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太皇太後,衛尉來報,前去相府接郡主和的禁衛軍都死了,謙將人劫去了華府,血洗龍武衛大將軍府,綁了華老將軍的嫡孫,要求朝廷交出龍武衛的兵符。」
安鶴下了宮階,听了小太監的急稟,將眸一垂,回身上了宮階進了大殿。
「老奴剛要派人去宮門。」安鶴答完話,見元敏沒出聲,便躬身退出了大殿,剛出去,便看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而來,面色在剛亮的天色里顯得透白。
「她們娘兒倆還沒進宮?」
安鶴腳步一住,道︰「回太皇太後,卯時末了。」
元敏臥在美人靠上,未施脂粉,閉目養神,仿佛今兒是再尋常不過的日子,只是听見安鶴的腳步聲要退出大殿時,淡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安鶴進了大殿,親手捧開了燈罩,滅了殿里的燈燭。
天色剛明時,永壽宮里。
*
「……四哥?」
華郡主深深吸了口氣,元鈺怔怔盯著來人。
一個黑袍人走上前來,將風帽一摘,露出張與元修三分相似的臉來,笑道︰「母親,七妹。」
馬前,百人披著黑袍,面容在灰蒙蒙的巷子里看不真切,唯見倒在地上的燈籠燒了起來,照亮了一地禁衛軍的尸體。
一道詭風拂來,車門無聲而開,車夫仍然坐著,卻不見了頭顱。
華郡主一愣,怒意頓消,忽生驚意,眼尾余光掃向元鈺時,一把將她手里的匕首壓下,將她護在身後,緊緊盯住華車的木門。
外頭靜悄悄的,人聲不聞。
元鈺捂著臉,怔愣地望著華郡主,那眼神讓華郡主心中一疼,卻因怒意未消,強把那懊悔之意壓了下去。這時,只覺馬車漸行漸慢了起來,沒一會兒便停了,華郡主一腔怒意正無處發,厲目掃向車外,喝問︰「何故停了?」
一聲脆音傳出,掩了車外一道哧聲。
啪!
「你!」華郡主盛怒。
「斷了,斷了,娘就會說斷了!我要見四哥,您關著我,那人成親,您關著我,這都一年了……四哥斷了音信,女兒的姻緣也早斷了,還能再斷什麼?我看這馬車也不用往宮里去了,干脆轉頭出城去庵里吧,待水師觀兵大典,四哥的事兒也了了,女兒心里裝著的兩樁事兒也就真斷了,那時也不用回城了,在庵堂里直接當姑子便可!」
馬車里靜了靜,車 轆聲繼續向前,車里卻氣氛壓抑,過了會兒,少女的聲音陡然而起,怨怒,含恨。
「你想也別想,斷了那念頭!」
「娘……」
府里的人提著燈籠,街上靜得只聞馬車聲和腳步聲,走了一會兒,隱約听見車里傳來聲。
儀仗剛出城,相府後門便來了支百人的禁衛軍,後園子里趕出輛華車來,華郡主和元鈺披著披風戴著風帽,由婆子丫鬟扶著上了華車,趁著天色不亮,由禁衛軍護送著往盛京宮里駛去。
初春早朝的時辰,盛京城的天還不亮,百官齊聚到宮門前,待宮門開,帝駕出,上轎上馬,隨駕出城前往三十里外的水師大營。
時辰往前半日。
*
她們……怎會在此?不是進了宮去?
「娘!鈺兒!」
元修見到兩人,沉淵般的眸底終生驚濤駭浪!
那兩人皆是女子,身縛白綾,口中塞著帕子,華髻凌亂,面色蒼白。兩人見到元修,眼底皆露出驚意,嗚嗚欲言,卻開不了口。
說罷,元謙抬了抬手,身後兩名穿著五城巡捕司衣衫的男子押上兩人來。
元謙卻未接話,像對這等兄弟敘舊的戲碼失了興致,話鋒一轉,笑道︰「六弟戍邊還朝,為兄離家有些日子了,給六弟備了見面之禮,還望六弟一觀,莫嫌禮薄。」
元修面色平靜如湖。
兩人之言像是敘舊,卻已不在那曾經書香滿樓的南院閔華閣,一年前閔華閣付之一炬,殺機悄起關外大漠,一年後他自邊關歸來,城門樓下戰火已生。
「哦?」
「好些了,只是病根未去,時有痛時。」
不知多久,元修打破了沉默,「大哥的病好了?」
長街風起,兄弟二人相望,長久無言。
元謙笑了笑,「六弟。」
元修在城門下勒馬,戰馬黑駿,不及馬上之人黑袍如墨,男子仰頭,日頭高照,眉宇間的陰霾卻重若黑雲,壓抑陰沉,「大哥。」
那人身穿玄松錦袍,玄玉冠,面容俊秀,氣度謙和,眉眼與元修有三分相像,望見他來,笑了笑,似見了故人。
內城的城門果然關著,城門樓上負手立著一人。
盛京城里,長街上空無一人,百姓歸家,街市閉戶,晌午的日頭照著冷冷清清的長街,春風和暖,一支黑袍披甲的精騎馳過,潑風一般,甲冑雪寒。
守尉話沒說完,便听見一聲沉喝,元修忽然策馬馳過他身邊,往城中而去。西北軍相隨而入,馬蹄踏著青石長街,蹄鐵聲聲猶似金鳴,肅殺之氣驚得守尉慌忙躲避,久久回不過神來。
「內城的城門關了,謙……」
「出了何事?」
城門一開,守尉奔出,跪稟道︰「侯爺總算回來了,內城、內城……」
只見城樓上慌慌張張地探出只腦袋來,往下一瞧,忙命人開城門。
「鎮軍侯回城,外城守尉何在!為何白日關閉城門?」孟三打馬上前,指著城樓揚聲問道。
大興建國六百余年,皇城白天關閉四門的事少有,城里必然出了大事!
大白天的,城門就關了。
盛京城下,元修騎馬在前,西北軍五千精騎在後,一同仰頭望向城樓。
*
爭吵已無用,不過是赴一場大戰,勝者生,敗者死。
元廣不出聲,百官也不出聲,一年前,朝中還在為了江山而籌謀結黨,你爭我奪,時不時的打口水仗,而今已到了最後關頭,越是此時越沒人爭吵了。
她已是一國之後,騎馬而行已是不成體統,策馬行在帝駕前頭更是大不敬,但沒人管束她。
一道清音揚起,暮青策馬馳出聖駕的隊伍,卿卿不喜在人群里,她便先一步往前頭去了。
「駕!」
她在江南已無故親,但願那些還有爹娘妻兒的兒郎,有朝一日還能還鄉。
今日一別,此生不知能否再見。
天青雲白,半崖伴著哨樓,綠草新發,軍旗青青。
轅門外,暮青在馬上回頭,重重人影層層揚塵擋了她的視線,她只得仰起頭,深深望了眼水師大營的天。
揚塵漸散,人馬聲已遠,韓其初舉目北望,鄭重一磕。
她自己跟著聖上去了,死也要陪葬,卻不想讓水師全軍跟著陪葬,連親衛都沒帶。冷漠,疏離,只為讓元相以為她與將領們並無情義,日後換將時留情,亦或讓將士們以為她是薄情之人而心生怨恨,日後江山改換,軍中清洗,眾將也好識時務,莫要為了維護她而誤了前程性命。
都督是怕聖上敗啊……
江北水師練兵一年,今日觀兵大典,儼然已有精軍之威,如此短的時日能有這般成績,除了練兵之法的得了要領外,軍紀嚴苛、將士同心,也是要因。都督已得了軍心,現在的將領已能稱之為她的嫡系,若元相勝了,江北水師必定換將,現在的將領們恐怕都難活,而這些將領是深諳水師練兵之道的元老,他們若死,水師依照舊法操練,若與江南水師開戰,必定死傷慘烈,戰敗無疑!
朝廷被外戚把持朝政二十年,聖上一直隱忍,今日卻在軍前立後,與元相撕破了臉,想必盛京城里已生大亂!聖上與元黨,孰勝孰負,只在今日一舉,若聖上勝了,水師無險,若元家勝了,水師就險了。
都督這是故意疏遠將士們,以保全江北水師。
都督……
韓其初悵然一嘆,眼底隱含淚光。
將士們望著少女的背影,發怔。
宮人在前,聖駕在後,百官隨行,御林軍護衛在側,重重身影遮了馬上之人,偶爾一現,那人脊背挺直,戰袍獵獵,銀甲寒得刺人眼眸。
她冷漠,決絕,走得毫無留戀。
沒有一句解釋,一句交待,一句珍重再見,甚至沒有讓將士們起身。
相識兩年,相伴一年,點將台上摔打出來的戰友情義,暮青走時卻一言未發。
水師的將士們依舊跪在高台下,見暮青要走,將士們一齊望向她,見她吹了聲長哨喚來戰馬,上馬時看了眼韓其初和章同,那一眼似含千言萬語,卻終是一言未發。
暮青的身份已大白于天下,身為女子,不能再以江北水師都督的身份待在軍中,且步惜歡剛剛親口下旨立後,哪怕朝中權相當道,江山一日不改,聖旨就是聖旨,她已是大興的皇後,只這身份就不能再待在軍營里。
隨即,聖駕啟程,百官回京。
瞧著時辰差不多了,呼延昊果然不再提和親之事,一口應下了。
元廣回身北望,未待馬蹄聲遠去便道︰「今日的觀兵大典乃是盛事,夜里宮中將設宴款待遼國大汗和使臣,和親之選到時再議,遼帝以為如何?」
元修今日帶了五千西北精騎來,他一去,孟三也上了戰馬,率軍馳出大營,隨元修往盛京城的方向去了。
元修走時,暮青仰頭看了看天,晌午了,各方若動,這時辰也該都動手了。
元修此次回京的目的就是見元謙,他必然知道今日盛京城里將有大亂,也知道呼延昊在拖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