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姚大人要臉,本都督還以為姚大人為求高官厚祿把女兒送入侯府時就已經不要臉、不顧女兒的名節了。」暮青說罷轉身就進了府,只留下一句話,「要告隨意,要想嫁女,列張聘禮單來,自有官媒送去府上。」
「你!」姚仕江早听說過暮青口舌甚毒,沒想到毒到這份兒上,怒極之下也不想再裝,拉下臉來正色道,「小女上有高堂,未嫁之身,都督強行將其接進府中,與強盜何異?這般敗壞小女的名節,敗壞我姚府的臉面,都督就不怕遭御史彈劾,遭天下人恥笑?」
「哦。」暮青很冷淡,仿佛不懂這簡單的人情世故,一開口就氣死人,「姚剛到莊子那日,馬車還被人動了手腳,險些死在山溝里。這些日子都在莊子里,傷了腿也沒見有人來看望過,我還以為她的高堂也早亡了。既然她也上無高堂可以做主,我就直接把她接進了都督府.+du。」
「可小女尚有高堂在……」
「我爹娘早亡,婚事自己做主便可。」暮青理直氣壯。
暮青面色冷淡,的確沒有請姚仕江進府的打算,賣女求榮之輩別說進她的都督府,就是踩一踩石階他都嫌髒!
這豈不是毀人名節?姚府的臉往哪兒擱!而且,他都找上都督府了,他竟在都督府門口說這有傷禮教風化之事,連請他進府都不肯。
姚仕江窩著一肚子的怒氣,和善的笑容維持得甚是辛苦,「小女能救了都督,那是小女之幸。但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且未過,都督怎能將小女帶回府中?」
英睿都督前些日子遇刺之事滿朝皆知,可他今早才知道那夜竟是他的庶女救了他。莊子里的管事稱,水師的人守在莊子里,誰也出不去,無法回府報信,昨夜他的庶女被水師大營的馬車連夜接走,管事的才有機會下山回城,稟報這些日子以來的事。
這些事姚仕江都听莊子里的管事回稟過了,姚府里為了此事已經翻了天了!
「姚大人不必多禮,本都督前些日子在官道遇刺,為躲刺客進了姚府的莊子,幸得相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許以婚約,今日將帶回府中,明日自會有官媒去姚大人府上提親。」
「听聞都督斷案如神,今日一見,傳聞果真不虛。」姚仕江皮笑肉不笑,虛虛見禮,「下官正是驍騎營參領,姚仕江。」
「姚參領?」暮青問。
暮青住步回身,見一個身穿褐袍的中年男人站在身後,笑容虛偽,明明是朝臣,卻一身的市儈氣。
轎中之人听見馬蹄聲,剛要掀簾子,烈風便刮起簾子糊了那人一臉。那人氣得直打哆嗦,把簾子一扯,下轎時見暮青要進府,忙出聲道︰「都督請留步!」
暮青遠遠瞧見,心如明鏡,馬速卻只快不慢,到了門口勒馬一停,馬未落蹄,人已躍了下來。
都督府門口停了頂轎子,官轎。
*
暮青一直在南院里等到棺材來,親自將尸體收斂了進去,命相府的護院們將棺材送回統領家中,這才去前院牽了卿卿,趕回都督府。
元廣朝事家事纏身,華郡主滿心都是元修的安危和元謙的下落,都沒有太多精力與暮青周旋,只當這回是請神容易送神難,由她去了。
昨夜見南院火起,元敏便懷疑其中有詐,因而才傳暮青連夜回城來相府,如今她想知道的事已經知道了,剩下的鬧劇無心多看,于是便道聲乏了,命城門每隔一個時辰往宮里呈遞一份奏報,隨後便起駕回宮了,只是臨走前深深望了暮青一眼。
院子里的宮人侍衛護院小廝皆听得心驚膽戰,也就是英睿都督,換成世上任何一人,如此頂撞相爺怕是早就死無全尸累及滿門了。
一句話,也堵得元廣無言以對。
「相國大人懷疑死的是自己的兒子時,可沒說無需我理會。」暮青冷笑。
「死的既是本相府中的下人,府中自會過問後事,無需你理會,且回府去吧。」元廣道。
一句話,堵得陶伯無言以對面色鐵青。
暮青冷眼望去,挑了挑眉,「哦,哪天陶總管死得冤,剖尸煮骨才得以訴明冤情,到時也讓你的家眷到府里來領尸塊或是白骨,你覺得如何?」
死的人又不是,又不姓元,都督命人將棺材送進府里來,是故意給相爺找晦氣吧?昨夜相府里走水,今兒抬進了棺材來,城中百姓還不得以為相府里死了人?
管家陶伯瞧見兩人的神色,好聲好氣地提醒暮青,「都督,統領在外城有家眷,他的尸骨理應由其家眷領走安葬……」
元廣面色一沉,華郡主也皺了眉頭。
暮青將元家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一聲不吭地把護院統領的尸骨拼湊好,親自拿了銀票讓月殺出府去買口好棺,是這具尸骨告訴她元謙沒死的,他告訴她殺父仇人還活在世上,她想好好安葬他。
元廣和華郡主各有打算,雖然元廣不想讓元謙死,但以元敏對元修愛之若子的感情,這回她和華郡主必然在一條戰線上。
華郡主冷笑,心頭蒼涼悲戚,卻並未被悲戚佔據太久。她已不是鈺兒那般年紀的少女,還有心尋覓世間最好的兒郎,她是這世間最好的兒郎的娘親,在她心里,愛子之命已重過夫妻之情。謙兒的城府如此之深,身在盛京都險些害死千里之外的修兒,如若找不到他,修兒必將有險,相府必將有險!好在她還有娘家,她的父兄掌著龍武衛的兵權,掌著盛京城的安危,昨夜龍武衛已護送瑾王去往邊關,望修兒無險。待會兒她再回趟華府,與父親說說嚴查城門之事。
她嫁進相府近三十年,對元家在朝中的地位助益良多,但這相互扶持的夫妻之恩終是比不上一個男子的年少情懷,比不上賦閑的那些年里少時夫妻的恩愛甜蜜,比不上那在年華最好的時候故去的溫婉女子。
華郡主目光冷肅,隱露自嘲。這些年來,相爺和修兒之間總是劍拔弩張,動家法是家常便飯,她卻從不擔心,修兒剛從軍西北時,曾在大漠里遇上黑風沙,相爺常望著西北一夜不眠。她知道他喜愛修兒這孩子,只是性情使然,端著嚴父的架子,容不得晚輩忤逆罷了。但她一直以為,他最喜愛修兒,沒想到他將謙兒也看得這麼重,且隱藏得這麼深!謙兒險些將修兒害死在西北,他卻還是擔心他,不想讓他死。
「混賬!孽子!」這時,元廣回過神來心生盛怒,雙拳緊握,青筋畢現,「嚴查城門不可松懈,再命上陵、許陽、越州各城縣密查那孽子下落!」
暮青對上元敏的目光,不躲不避。
元敏定定望著暮青,目光懾人。
英睿還朝受封前從未到過盛京,而謙兒卻是偷偷去過江南的,時間不早不晚,正在江南征兵前。
謙兒那晚也問過此話……
元敏對相府的護院統領無甚印象,卻有一句話至今記得——暮青有陰司判官之名,她雖是女兒身,卻儼然我大興朝的女仵作!她能做得大興的女仵作,怎就做不得大興的女都督?
「像!確實像!」陶伯也道。
「統……統領!」一個護院指著人頭,手指顫抖。
那人頭泥雕的眉眼,丹青暈染的面容,雖無頭發冠帽,卻仍能看出相貌有幾分熟悉來。
院子里靜悄悄的,只見少年手下泥屑紛飛,護衛護院眼神紛飛,屏息急待,半晌之後,暮青端出一顆人頭來!
只見暮青將焦黑的顱骨放在桌上,蹲在地上,用黃泥、小尺、牙簽、刻刀,量、粘、貼、雕,動作利落果斷。看不見屋里情形的人偷偷瞄向那幾個正對著西暖閣的宮人和下人,看那發直的眼神便知屋里的精彩。復原死人生前容貌,這等奇事今日看不見,日後想必再難有此機會,可惜站的不是地方,瞧不見!
下人們不敢隨意走動,只有少數人對著西暖閣,于是偷偷瞄向屋里,恐懼卻又好奇。
盛京城里早有傳言,听聞當朝英睿都督有讓死人開口的本事,連已成枯骨的人都能再現其生前容貌。此事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朝中皆知傳言屬實,只是沒想到今日有幸親眼一見!
顱面相貌復原的事前段時間暮青已經做過兩回了,今日巫瑾不在,她無需為人講解,只需專心復原。
她要進行相貌復原!
暮青把恥骨交給月殺,又從他懷里把頭骨抱了回來,轉身走進了西暖閣,把顱骨往桌上一放,道︰「工具箱!」
「三十五歲上下?府里的護院統領剛好是三十五歲!」陶伯道。
「這顆顱骨上的基底縫還有殘留痕跡,矢狀縫已完全愈合,死者的年紀應該在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她將顱骨交給月殺,抱來恥骨再看,「恥骨聯合面的整個橢圓形輪廓形成,月復側邊緣完全形成,腱和韌帶附著的骨 已經明顯。再結合死者的牙齒磨損情況,他的年紀應該在三十五歲上下。」
半晌,一顆焦黑的顱骨和一塊森白的恥骨被抱了出來,暮青將恥骨交給月殺,自己捧著顱骨對光細看。
方才的一切只是根據口供做出的推測,是不是事實,這具尸骨會開口!
不一會兒,一顆人頭從鍋里撈出來放入了冷水盆中,緊接著便听見灶房里傳出刷刷的去肉洗骨聲。
「備冷水!」暮青吩咐一聲,月殺依言行事。
暮青回到灶房,把鍋蓋一揭,充斥著焦糊味和降香味的院子里便飄來一股肉香,聞之叫人胃中翻涌。
院中靜無人聲,灶房里煮尸的咕嘟咕嘟之聲顯得氣氛更加暗涌。
暮青回城時,城門已盤查森嚴,因此即便此刻推測元謙及其同黨已出了相府,元家也沒有更多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