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一名將軍府里的丫鬟忽然跪地,高聲喊道︰「多謝都督活命之恩!」
恆王妃宋氏跋扈刁鑽,橫行王妃近二十年,無人能治,今兒竟被一個少年給治了!
院子里眨眼便空了,只剩下趴在地上受刑的人和將軍府里張嘴傻眼的下人們,人人望著暮青,如望神人。
宋氏臉色刷白,尖聲一叫,胡亂一抹臉上,撞鬼般奔出了花廳!丫鬟婆子們大驚,忙追了出去,院子里施刑的下人也紛紛丟下棍棒邊喊王妃邊向府外跑去。
暮青拈起那條皮肉來便在宋氏面前擺了一擺,宋氏直欲作嘔,卻見暮青面無表情抬手一扔,那人肉凌空一翻,啪嗒一聲落在了宋氏腦門上!
「這是心善?恭維者眼瞎,敢听者心瞎!」暮青看著宋氏,刀光晃著眉心,清寒凜凜,「屈打成冤,我此生最恨!莫在我面前提家法,法面前家法無用!我查的案子,你繼王妃的身份也無用!你若想擺一擺……」
宋氏兩腿發軟,由丫鬟婆子扶著,臉色慘白地盯著耷拉在刀的皮肉。
侍衛們不敢再動,眼睜睜看著暮青收了手中的刀,拔了柱子上的刀,挑著那皮肉走到了宋氏面前。
她年紀雖輕,卻上過戰場殺過人,盛京城里耍賴打諢的府兵怎會是她的對手?
直到這一刻,眾人才記起有關暮青的那些傳聞——她是守過村莊戰過馬匪的兵勇,她是孤入狄部殺出一條血路的小將,她是陷入流沙里都能爬出來的人,是能從暹蘭大帝的墓里活著出來的當朝名將!
侍衛們紛紛後退,無人再敢動手。
倒下的侍衛沒死,卻沒人再站的起來,一片倒著的人里,少年執刀靜立,面向宋氏。
從她蹲身到起身,不過眨眼工夫,花廳內外的人便都見到侍衛倒了一片!
侍衛們齊驚,醒過神來舉刀便斬,暮青一轉頭,束發飛揚如墨一潑,展臂一刺勢如雷霆!她指間捏了把尖頭鋒利的解剖刀,就近往一個侍衛外膝眼下三寸一刺!那侍衛下肢頓麻,噗通栽倒,再站不起來。他心中大驚,其余人卻不比他好到哪兒去,膝眼、腰窩、腕門、肋下,暮青從地上起身之際,竟一連撂倒了五人!
侍衛們齊刷刷望去,皆被此舉分散了注意力,此時錚聲未盡,暮青忽然身子一矮!
暮青冷笑一聲,手中的刀一甩,那皮肉凌空一飛,啪地沾到了花廳的柱子上,她又橫臂一射,解剖刀錚地一聲便釘了上去!
偏廳里,兩隊侍衛聞令而出,身穿府兵衣袍,腰佩長刀,刀光如雪,齊指暮青!
宋氏由丫鬟婆子扶著,連連後退,忙對左右道︰「快、快攔住這大膽狂徒!」
暮青將那肉糜一甩,又從大杖上挑出一片皮肉來,拿刀挑著便起身向恆王繼妃宋氏走去。
那婆子盯著那刀那肉,嘴閉得死緊,脖子直往後仰,生怕一張嘴這肉就送進了她嘴里,那刀就能割了她的舌頭。
「知道這是何物嗎?人肉!知道為何是糊狀的?打爛的!」暮青將那肉糜在刀身上一抹,刀刃雪寒,肉糜血紅。她將刀和肉往那婆子眼前一遞,問,「你敢再說一遍只打了幾下嗎?」。
那大杖竹木所制,三寸多寬一人多高,往花廳里一扔,呼的一聲帶著腥風,啪地砸到那婆子腳下!那婆子以為暮青要當頭掄她一杖,大駭之下驚喊一聲,腳下一軟,頓時跌坐在地。她仰頭驚望暮青,看著她大步邁進花廳,在她面前蹲來,掌心一翻便翻出一把樣式小巧古怪的薄刀,當著她的面從大杖上挑出一塊血糊嗒嗒的人肉來,拿刀挑著送來她面前。
暮青怒極反笑,拂袖轉身,從院子里一個施刑的婆子手里奪下大杖來,二話不說往花廳里一扔!
那婆子邊說邊暗察宋氏的神色,見她面色和緩了些,這才松了口氣。
暮青一口一句繼王妃,宋氏氣得連連喘氣,丫鬟婆子瞧見了趕忙去扶她,方才在門口喝問暮青身份的那婆子道︰「都督此言好沒道理,這些都是王府的下人,簽了死契進府的,他們讓主子在眼皮子底下遭人毒害,合該被杖斃,官府也管不著!王妃留了他們一命,只命人打了幾下,為的只是問出大是誰所害,他們若是早早招了,自然不必吃這等苦頭。我們王妃分明是心善,怎到了都督這里反成了惡人?」
「不及繼王妃的威風大。」暮青面罩寒霜,語氣如冰,「刑獄冤案,屈打成招者十之八九!這些人有罪無罪自有衙門查,該當何罪自有國法判!繼王妃這般動用私刑,怕是誰的威風都沒您的大!」
當年,聖上登基朝局不穩,太皇太後將帝師宋家之女指給皇室子弟為的是穩定人心,她與宋家有懿旨密約,將來的帝師必是宋家人!這天下江山將來在誰手上,宋家的地位都不會改,朝中少數知道此事的大臣待宋家向來恪盡禮儀,今夜這村野賤民竟對她這般無禮,難道人人以為步氏江山要亡了,便可不顧皇室宗親之尊的顏面了?
恆王府一日不敗,她一日便是親王妃,莫說三品武將,便是一品文臣也不敢對宋家人如此無禮!宋家歷來出帝師,有先帝御賜的帝師手匾,哪怕如今宋家賦閑,只要這江山一日姓步,朝中便要敬著宋家一日!
「放肆!」宋氏遙遙指著暮青,蔻丹如血,似涂了毒,「你好大的官威!」
宋氏自從嫁進恆王府,因性情跋扈善妒,治宅手段雷厲,近二十年來,府中的新下人只知宋氏不知白氏,就連府里的老人都不敢提恆王的原配王妃,更不敢稱她為繼王妃。今夜忽听此言,宋氏的心口如被人捶打了一拳,疼得手抖難抑冷汗直冒,茶盞啪地往地上一擲,怒而起身,環佩撞得叮當作響,翠音如劍!
那婆子頓時吸了口涼氣兒,回身惶然地望向宋氏。
「朝廷命官!」暮青身穿官袍而來,以她的年紀和官品,盛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哪會猜不出她是誰?宋氏不過是端著親王妃的架子罷了,但若論架子,暮青也有,「繼王妃好雷厲風行的手段!府里出了人命,一不等仵作驗尸,二不等衙差查案,連夜便動上了私刑,真是好大的威風!」
恆王妃宋氏端坐上首,身後一個婆子走來門口,喝問道︰「門口何人?」
「是!」那小廝答著話,腿卻沒動,眼直往花廳里瞥。
「速去鎮軍侯府請瑾王來!」暮青回頭便吩咐引路的小廝,哪怕是巫瑾來了,這些腰骨被打斷的,此生也只能癱著了。而那些去衣受杖的小丫鬟,哪怕事後不尋死,此生的名節也毀了。
地上趴著十來個婆子、丫鬟和小廝,春夜深寒,人皆去衣受杖,小廝赤著上身,丫鬟婆子被扒得只剩肚兜,人人背上道道青瘀,腰間血肉模糊,皮肉被打爛了的有八九人,另有幾人已昏死,暮青蹲下來按了按那幾人的腰骨,竟是已被生生打斷了!
「住手!」暮青厲喝一聲,聲如驚雷,院中頓靜,施刑的下人紛紛回身,見守門的小廝提燈照路,引著一名少年和一名隨從疾步而來。少年身穿虎豹官袍,竟是三品武將,到了花廳前掃了眼地上,面色甚寒。
院子里頓時更吵,夜風襲來,血腥氣撲鼻。
花廳里燈火煌煌,一名寶髻華服的美婦人端坐在上首,正厲喝道︰「往死里打!看這群奴才招不招!」
暮青听見棍棒聲後便有此猜測,听見此言後臉色仍是寒了幾分。這時已遠遠瞧見了花廳,院子里烏泱泱的全是人,站著的趴著的,打人的受刑的,棍棒聲喊冤聲,吵鬧不堪。
「回都督,王妃來了,正責問下人呢!」那小廝已穿了孝衣,邊回話邊哭,「咱們將軍原本好好的,今兒夜里用了宵夜後便莫名中毒死了,報了王府、盛京府和宮里,王妃剛到,正將今夜經手夜食的廚子、丫頭和小廝等人按在院子里打呢!盛京府和宮里的人都還未到,算算遠近路程,府衙的人應是快到了。」
「何故如此吵鬧?」暮青邊急走邊問道。
暮青遠遠地便皺緊了眉,到了將軍府門口,小廝見了她的官袍自不敢攔,留了個人守門,便引著她進了府。
宣武將軍府在內城南,府外掛著的紅燈籠已摘下,府內卻燈火通明,哭號聲、厲斥聲、棍棒聲、求饒聲亂作一團,夜里听著,戾氣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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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惜歡易容成了月殺的模樣後,兩人一同下了樓去,直奔宣武將軍府。
「我安排了替子在府中,可先隨你到宣武將軍府,見機行事。」步惜歡回身時,月殺已上了閣樓,手里捧著都督府親衛的衣袍和一張面具,他換衣時,暮青將紙條湊近燭火點燃,燒成了灰燼。
他如今不能用內力,無法以輕功趕回去,今夜必是來不及了。
步惜歡負手窗邊,淡道︰「來不及,內務府總管府離宮里近,必是宮里的人先到。」
暮青一驚,「那你還不快回去?」
暮青出來時見他立在窗邊,手里捏著張紙條,剛走,步惜歡便將紙條遞了過來,暮青低頭一瞧,見上頭寫著——亥時初刻,步惜晟服毒,死于宣武將軍府!宮里已派人前往內務府總管府,望主速回!
步惜歡掃了眼軒窗,見月影的身影已避去了暗處,神色稍霽。
暮青這才發現衣衫不整,忙轉身避進床帳里穿衣。
步惜歡回身,見她衣衫半攏,青絲松垂,姿容孤清無雙,不由華袖一抬將她遮了,淡道︰「且先穿好衣衫。」
步惜晟死了?!
暮青掀開帳子便下了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