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城門口。
烏烈環著手臂倚靠在城牆上,心思與昨晚的徐妃宜一樣,在思考著兩人的關系。這幾天他對徐妃宜態度有變,只是因為那一日的氣還沒有順過來,畢竟自己要死要活地讀書完全是為了討她的歡心,可她似乎毫不領情。不但如此,還日日跑去和另一個男人見面,這教他如何不氣。
其實冷靜下來之後,他就已經相信徐妃宜和薛景賢並無關系。但饒是如此,他的心里還是不暢快。
比不過當年的自己也就算了,如今又被一個薛景賢給比了下去。
若是徐妃宜真的喜歡讀書人,那他們的關系遲早會破裂。所以這幾日烏烈一直在思考他們該如何繼續走下去,他不想放手,可驟然間變得滿月復經綸又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回記憶,變回原來的林書浣。這樣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時機也是湊巧,他剛剛想到這件事,裴良便適時出現。
昨天的這個時候,他出現在城門口。
「大哥。」
烏烈一見他的表情便有了些預感,「怎麼?」
裴良道︰「找到雲蘇子了。」可他的臉色卻絲毫不見喜悅。
烏烈的表情亦是有些古怪,愣神片刻之後,他點點頭,「知道了。」
「你真的要這麼做?大哥,性命攸關,你要三思。」
烏烈很少看到裴良露出這麼凝重認真的表情來。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本將軍福大命大,征戰八年都沒死,這一次也不會有事。」
「大哥……」
烏烈打斷他,「去把方弋叫來,咱們好好商量一下。」
裴良終究沒有再勸。
傍晚時分,烏烈派裴良回家,指揮著將士把將軍帳給收了起來。
時間安排得很緊,雲蘇子在桐安逗留的時間不會很久,所以他今晚就要出發,並且也不打算臨走前再和徐妃宜見一面,因為若是不按照他們編排的劇本來進行的話,她肯定會要求和自己同行,為免麻煩,他只還先斬後奏,就讓徐妃宜再等他幾天吧。
如果能成功,那他就可以變回林書浣;若是不能成功……
那他正好也可以自徐妃宜的生命中淡出,放她去和真正適合自己的男人在一起。然而就在他和裴良、方弋開始布置安排的時候。
徐妃宜正坐在徐幼謙的房間中,將自己多日來的疑問全部問出。
「他忽然就要讀書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忽然?」
「是啊,忽然要讀書,忽然又不讀了。他可真是奇怪,我還以為是朽木終于開了竅,可不想沒過幾日他就放棄了,枉我還欣慰了好幾日。妃宜啊,你也看到了,那幾天他有多努力,雖說進步緩慢,但照這勢頭,恢復成當年林書浣的樣子也並非不可能……」
徐幼謙開始習慣性地絮絮叨叨。可他的話卻意外地提醒了徐妃宜。
恢復成當年林書浣的樣子?她凝眸回憶,猶記得那日烏烈所說的一句話。
我成不了林書澱,也比不上薛景賢……
難道說,烏烈這幾日發奮讀書,是為了變成當年的林書浣嗎?徐妃宜的心咯 一跳,忽然閃過腦海的念頭令她又是甜蜜又是慌張,難道烏烈是為了她?若事實真如自己所猜,那她前幾日真的是誤會他了!耳畔徐幼謙的絮叨聲猶在,可她卻已經忍不住站了起來。
「欸,妃宜你……」
徐妃宜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徐幼謙懊惱道︰「真是的,這個家里,怎麼就沒一個人肯听我把話說完!」
日薄西山,浸出半空晚霞。
徐妃宜在府門口踱來踱去,心思急切地等著烏烈回來。可最終,她卻只等來了方弋。
「方大哥!」
方弋顯然是沒有想到徐妃宜會等在門口,打了月復稿的台詞一時間也忘記要怎麼說。
徐妃宜往他身後瞧了瞧,問︰「烏烈呢?你們怎麼沒有一起回來了?」
方弋很快就冷靜下來,有條不紊地說︰「主母,大哥回京了。」
徐妃宜一愣,繼而緊張起來,「回京?他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方戈道︰「事發突然。大哥接到密旨之後就離開了,特地讓我來告訴主母情況。」
「你說的密函是……」
方戈點頭,「是皇上派人送來密函,已經寬恕了大哥擅賣將軍府的事。」
「寬恕了他?為什麼?」
「因為承玉公主屢生事端,皇上不得不請大哥回去解決。」
「真的嗎?」
「是,若不然,皇上肯定會讓蕭城主來頒旨。」
徐妃宜覺得他說的有理,不過一想到那位公主的事仍是擔心,「他回去就能解決了?」
方弋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得說︰「主母放心便是。」
「那守城的事怎麼辦?若是密旨,那該怎麼和城主說?」
「大哥已經買通了其余幾個看守,這幾日由宗丞來代替大哥守城即可。」
「城主不會發現?」
「城主鮮少來城門巡視,更何況大哥去去就回,不會被發現。」
早就打好了月復稿的方弋應對如流。
徐妃宜還是有些不放心,「那他多久才能回來?」
方弋道︰「大哥快馬加鞭,至多十日就能打個來回。」
徐妃宜不知道要再問些什麼了。
她吶吶地點頭回府,可心頭卻始終揣惴不安。
六日之後,破曉。
縮在床榻角落的徐妃宜又落入夢魘,一如幾個月前那樣,她的眉頭越皸越緊,紅唇之間不斷逸出囈語,掙扎了好一會兒之後,終是驚呼著從床上坐了起來。她霍然睜開雙眸,恐懼與淚珠瞬間自眼底迸出。喘息了好一會兒之後,徐妃宜又無力地躺了回去。
又作惡夢了。
她拉高紗被堵住心口,右眼又開始跳個不停。
烏烈已經離開五天了,這幾日她每日都心神不寧,不祥的預感密網一般籠罩在她的心頭。重新躺下之後,她卻是再也睡不著了,就這樣睜著眼楮直到天明。清晨問春來伺候她洗漱時,也難免被她那對碩大的黑眼圈給嚇到。
「小姐,又夢魘了嗎?」
「嗯。」徐妃宜看了眼問春手中的珠釵,懨懨地說︰「什麼都不戴,隨意挽個髻便是。」
問春知道小姐心情不好,只得應下。
按照昨晚的約定,今早她是要去陪余氏用早飯的,所以好歹梳洗過之後,她就往汀蘭閣去了。徐家人都知道烏烈又被召回上京的事,林家人那邊也得到了消息,大家都為烏烈捏了把汗,可為了不讓徐妃宜胡思亂想,近日總會把家人湊在一起為她寬心,可這不靠譜的一大家子哪里會寬慰人,不給徐妃宜添堵就是了。
「妃宜啊,烏烈他什麼時候回來?」
徐妃宜心不在焉地答道︰「大約十日吧。」
徐幼謙點點頭,「哦,那也快了。」幾日看不見他在府里亂逛,倒還挺不適應的。
徐妃容癟了癟嘴,「姐夫走了以後,家里冷清了不少呢。」
隨後余氏也開了腔。明明說是要給徐妃宜寬心的,可一家人的話題卻總是圍著烏烈打轉,害得徐妃宜心緒更亂,連早飯都用不下去,一心想要早點離席。然而就在她打算找借口離開的時候,本應該在守城門的方弋忽然飛奔上汀蘭閣,向來平穩的語調難得起了波瀾,「主母!」
徐妃宜有些反應過度地站了起來,「怎麼了?」
方弋臉色煞白,眼眶有些發紅,「大哥……大哥出事了。」
徐妃宜腿一軟,又跌坐了回去。
事態緊急,方弋也顧不得烏烈的囑咐,一股腦地將烏烈去找雲蘇子取出腦中箭簇的事和盤托出。雲生是在桐安界內找到的雲蘇子,桐安距離平陽不遠,大約也就是一日的路程。五天之前烏烈和裴良離開徐府,只花了半日便來到桐安。
早就準備好的雲蘇子在當晚便開始給他手術。
取出箭簇的手術進行了一天一夜,結束之後烏烈便陷入了昏迷,至今已過去三天三夜還沒有要醒來的跡象。裴良眼見烏烈情況不好便也慌了神,立即飛鴿傳書給方弋,讓他速將主母請來,以免烏烈發生不測。等方弋將事情說完,徐妃宜的臉色已然慘白如紙。
她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驚慌的淚水自眼底撲簌敕地落下。
為什麼要去取出那枚箭簇?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做這樣危險的事!
徐妃宜的手緊緊地樞著桌角,片刻過後霍地站了起來,「我……我要去……」
可話未說完,她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