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季夏正將繃帶打了結,听到冬暖故的話後手又輕輕一顫,少頃,才緩緩抬起頭。
一抬眸,便見著冬暖故淺笑如月牙兒般的眉眼,握著他的手笑得柔和道︰「我這還好好的不是麼,想這些做什麼?」
「而且你醫術了得,還擔心我腿上的傷好不了麼?」
司季夏覺得,她的笑就像一縷陽光,能照亮他整個生命,也能溫暖他整個生命。
「所以,不用向我道歉。」冬暖故笑得溫和,笑得堅定。
司季夏看著她眉眼里的笑,輕輕點了點頭,便見著她的笑在她眼里開出了花兒。
司季夏看得出神了,待他回過神時耳根又不爭氣地紅了,慌忙地別開眼轉了頭去拿一個暗綠色的細頸小藥瓶遞給冬暖故,不自在道︰「這瓶子里的藥丸阿暖吃下兩顆,對阿暖腿上的傷愈合有好處。」
—無—錯—小說冬暖故笑著接過,司季夏看著她吞下兩顆藥丸才去為她搬來干草,在她身旁鋪好,冬暖故從包袱里扯出一領斗篷鋪在干草上,只听司季夏在旁道︰「阿暖若是倦了,便躺下睡一覺,我在這兒。」
我會在這兒,陪著你守著你。
司季夏若是不,冬暖故不覺自己困倦,然司季夏一說這話,冬暖故忽然覺得自己困倦得厲害,才試著躺在干草上舒舒身子,竟是不到一小會兒的時間便睡著了。
司季夏站在冬暖故身邊,看著她睡著後慢慢蹲,伸出手,良久才將手輕輕覆到她臉頰上,用拇指指月復輕輕摩挲著她光潔的臉頰。
她的頭發有些濕,背上的衣裳也是濕的,是方才伏在他背上受雨淋了的緣故。
怕冬暖故涼著,司季夏又點了一堆柴火,再將自己肩上的斗篷解下,蓋到了她身上,繼而轉身伸手去拿那只用黑布包裹得好好的長狀包袱。
他將裹在外邊的黑布慢慢解開,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烏木長盒,只見他將木盒打開,盯著木盒里的東西看了片刻後竟是將木盒闔上,重新用黑布包好,與書奩樣的藥箱放到一起,站起了身,再凝視了冬暖故的睡顏片刻,轉身走出了山洞。
外邊的雨已經下得很大,沖刷得整個山里嘩嘩作響,如濤如浪。
可司季夏像是沒有感覺到這嘩嘩而下的冬夜冷雨般,腳步緩而沉地慢慢走進雨簾里,任冷雨從頭而澆將他渾身淋透,也將他從來都是擋在斗篷下的右邊袖管淋濕,濕噠噠地黏在一起,將他身子的殘缺丑陋地暴露在這黑暗的雨夜中。
仿佛夜里能視物般,司季夏不撞一樹一木,不疾不徐地往方才他救起冬暖故的那個地方走去,然看著他的腳步明明不快,他身邊的草木卻像如飛般從他身邊急劇往後退,根本未用上多久時間,他便來到了方才一劍殺掉頭狼的地方。
頭狼的尸體已不在那兒,狼群也早已散去,但是雨水里卻有濃濃的血腥味,地上有狼的毛皮與骸骨,滿地血腥,想來頭狼的尸體是被狼群吃去了,深深的林子里除了嘩嘩的雨聲外,還能听到忽然的一聲狼嚎,似帶著不甘怨怒有帶著悲涼。
司季夏眼神與臉色皆是暗暗沉沉的,用腳踢著腳跟前的骸骨與散碎的毛皮,只听當啷一聲,司季夏彎腰,拾起了方才那自他手中飛出釘穿頭狼喉嚨的長劍。
長劍被他握在手中,薄薄的鋒利劍刃發成「錚」的一聲輕響,隨後只見他倏爾握緊劍柄,往旁一揚手,在雨夜里劃開一個長長的弧度,劍氣劃破雨簾的同時只听他身旁的林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竟是他身子左側的林子被齊齊削斷了整整十株一人環抱都抱不過的高大樹木,切口平整,高大的樹同時轟然倒地,可見司季夏這一揮劍揮出的劍氣有多猛烈。
「嘩——」雨勢似乎也在那一瞬間變大了,淌在司季夏身上,將他空蕩蕩的右邊袖管淋得干癟皺巴。
「跟夠了嗎?」。雨水很冷,司季夏的聲音卻比這冬夜的雨還冷上千倍百倍,仿佛此刻的他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個冰冷的機甲。
只見那十株樹木被劍氣削斬轟然倒下的那一剎那,一道黑影從其中一棵樹的樹頂上一躍而出,踩著正倒下的樹身,最後輕而穩地落到只在地上留下不到半尺高的樹樁上。
「呵呵,呵呵呵……」嘩嘩的雨聲中只聞有男子低低冷冷的笑聲響起,明明是沒有溫度的笑聲,听著卻像是嘲諷,「原來神醫詭,竟是羿王府的殘廢世子。」
「是,又如何。」司季夏面無表情,絲毫不為男子的話所動,只見他慢慢轉過身,面對冷笑的男子,抬起手中的劍,以劍尖指著男子,「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過是覺得有些可笑而已。」男子沒有再笑,冰冷語氣里的嘲諷卻是沒消失。
司季夏手中的長劍在嗡動,雨水淌在劍刃上,瞬間被削成兩流再淌到地上。
再听劍刃晃動而發出低沉的「錚」的聲響時,司季夏方才所站之處已不見他的身影,唯見一道黑影如利刃般劃開雨簾,朝那頭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削斬而去!
「叮——」只听兵刃踫撞的聲音在黑暗的雨夜里驟然而起,帶起陡然一起又瞬間而滅的星白火花,司季夏手中的軟劍逼到男子咽喉前,男子迅疾抬臂,以手中長劍擋住司季夏的攻擊,只見他們兩人執劍的手臂都在隱隱顫動著,可見他們注到劍身上的起勁有多強。
兩人手中踫撞在一起的劍顫得愈來愈猛烈,劍刃與劍刃摩擦而出的星白火花起了又逝,逝了又起,也見著黑衣男子的身子愈來愈往後仰,在他的身子往後仰折成九十度時他忽然往旁側開身子,手中的劍與司季夏手中的軟劍拉開一條刺目的白光,終是以閃身的方式避開司季夏的迎面一擊。
「轟——」當黑衣男子往旁閃身的同時他身後的一株大樹由上而下被劍氣剎那間劈成了兩半!而還不待男子的腳尖在地上踮穩,司季夏一個反手一個轉身,手中的軟劍再次向他削去。
男子眉心緊擰,提起劍,再一次與司季夏手中的軟劍踫撞在一起。
夜太黑,他們的速度太快,根本瞧不見什麼,唯能听到山林里大樹到底的轟鳴聲壓過嘩嘩的雨聲不絕于耳,兩道黑影如鬼魅般在暗夜里打得難舍難分。
當山林發出震耳欲聾般的轟鳴聲時,兵刃踫撞的聲音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只余劍刃未靜止前的輕微錚錚嗡動聲,本是蒼莽繁茂的林子竟是傾塌了大半,樹木橫陳,樹葉鋪了一地。
那黑衣男子此刻正一手捂著心口一手以劍拄地單膝跪在一株倒下的大樹干上,只見他呼吸尤為急促,握著劍的手似不受控制地驀地一顫,令他的身子輕輕晃了晃。
「啪……」他頭上的斗笠在此時斷開成兩半,劃過他的兩側肩膀掉落到一地雨水中。
一道血水從他的發際線處緩緩流下,流向他的眉心。
司季夏卻還是穩穩地立在地上,手里執著劍,劍尖指地,慢慢走向男子。
雨水打濕他的長發黏貼在他的額上肩上背上,他被雨水淋透的右邊袖管干癟皺巴,像是剛從水里擰起來的一般,在此刻並沒有風來的雨夜里輕輕搖晃著。
走到男子面前一步開外的地方,司季夏停下了腳步,輕抬手中的劍,將劍尖指向男子,微垂著眼瞼,用冷比寒霜的聲音道︰「可笑又如何?再可笑我也一樣能將你踩在腳下,說,方才的事,誰的意思。」
他不信阿暖會無緣無故惹怒狼群,他不是沒有看到火堆旁那只受傷的小狼,不會是阿暖自己所為,必是有人故意為之,而能在阿暖無可察覺的情況下將那只小狼放到她身邊又讓她根本沒有時間應對的人,武功身手必然不凡,在夜閣里能有這樣身手的,無需掐指他也知道有誰。
但是,原因?
「呵,呵呵呵……」男子看也不看近在自己咽喉前的鋒利劍刃,只冷冷笑出聲,不慌也不懼地冷笑道,「不愧是千機老人唯一的弟子,果真是身手了得。」
男子說完,忽地噴出一口血,染紅了他的嘴角及下巴,他額上的血被雨水淋得斑駁,拄著劍的手晃得更厲害了些,可見他傷得不輕。
「我再問一次,方才的事,誰的意思。」司季夏無動于衷,只將劍尖更逼近男子的咽喉一分,冰寒的語氣听得出他不會再問第三遍。
男子沉默,抑或說他根本就不打算回答,只又「呵」的冷笑了一聲。
司季夏陰沉的眸子里突然浮上了殺意,將劍柄握得更緊了一分。
正當此時,傾塌的林子深處有輕微的響動傳來,伴著男子低沉沙啞的聲音傳來,「詭。」
司季夏手中的劍未有離開眼前男子的咽喉,只是微微抬眸,循聲看向黑暗的林子深處。
「詭。」一身黑色錦袍的子夜踩著夜色而來,腳踩著地上的碎石發出細碎的聲音,慢慢走到那名受傷男子的身側,停下腳步,定定看著黑暗里面容模糊的司季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盡可能與尋常無異道,「斬白也是你的師兄。」
只見司季夏執劍的手幾不可見微微一晃,沒有應子夜的話也沒有收回劍。
相對沉默。
少頃,司季夏才將指在斬白咽喉前的劍收回,依舊是冰冷得沒有一絲情感的聲音道︰「我與你們沒有任何關系,我師父早已不是夜閣的人。」
「千機師伯他……」司季夏的話讓子夜冷靜的聲音起了一絲輕微的波瀾,才張口的話卻被司季夏打斷,「夜閣的人沒有資格提我師父。」
子夜垂在身側的手顫了顫。
「詭,其實當年的事情有誤會。」子夜眸子里有傷,只是夜色太濃黑,司季夏看不見,他也不想讓他看見,聲音低沉得有些厲害。
司季夏沒有要听他說的打算,握著劍往後退開兩步,抬眸看向子夜的方向,聲音冷得近乎帶著殺意,「風城,根本沒有我想見的人,我說得對,還是不對。」
明明是問句,他的聲音里卻沒有任何疑問,就像他已經知道了答案一般,即便他根本就沒有去到風城,因為他在離開白雲鎮的第二天清晨就已經折返回來。
子夜眸光輕晃,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捏成拳,捏得有些用力,還是盡可能平靜道︰「你知道了。」
「你沒有保護她。」司季夏才微微松了握劍的力道,這一刻又倏地握緊劍柄,「目的。」
他一開始就不應該讓任何人代勞來保護她。
「這是你讓夜閣找了整整八年的人,你竟然會為了一個才認識一個多月的女人放棄去見那找了整整八年的人。」子夜沒有回答司季夏的問題,而是聲音啞得听得出有些隱隱的痛心。
他既然已經離開了白雲鎮去往風城,證明他他那夜給他的消息,風城相距白雲鎮就算快馬加鞭不眠不休至少也要三日才到,而他此時出現在這西山腳下,不是他到了風城發現他給他的消息其實是假,而是他離開之後又突然折返,若非如此,他今夜絕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而他是如何知道他騙了他,他目前還不知道,不過以他的聰明才智,知曉他給他的消息是假也是遲早的事,他會生氣也是必然的事,只是沒想到他竟會知道得如此早,沒想到他居然會與斬白師兄交手!
並且,將斬白師兄重傷!
他認識他整整八年,鮮少見他與誰動過手,更是從未見他的情緒波動過,就算他因千機師伯的事對他與斬白師兄乃至整個夜閣有著敵意,可他卻從未為難過夜閣,可現下的他,是他從未見過的他。
他因一個女人而怒,因一個才相識一個多月的女人重傷了夜閣的第二把手!
這如何……能讓他?
「我不會再問第三遍。」司季夏垂下的劍又抬了起來,這一次,直指子夜,「目的。」
覺察到帶著殺意的凌厲劍氣指向子夜,斬白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站起身,站起身將子夜護在身後,再次緊握手中的劍,輕輕一揮,也指向司季夏,冷冽道︰「你若敢對閣主動手,從今夜開始,天涯海角,都將無你可安身之處。」
「師兄!」子夜在這一刻忽地抓住斬白握劍的手腕,努力維持的平靜也在這一刻亂了,沙啞的聲音里透著緊張,斬白卻不為所動,依舊冷冷道,「夜閣的力量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嗎?」。司季夏的聲音卻是听不出起了絲毫波瀾,也沒有將手中的劍垂下,只冷冷道,「我自然夜閣有這個本事。」
「我答應過我師父,永遠不會向子夜動手,我不會違背師命,但是——」司季夏說這話時依舊沒有收回手中的長劍,無情道,「倘類似今夜之事再有發生,我依舊不會對子夜動手,我會將整個夜閣踏平。」
子夜愣了驚了,斬白執劍的手猛地一抖,似乎總如萬年寒霜的臉也出現了震驚的表情,皆因司季夏的話而震驚,因為他們知道,千機老人這一生唯一的弟子,有這個本事。
司季夏則是收回手中的劍,轉身,離開。
「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自司季夏嘴里說出的這幾個字沒有任何情感亦沒有任何溫度,冷得能將人心凍結。
子夜愣了愣後,還是喚了他一聲︰「詭!」
司季夏沒有留步的意思,只提著劍往前走著。
子夜的心那一刻疼得如有人拿著刀子在他心上剌劃,便連聲音都是微微顫抖的,「她配不上你。」
這就是他將他從那個女人身邊支開的原因,也是他今夜將狼群引到她身邊去的原因,他要看她有沒有資格值得他留意值得他上心,卻不想她竟是連一頭頭狼的攻擊的都躲不開,更不論能將頭狼擊殺,這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上心。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來無影去無蹤的神醫詭竟是羿王府的世子,他的真實身份他不是沒有查過,然他隱藏得實在太好太好,他派人乃至他親自去查過無數回,皆是無果,他以為他永遠不會知曉那張無臉面具下是怎樣的一張臉,卻沒有想過會在今夜見到。
即便在黑暗里根本瞧不清他的臉,可他卻清楚地看得見他的背影,他知道那是在白雲鎮時看到的與那個女人並肩而行的男人,自他第一次讓夜閣查羿王世子開始,他不是沒有想過羿王府世子或許就是神醫詭,可卻又被他自己推翻了這個想法,因為他覺得那樣無人能敵的詭不可能是羿王府的世子。
可今夜清清楚楚地看著那個總是披著斗篷的羿王府世子掠向那個女人將她救于狼口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錯了,他推翻的想法,竟是真的。
這個事實,她此刻仍無法接受,尤其是,他空蕩蕩的右邊袖管,那完全不存在的右臂!
怎麼……可能!?
「我不過一個殘廢,是我配不上她。」在子夜的話音落下時司季夏微微頓足,沒有回頭,只冷冷道出這一句話。
子夜還抓著斬白手腕的手收得緊緊的,司季夏說完話後很快從他們眼前消失。
雨還是下得很大,子夜維持著緊抓斬白手腕的動作定在那兒久久沒有其他動作,任雨水嘩嘩地將他淋了一遍又一遍。
終是斬白沉聲道︰「他走了。」
子夜這才慢慢松開手,沙啞的聲音里帶著些頹然的自嘲,「他竟真的是……羿王府的世子。」
斬白默不作聲。
「呵……」子夜忽然輕輕笑了一聲,「他的確有本事踏平夜閣,而夜閣,本該就是屬于他的。」
斬白微微擰起了眉心,用近乎無情的聲音道︰「他眼里沒有你。」
子夜的面色蒼白如紙,良久良久才道︰「師兄你受傷了,我們回去吧。」
「咳咳——」斬白咳出了一口血,又用手背擦掉,子夜伸手攙扶住他,攙著他慢慢走出這片傾塌的山林。
沒有油紙傘沒有簑衣,便是連斗笠都沒有,他們便這麼沉默著走著,沒有人,抑或說他們心中都有事。
卻還是斬白先打破了這個沉默,一向冰冷的聲音有些低沉,「師妹,從小到大,師兄只見過你穿過一回你女兒裝,還是在你八歲的時候。」
子夜攙扶著他的手猛地一抖,哀傷地笑了笑,道︰「夜閣不需要女人。」
「可他的眼里永遠也不會裝得進一個男人。」斬白說這句話時又咳了一聲,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
子夜的腳步頓了頓,才又扶著斬白繼續往前走,並不。
過了許久,才他聲音低低幽幽道︰「若我換回女兒裝,他就能看到我了嗎?」。
斬白沒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瞼。
回答子夜的,只有無盡的雨聲。
像上天的淚。
------題外話------
程林飛兒小程姑娘,來來來,把你的娃領回家,哈哈~
斬白夜閣第二把交椅由程林飛兒姑娘領養!
你們這些當了娘的姑娘們啊~要經常來看看你們的娃啊~哈哈~
話說,果然女二都是遭嫌棄的嗎,沒人願意領養子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