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查資料的時候卡了下,零點前沒更出來,熬夜多寫了點兒,這章算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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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仵作看暮青的眼神像看鬼神,暮青望著他,眼神凜然,問︰「說吧,主謀是誰?」
堂上寂靜,久不聞人聲。
「江湖殺手殺人向來只管取人性命,殺人後便走,少有布置現場的,因此我不認為他們會在殺人的過程中發現尸斑的形成規律,懂得利用此事來掩蓋罪行。此事更像是有人指導過凶手,而能對凶手做出這種指導的人,除了驗尸經驗豐富的仵作,我想不出其他人來。而盛京經驗豐富的仵作,除了你們唐家人,還有別人嗎?別告訴我凶手會舍近求遠,有唐家的仵作不問,為了殺一個奉縣知縣,特意到京城之外不知哪里尋個仵作詢問殺人後掩蓋罪行之法。或許凶手行事真這麼不合常理,但你解釋不了未剃發就能驗出頭頂無釘的事!所以,這件案子里你雖不是主謀,但你是幫凶!」暮青下了結論。
但凶手還是露出了馬腳。
她到盛京不足一個月,但斷案之名已經傳開,凶手知道她在查撫恤銀兩案,奉縣知縣若是死了,她一定會親自驗尸,因此才如此煞費苦心遮掩罪行。
暮青一語道破其中玄機︰「只有一個可能——凶手想掩蓋殺人手法!人死之後,血液停止流動,便會沉積在血管下方,形成尸斑。因此仰面平臥的尸體,尸斑會出現在背部、腰部、臀部及四肢後側。而俯臥的尸體,尸斑會分布在顏面、胸部、月復部和四肢的前面。凶手以飛針殺人,傷口雖小,但有經驗且心細的仵作未必瞧不出,他將尸體翻過來是因為死者趴著,尸斑會在胸前形成,而尸斑紫紅的顏色正好可以遮掩那針孔!」
這話問得有道理,凶手此舉之意確實令人深思。
那老仵作還跪在地上,暮青此話便起身對他道︰「現在清楚了,死者被飛針所殺,死後應該是仰面朝上躺著的才是,為何他會趴著?死者被關押在天牢里,且不說凶手如何能進天牢殺人,只說凶手的殺人手法。飛針、飛刀這類兵刃不同于刀劍匕首,需近距離才將將人刺殺,死者被關在天牢里,凶手在牢房外隔著牢門就能將人射殺,那麼殺完人後,凶手為何不離開,反而要打開牢門,進入牢內,將死者翻過來,面朝下趴著呢?」
暮青自沒瞧見偏堂里有人笑得深沉算計,她縫尸完畢便將尸體翻了過來,只見尸體的後腦勺處果真有塊瘀腫!她按了按那瘀處,道︰「人未死或剛死時,血脈尚且流動,磕著了便會有瘀,破了便會流血!只是與驗火燒釘一樣,不剃發難以驗出。」
步惜歡隔著簾子看了暮青一會兒,忽然低頭瞧了眼自己的衣袖,漫不經心展了展,緩緩一笑。
偏堂簾內,步惜歡噙著笑,似有些牙癢。世間閨閣女兒多自幼苦練女紅,繡工好的誰不想著給心儀的男子繡只帕子荷包?偏她那一手好女紅只想著縫死人!今兒不見她縫尸,他還不知她女紅頗好,此事也真是讓他有些意外,他還以為她樣樣與世間閨閣女兒家不同呢。
元修瞧著那尸體,他倒覺得那針腳挺漂亮的,那樣一雙靈巧的手,他當初怎就沒發現她是女子?
有些朝官瞧見,恨不得將身上帶著的帕子扔了,更甚者心里琢磨著回府後,定要將府上繡了字的繡品一並拿去燒了!以後白底蜜色的繡品都不想瞧見!
少年的手十分靈巧,那心上的血管那麼小,她都能縫好,肚皮縫上之後,那針腳看起來竟干淨整齊,道道分明。只是針腳再干淨,縫的也是人,縫好後,只見一具尸體luo陳在地,胸前肚月復處三道縫合的痕跡,遠遠瞧著就像是拿針線在人的肚皮上繡了個丫字出來,那肚皮白花花的,那繡線……
百官絕倒,元修無奈,搖頭便出了大堂,片刻後尋了針線回來,暮青蹲在地上穿針引線,縫心髒、復位肚腸、復位胸肋,再縫肚皮。從來沒人見過人心挖出來後還能縫回去的,不敢看的人少了回見識,敢看之人將今日所見引為世間奇景。
此起彼伏的嘔吐聲里,听暮青道︰「抱歉,我應該先將尸體縫合再說案情的,拿針線來!」
那開膛破肚、肚腸橫流、胸肋大開、五髒入目之景太過慘烈,武將還好,文官一瞧,紛紛掩袖轉身,堂上又有嘔吐聲傳來!
于是她停手,刷地掀開了那蓋在尸體上的布,方才有布蓋著,看不見開膛的慘象,百官勉強可听暮青斷案,可誰也沒想到,正听到入迷處,忘了對尸體的恐懼,暮青竟毫無征兆地把布給掀了!
但是剛一動尸體,暮青便想起她解剖了尸體,還沒縫合,若這樣翻過來,大抵五髒肚腸便要倒翻一地了。
「你沒有辦法告訴我,我可以告訴你,死者的後腦有瘀腫。」暮青轉身,大步走向那尸體,蹲來便想將尸體翻過來,給眾人看看那後腦的瘀腫,這是她剛剛剃發的時候看見的。
老仵作仰著頭,堂外冬日半升,老者背沐天光,只覺少年立在那清淺的天光里,相貌平平,卻宛若神祗。
「口鼻未破,手臂手肘不見瘀傷,你來告訴我,這人死時怎麼會是趴著的?」暮青問那老仵作道。
百官齊刷刷望向奉縣知縣的臉——那口鼻上別說見血了,腫都沒腫,連皮都沒破!
暮青也看了,問︰「死者的口鼻磕破了嗎?」。
元修腦子轉得快,已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他倏地看向地上的尸體!
暮青一連四句,句句發人深思!
「往左右兩側摔倒同理,死者的一側是石床,若是往兩側摔,他要麼趴在石床上,要麼側身倒在另一側,而那一側的胯部、臂膀都會有瘀傷!」
「向後仰倒之人,後腦勺著地,同樣是受體重的牽累,後腦會磕破流血,或模之有瘀傷腫塊!」
「向前栽倒之人,面部朝下,受體重的牽累,口鼻會磕破流血,手臂手肘會有瘀傷!」
「你可以說,此人死前就昏厥了,那麼他死時的體位就不對了。人死時趴在石床旁,而不是躺在石床上,說明人死前沒有上床睡覺,他是清醒的。那麼你來告訴我,一個清醒的人忽然發生昏厥,他會有幾種倒地的方式?」暮青問那老仵作,那老仵作不知是心驚還是听傻了,只張著嘴,不知答話,暮青替他答道,「前後左右!他要麼向前栽倒,要麼往後仰倒,要麼往左右兩側摔!」
暮青道︰「猝死前多有征兆,如心口悶痛、呼吸困難、心悸、疲乏,猝死時有昏厥或抽搐的情形,隨後呼吸減慢變淺,心音心脈消失,皮膚紫紺,瞳孔散大,對光反應消失,這些都表明猝死也是有死亡過程的。有過程就有痛苦,有痛苦就會有痛苦的神情、痛苦的動作。假如死者猝死前有抽搐,他的手便可能會呈爪狀,抓心口,心口在死後會留下瘀痕,死者臉上也會有痛苦的神情,死後可能會有局部尸體痙攣,但是這些神態和動作,我都沒有在這具尸體上看到。」
那老仵作更是吶吶難言,只知仰頭望著暮青。
還是不太懂!
百官︰「……」
「猝死的誘因有很多種,心髒性的,中風性的,肺源性的,甚至有噎食性的,發病後即刻或半個時辰內,至多不超過三個時辰的,可以稱為猝死。猝死者死前多有昏厥和抽搐的情形,也有在睡夢中安靜死去的。我在義莊驗尸時問過你,你說到了天牢時人趴在石床旁,俯臥在干草里,如此便可以排除人是在睡夢中安靜死去的。既非安靜死去,那麼猝死或是被殺,死者死前都必有痛苦,有痛苦便會反映在死者的神態和動作上。所以當你告訴我此人是猝死時,你至少忽略了兩處——尸體的神態和動作不對,以及死後的體位不對!」
爹曾跟她說過,仵作雖有南北兩派,但以北派唐家為尊。這老仵作在刑曹奉職,又曾說過他是承繼家學,那他應該就是唐家人了。仵作雖是賤役,但在這一行里,唐家地位尊崇,在士族貴冑面前,這老仵作不敢心高氣傲,在同行面前他大抵還是有些高傲的心態的。在他眼里,唐家之外無仵作,誰都不會比唐家的仵作懂得多,因此當時在義莊里,他即便知道她是仵作出身,想必心里也沒將他放在眼里,因此才敢在她面前撒這謊!
「還有,你說死者是猝死,我很好奇你明知我是仵作,這話也敢在我面前說!我想你敢說這話,不是你對猝死了解的少,就是你覺得我對猝死了解的少。」暮青冷聲道。
她行事自有她的道理,無用之事她不會做,今日當眾驗尸,她明知死者頭頂無釘還要剃發驗釘,為的就是此時!
暮青問道︰「你來告訴我?」
這回清楚了,百官齊齊望向那老仵作,老仵作跪著,面白如紙。
暮青知道定有人還沒听懂,她解釋道︰「我剃發驗釘時曾說過,火燒釘釘入之處,因血肉被高熱封住,血不流出,又因傷在隱秘部位,傷痕難見,因此不易驗出!那麼誰來告訴我,這具尸體被抬來刑曹大堂時還沒剃發,這老仵作那日在義莊時是如何知道尸體頭頂無釘的?」
元修隨之望去,忽然屏息——明白了!
「可我剛剛是如何驗這尸體的頭頂有釘無釘的?」暮青看向大堂地上的尸體,尸體上身蓋著白衫,頭卻露在外頭,那頭是光著的,頭發都剃光,收去了一旁。
「那你記得當時他說了什麼嗎?」。暮青看向那老仵作,不待元修細細回想,便說道,「我當時剛模向死者的頭頂,他就說‘老朽驗過了,頭頂無釘。’」
元修想了會兒,點了點頭,好像是有這事兒。
看樣子他是想明白了,但百官還雲里霧里,暮青回身對元修道︰「我那日在義莊驗尸時曾模過死者的頭頂,此事你可記得?」
老仵作不言,只望著暮青,過了半晌,面色忽然一白!
「那你可知你在何處露了馬腳了?」暮青又問。
「……剃、剃發。」老仵作想了會兒道。
「我且問你,我剖尸前做了何事?」暮青問,她就知道這老仵作沒看出來,他若看出來了,哪還能有心思填那尸單?
那老仵作哆嗦止住,抬頭望暮青,不知她指的是何事。
「沒?」暮青俯視那老仵作,冷聲道,「這話你也敢說!方才我驗尸,別人看不出門道來,你呢?」
那老仵作被這目光一望,忽覺遭人提劍穿了心,心口涼得透風,不由噗通一聲跪了,哆哆嗦嗦道︰「沒、沒……」
元修目光忽然鋒寒如劍,霎那煞人。
「啊?」那老仵作一驚,手里的筆啪地掉落在地!
暮青直截了當問︰「說吧,誰向你取過經,問過殺人不露痕跡之法?」
這話問得突然,百官齊怔,那老仵作也怔立當場,手里還拿著筆,一時難以理解暮青的意思。
「那時說了沒用,人都沒到齊,好戲如何開演?」暮青這話沒人听得懂,她卻站起身來,轉身看向那老仵作,問,「你說是不是?」
既然她當日就發現人非猝死,為何要瞞著不說?
這一問,百官也覺得奇怪,這些日子外頭都傳言奉縣知縣是猝死的,在刑曹里奉職的仵作是唐家人,這老仵作驗了大半輩子的尸,他說人是猝死的,暮青去過義莊後也沒有別的話傳出來,因此原本覺得奉縣知縣是被滅口的人也都信了猝死之說。
「你當時就發現此事了,為何當時不說?」元修問。
她為解此案煞費心思,步步皆有其用意,因此他她在其余的事上也有她的用意。
一件事,先做與後做,形勢會大不相同。
元修總算是知道暮青今日為何非要剖尸了,人被飛針所殺,針在心內,不剖尸取心便難見真相。如果她一開始便向百官指出這衣衫上的血點兒,告訴他們奉縣知縣的心里扎著根針,想必他們定不將這血點兒當回事,到時人人質疑,你一言我一語,還不知要吵吵到何時。她不提證據,先取凶器,百官見了那針,回頭再看那衣衫上的證據便會啞口無言了。
如此膽大心細者,世間能有幾人?
這少年膽大,大到敢剖尸取心,但也心細,細到連衣衫上針眼兒般的血點兒都能發現。
心細,這話說得容易。
「證據往往在細微處!」暮青將尸體蓋住後,便將那白衫展開,看著那血點兒道,「驗尸不是只驗尸體,死者的衣物及隨身攜帶之物上都可能有破案的證據。我數日前去義莊驗尸,為死者寬衣時就看見這血點兒了。當時人已死了六七個時辰,胸前密布尸斑,顏色紫紅,正巧遮了胸口處細如針孔的傷痕,因此很難驗出,但衣衫上仍然留下了罪證,只要心細,不難發現。」
這白衫是重要的物證,她不想開膛破肚的尸體弄髒物證,因此只能要塊新布蓋著尸體。她接下來要說案,可不想百官避著尸體不看,所以只好要塊布來把開膛之處蓋住。
「拿塊白布來。」暮青對堂外的衙役道,那衙役不知她要白布何用,但還是從命行事了。半晌後,衙役捧了塊布回來,暮青將白衫拿起,把剛要來的白布蓋在了尸體上。
只見衣衫心口處的血點比紅豆粒小得多,眼稍花些的都瞧不太清楚,真不知這血點兒是如何被注意到的。
那白衫搭在尸體上,把那開膛破肚的慘象遮了,百官這才敢凝神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