彰化老家時「轟炸」他一下，這回卻如此迫不及待，甚至還提升等級直接催婚，讓他太過意外，才會反應這麼大。
「哪里不可能？馬莉從小苞你到現在，你不用給人家負責逆？」陳金珠在電話那頭氣到快冒煙了，聲音沿著電話訊號威猛地直殺到季紹綸的手機這頭，差點沒將他的耳朵給炸熟了。
「……小聲點，媽，我听力很好。」他閉了閉眼，感覺耳膜一陣疼。
「我小聲你是听得進去嗎？」陳金珠繼續火力全開地對他隔空低吼。
「媽，我說過了，馬莉對我而言就跟妹妹一樣。」這種對話他都倒背如流了。
而且她才開開心心地跟大熊去聚餐，她有她自己的人生，怎麼可能為了老媽的希望就要求她改變正常的生活軌道？
「我可是只生了你一個帶把的，沒給你生妹妹。」陳金珠沒好氣道。「你這傻小子，你以為人家馬莉閑閑沒事做，無聊到天天跟在你背後跑喔？全村的人都知道她喜歡你很久了！」她怎麼會生了個這麼笨的兒子？一點都不懂女人心！
這算一算也十幾年了，多虧那丫頭有耐心，要換成是她，早把這小子踢到天涯海角，眼不見為淨，哼！
「我也喜歡她啊。」都那麼久的感情了，怎麼可能不喜歡，只是……
「那就趕緊娶回來啊！」
「不是那種喜歡啦！」季紹綸頭痛死了，不知該怎麼跟老媽說明感情有很多種，偏偏他對馬莉並不是老媽所期待的那一種。
「你這小子怎麼那麼龜毛？」陳金珠來氣了，火大地責備他。「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哪來這種那種那麼多種喜歡？」
「媽，現在不流行繞口令了。」季紹綸忍住笑，頑皮地虧了母親一句。
「阿賀賀賀，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會虧偶了吼！」陳金珠一急，台語口音不由自主就冒出來了。
「別這樣啦，偶爾讓兒子虧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他在台北這頭笑得樂不可支，偶爾跟老媽逗逗嘴，也挺開心的。
「我實在會被你給氣死！」
陳金珠雖然有年紀了，但脾氣可不小，火氣一上腦，什麼事都不管，火大地掛上電話，收線！
季紹綸將手機由耳側拿到眼前，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瞪著手機——老媽越來越沒氣質了，竟然掛他電話?!
罷了，做兒子的讓老媽耍耍脾氣也是應該的。不是有人說老人孩子性，人到了一定的年歲就會像孩子一樣執拗，他該學著習慣忍受。
他將手機收進口袋里，看了看時間，距離馬莉離開店里還不到十五分鐘，怎麼時間突然走得這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