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水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
下雨了,嘀嗒嘀嗒。
即便站在樹梢上,即便懷里擁著冬暖故,司季夏依舊站得穩當,如立平地。
雨滴落在他的額上肩上,他卻是不言一語,只將冬暖故擁得緊緊的,像是怕她會突然消失不見一般,似乎感覺不到落到他身上的雨水般,沒有要松開冬暖故下到地上去的意思。
明明不是寬實的懷抱,明明沒有炙熱的溫度,冬暖故卻覺安然與溫暖,竟讓她的心底生出了貪戀的感覺。
「嘀嗒嘀嗒……」雨水落打到林子里的聲音漸漸變得密集,冬暖故緩緩抬起手,輕輕抓住司季夏的手臂,微微晃了晃,輕聲道︰「平安,下雨了。」
司季夏沒動,反是將她摟得更緊了,從他胸膛傳來的害怕她消失的感覺讓冬暖故的心輕輕擰了起來,也將他的手臂抓*得稍稍用力一分,以讓他感覺得到她的存在,「下雨了平安,我很好,我沒事。」
只見司季夏緊環在冬暖故腰上的手猛地一顫,再听他沉沉的「嗯」一聲,只一個輕點足,便將冬暖故帶到了地面上。
雨愈下愈大,澆熄了不遠處本就燃得不旺盛的柴堆,冬暖故什麼也沒問,只扯了扯司季夏的斗篷,微微蹙眉道︰「雨下得大了,把我放在這兒,你去找找有無可避雨的地方可行?」
只微微一動,冬暖故便能感覺得到腿部傳來的撕痛,她需要找個可避雨的地方看看她腿上的傷,然依她現在這副狀況只怕找到能避雨的地方來已不知會是什麼時候了,所以只能勞司季夏去做這件事了。
暗夜中,司季夏定定地看了冬暖故一眼後只是輕輕移了移腳步,移到她面前,背對著她蹲下了身,聲音有些低沉有些啞,「阿暖到我背上來,天黑,阿暖慢些。」
黑暗里冬暖故根本看不見司季夏的背影,只感覺得到他移到了她面前再背對著她蹲,听得他低沉微啞的聲音時冬暖故垂在身側的手輕輕一顫,本想說什麼,終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模索著將手輕按在他肩上,而後將身子慢慢朝前傾,壓到了他背上,盡管這已不是第一次貼近他,然在她貼上他背部的一剎那,冬暖故還是清楚地感覺得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顫,緊繃得厲害。
不過……
他背上有東西,硌得她厲害,冬暖故不由輕擰起眉心,司季夏也愣了愣,而後匆忙地抬手在自己身前胡亂解著什麼。
即便只是極為短暫的輕靠,冬暖故也能知道,在他背上的是兩只包袱,長方狀的包袱斜背在背上,那只正方狀的包袱則是被他緊緊系在他的左肩上。
這如何能不硌人?只是司季夏因為太過緊張冬暖故而忘了他背上還背著行囊,以致此時他正急忙地要解下背上的行囊,可他愈是急愈是解不了,盡管冬暖故看不見他的動作,卻也能知道他在做什麼,便繞到了他面前,沿著他的手臂摩挲著握上了他正在急忙解開行囊的手。
司季夏沒有垂下自己的手,只是將手捏的有些緊,沒有要松手的打算,而冬暖故也沒有將手放下的打算,司季夏將手捏得越緊,冬暖故也將他的手抓得越緊。
司季夏還是沒有松手,冬暖故將眉心擰得緊了一分,松手,在司季夏手背上揚手就是不重但也不輕的一拍!
司季夏愣了,本是緊緊捏著的手猛地一抖,冬暖故再一拍,他立刻松手將手放下,愣愣地任她就算在黑暗中也利索地幫他解下系在身前的布疙瘩,解下了他背上行囊後也沒听到她將包袱放到地上的聲音,不由道︰「阿暖?」
「放心,我又不會吃了你的東西,我幫你背著。」冬暖故邊說邊將從司季夏身上解下的那只長狀行囊背到自己背上,系好系帶,才一上肩便覺沉甸得厲害。
「我……不是這個意思……」司季夏又緊張了,就算已經互通了心意,但是面對冬暖故的時候他還總是會莫名緊張。
「肩上的包袱我也幫你背著。」冬暖故系好長狀包袱的系帶後又模索著去解緊綁在司季夏左肩上的另一只包袱,司季夏還是在冬暖故的手踫到他肩上的包袱系帶時往後側了側肩,聲音還是有些低沉,「兩件包袱一起,太重了。」
她拿不住的。
誰知冬暖故卻是將他的肩往前一扯,不由分說地就去解那系帶,邊解邊硬聲道︰「我不是泥捏的,不過兩個包袱而已壓不死我。」
她看起來真有那麼柔弱無力?
司季夏不敢了,似乎覺得此時的阿暖不能惹,只微微抿起唇,耳根有些燙,只听冬暖故又道︰「快些,我快站不住了。」
腿上的傷疼得厲害,要是還被冬雨淋了的話她真不知這個身子能不能撐得住,現在可不僅僅是她的忍耐力就能說得算了的情況。
冬暖故將第二只包袱綁到自己腰上後覺得她腿上的傷疼得愈發的厲害了,包袱的確很沉,但還不至于能壓得垮她,用了拉了拉司季夏身上的斗篷後司季夏眼神一凜臉色一沉,即刻背對著她重新在她面前蹲,讓冬暖故再一次伏到他背上。
「沒有火把,能找得到可避雨的地方嗎?」。冬暖故在司季夏勾著她的左腿腿彎站起來時問道。
「可以。」司季夏微微點頭,有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額上臉上,也讓他的聲音滲著些涼意道,「阿暖抱緊我了,抱歉我沒有右手,阿暖會覺難受,忍一忍,我盡快讓阿暖能坐下。」
司季夏的話音才落,便動作矯健如鷹隼般掠于山林間。
在他們身後的黑暗中,有兩抹黑影形影不離,又無聲無息。
的確,他沒有右手,在他背上的冬暖故伏得有些難受,又因為右邊大腿上有傷,曲起來會讓她覺得更加撕痛,是以根本勾不住司季夏的腿,而是任那一條受傷的腿就這麼頗為無力地垂搭在他身側。
因為司季夏一直在掠步的緣故,夜風卷帶著雨水撲到冬暖故面上,讓本不算是密集的雨水而密密厚厚起來,不消一會兒,冬暖故的臉上便已凝上一層冰涼的雨水。
明明不是受不了疼,曾經她被子彈打進肩胛她都能一聲不哼自己用刀把子彈給剜了出來,可現在明明只是腿受了一點小傷而已,為何伏在這個不算寬厚的背上卻讓她有一種視線模糊的感覺,眼眶有些熱,雨水有些涼,近在鼻尖的淡淡桂花香太溫馨太溫馨。
冬暖故微微垂下頭,在司季夏肩上蹭了蹭臉,蹭掉一臉雨水的同時也蹭干了眼眶,卻是沒有再抬頭,而是把臉側靠在他肩上,與此同時也將環在司季夏脖子上的手臂收的有些緊。
司季夏以為是她疼,速度更快了一分,一邊讓自己緊張的聲音盡量柔和,「阿暖忍一忍,馬上就能讓阿暖坐下,馬上。」
「嗯。」冬暖故輕輕應了一聲,將腦袋往里側移移,湊近司季夏的頸窩,讓他隨風而揚的發絲一下又一下地拂在她臉上。
不知是司季夏動作太快,還是他們比較幸運的緣故,冬暖故伏在司季夏背上覺得時間並未多久她只覺忽然之間沒有雨水落到她身上,而司季夏正在此時停下了腳步。
雨水還在滴滴答答地打在山林里,激起的聲音聚在一起顯得雨勢極大,嘩嘩地響,不是雨停了,而是司季夏找到了能避雨的地方。
冬暖故從司季夏肩上抬起頭,周遭黑漆漆的不可視物,可是無雨也無濕冷的風,唯听得風聲在身後刮過的呼呼聲,想來這應該是一個山洞,竟是如此幸運,找著了一個既能遮風又能擋雨的地方。
司季夏沒有急著將冬暖故放下,而是就著腳下踫到的小石子朝里輕輕一踢,繼而听到小石子砸到地面發出的聲音在山洞里輕輕回響,確定山洞里沒有異樣後,司季夏才蹲輕輕地將冬暖故放了下來。
「阿暖稍等,我看看是否還能找著干柴來生火。」司季夏將冬暖故放下後隨即從身上模出火折子,吹燃,借著火折子那微弱的火光,冬暖故瞧清這是一個小小的山洞,山洞很干燥,里側還堆著些已經有些發黑了的干草,甚至還有燒過一半和沒有燒過的柴禾,看來他們不是來到這山洞的第一人,不過柴禾和干草上已經布著厚厚的灰,看得出這個山洞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看來她挺幸運,不僅有不知為何沒有離開的司季夏救她于狼口月兌險,找著了遮風擋雨的山洞不算,便是連柴禾都不用撿了有現成的用,莫不是他是能給她帶來幸運的人?
這般想著,即便腿上的傷再疼,冬暖故還是不由自主地輕輕笑了。
沒想到她也能當個幸運的人。
司季夏見著有柴禾時眼里也有驚喜晃過,先是將火折子咬在嘴里,而後邊去將那些柴禾搬到冬暖故面前來邊道︰「是干柴,未受潮,可以用。」
司季夏的動作很快,很快便將柴禾在冬暖故面前堆好,燃上,小小的山洞立刻顯得明亮起來,而冬暖故就壓著左腿側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他堆柴點柴,看他在她身旁堆起溫暖,心漸漸柔和。
司季夏點燃柴堆後又擔心冬暖故坐在地上會涼著,便要去拿過那堆在山洞最里邊的干草來給她鋪著坐上,冬暖故卻在這時拉住他的手,司季夏一怔,轉頭看她,只听冬暖故微擰著眉心喚他道︰「平安。」
不是她矯情,而是她腿上的傷實在疼得緊,只是下意識地想抓住一樣東西握緊以稍稍減輕些這種撕痛,卻不想她才一抬手自然而然地抓住的就是司季夏的手,仿佛抓著他的手感受他的溫度能讓她少疼一些似的。
火光中,司季夏這才發現冬暖故的臉色有些慘白慘白,盡管此刻她正對他淺淺笑著,卻更顯得她的淺笑虛弱得有些厲害,司季夏的心尖一抖,正要說什麼時,忽看見開在她右腿上及身下的大片血花,致使他的臉色及眼神在那一刻倏地冷沉了下來,帶著手輕輕顫抖了起來。
他知道她受了傷,卻不知她傷得竟是如此厲害,黑暗里他只能聞到血腥味卻看不見她的傷勢如何,血腥味雖濃但他覺得應是那頭狼的血濺到了她身上,因為黑暗里他沒有覺到她的呼吸她的聲音有何異常,只覺她的傷應該無甚大礙才是。
可是——
只見冬暖故右腿上的褲衫被尖利的狼爪撕得襤褸,被血水染透正貼在她的腿上,半遮著她的傷口,並且微微往里陷粘著,似是粘進了傷口里,可見那傷口必然不淺。
司季夏的心跳得厲害,手也顫抖得有些厲害,反手緊緊握住冬暖故的手,微縮著瞳眸緊緊盯著她受傷的腿看。
冬暖故面上倒絲毫不見痛色,反見她笑得輕輕,聲音也清淺道︰「受了點小傷,可能會需要平安幫我看看,讓它愈合得快些。」
司季夏卻是一句話不說,只緊緊盯著她的傷口看,而後在她面前慢慢蹲,此刻他心里再也顧不得什麼冒犯不冒犯,緩緩伸出手,再緩緩地拿開那貼在冬暖故傷口上的襤褸褲衫。
褲衫和傷口黏在一起,司季夏將那染血的褲衫輕拿起時有些扯帶到傷口,冬暖故條件性地將手壓到自己右腿根部,微微擰著眉,面色稍白了一分。
司季夏有稍微的遲疑,卻還是將貼在冬暖故傷口上的襤褸褲衫被拿開了,動作很輕,生怕自己會弄疼了她一般,而當他看到她腿上的傷口時,便是連他的心都完全沉了下來,眼底有一抹冷冽的殺意一閃而逝,在冬暖故還未察覺時只剩下冷沉與晃顫。
只見冬暖故白皙的腿上被劃開了三道深深的血口子,傷口近乎有半寸長,能清楚地看到腥紅的血肉,似乎再往下一點點就能看到她的骨頭,可見方才頭狼的那一掌有多暴怒用力,又因為被雨水淋到的緣故,傷口表面有些泛白,雨水淋著血水淌了她整條右腿都是斑駁的血色,腥紅得近乎刺目。
司季夏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面色也在漸漸發白,而後匆忙去拿冬暖故已經解下放在她身側的那只方形的包袱,動作急切地解開包在外邊的黑布,隨之一個竹條編就的書奩映入冬暖故的眼簾。
書奩?冬暖故有些詫異有些疑惑,他出門為何非要帶著一個書奩不可?帶著也就罷,為何還要用布包裹著?
就在冬暖故疑惑時,司季夏解開書奩上的扣帶,將那竹編的書奩打開了,冬暖故這才發現那不是一個書奩,而是……一個藥箱,只見那奩箱里擺滿了大小不一色澤不一的高矮瓷藥瓶,藥瓶上整齊地疊放著干淨得白棉巾及一個銀針包,奩箱蓋上縫著一塊深褐色半指寬的棉布,並且分隔成一個個小袋,小袋里插放著大小薄刀、小型匕首及剪子等一類東西。
很顯然,這是司季夏的藥箱,且還是冬暖故沒有見過的藥箱。
然冬暖故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淡去,反是更深了,他出門隨身帶著藥箱是要去做什麼?
只見司季夏動作熟練地將藥箱里的藥瓶一一拿出來,許是太過緊張的緣故,在將藥瓶放到地上時總是放不穩倒了藥瓶,他也無心理會,從中拿出一只寬身窄頸類似小酒瓶的白瓷瓶時眉心擰了起來,將藥瓶在手里握了握後欲將它重新放回藥箱里,卻被冬暖故輕握住他的手腕,問道︰「酒麼?」
司季夏默了默後聲音沉沉道︰「是。」
「那還收回去做什麼,不用洗傷口麼?」冬暖故抓著司季夏的手不放,似乎是看穿了他怕她疼著而將那只小酒瓶重新放回藥箱里的目的,司季夏則是聲音有些啞道,「我怕阿暖太疼。」
酒太辛辣,淋到傷口上,她這般柔弱,能承受得住這樣入骨的刺痛嗎?
「這傷口都快見骨頭了我都能忍著,洗傷口反倒受不住了麼?」冬暖故非但沒有面露難忍的痛苦之色,反是笑得如平常一般輕淡,盡管她已疼得按在右腿腿跟上的右手朝下壓得異常用力,「沒事的,頂多疼些而已,死不了我。」
司季夏看了冬暖故的眼楮一眼又很快垂眸,沒有再堅持什麼,拔開瓶塞後將酒瓶遞給冬暖故,而後從藥箱里取出一只小布囊,邊用嘴咬開上邊的拉繩邊從箱蓋處取出一把竹鑷子,將小布囊打開口後放在箱蓋上,用竹鑷子從中夾出一團白淨的棉花,沒有抬眼看冬暖故,只低聲道︰「阿暖慢些倒酒,我幫阿暖洗淨周圍的血漬以便包扎。」
冬暖故輕輕點了點頭,傾倒了瓶身,讓那辛辣的酒慢慢淌到她的傷口上,盡管不是第一次嘗到這種入骨般的刺痛,在酒水淋到傷口上時冬暖故的右腿還是不受控制地一抽搐,司季夏怕她受不住,朝她更靠近一分,用自己的的膝蓋壓到她的膝蓋上,緊蹙著眉心翼翼地幫她擦淨傷口邊的血水。
待傷口清洗干淨後,司季夏伸手拿過一只兩指寬的細身黑瓷瓶,還是用嘴咬開瓶塞,將瓶里的米黃色藥粉輕輕灑到冬暖故腿上的傷口里,在這期間他的膝蓋還是輕壓在冬暖故的膝蓋上,他的藥他知道,這是比方才的酒還要刺痛上無數倍的藥。
只見冬暖故按在右腿根上的手抓得緊緊的,半長的指尖深深嵌進了她的皮肉里她似乎都沒有察覺,有細細的冷汗從她額上冒出,貝齒將下唇緊咬到泛白,可見她在忍著多大的痛苦。
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哼出過一聲,更沒有喊過一聲疼。
可她愈是如此,司季夏就愈覺自己的心在疼。
司季夏從給冬暖故清洗傷口開始到為她的傷口包扎時,都沒有抬頭看過她一眼,甚至沒說過一句話,直到干淨的棉布巾繞上冬暖故的傷口時,才听他聲音黯啞道︰「阿暖,對不起。」
對不起,他不該離開她讓她獨自一人到這西山來。
對不起,他不該假他人之手來替他保護她。
對不起,他沒有保護好她,竟是讓她受如此重的傷。
對不起……
他不敢去想象方才若是他沒有及時出現的話她會如何。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再受那頭灰狼的又一次攻擊又會如何。
他不敢想象若是沒有她……
「為何要向我道歉?」司季夏黯啞中帶著輕輕顫抖的聲音讓冬暖故的心有些悶,比她腿上的疼還要難受上數十倍,她不喜歡他總是將過錯歸到他身上的習慣,因為,「平安,你什麼都沒有做錯,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他自責的模樣令她難受,明明他就沒有任何過錯,他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好。
「我如何沒有錯?」司季夏還是沒有抬頭,聲音里有後怕的苦澀,「若我沒有留下阿暖獨自一人,阿暖豈會遇到危險又豈會受傷,我甚至不敢想象方才若是我沒有及時出現……」
她會如何,他竟是連想象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司季夏不敢抬頭的緣故,是以冬暖故只能看見他還沾著雨水的額頭,不由抬起手用衣袖替他沾了他額上的雨水,柔聲道,「平安你抬頭看看我。」
司季夏正將繃帶打了結,听到冬暖故的話後手又輕輕一顫,少頃,才緩緩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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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們說,阿季生氣了,後果很可怕,哈哈,是的,下章姑娘們就會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