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遠街是個夜夜有笙歌的地方,燈火如白晝,鶯鶯燕燕倚門欄,是男人們的溫柔鄉,尋歡作樂,醉生夢死。
今夜的興遠街尤為熱鬧,因為有熱鬧可看,引得鶯鶯燕燕們時忽地有人尖叫出聲,但多的是人面色疏冷,好似早已對眼前的「熱鬧」見怪不怪。
在這條夜夜歡歌的興遠街上,多的是冤屈、不甘與淚水,太多了,多得已經讓人麻木,多得已經讓人忘了什麼才叫真情與真心。
有人來鬧事又如何,不甘命運的排布又如何,入了興遠街,所有的不甘最終都會淪為絕望,在這里,沒有誰都救誰,在這里,男人的話從來不可信。
可漸漸的,那些面色疏冷的人眼里也漸漸有了些微的動容。
只因為這個「熱鬧」的執著。
融雪跌趴在地上,早已被打得鼻青臉腫眼歪鼻子斜,此刻還有人狠狠在她背上踹了幾腳,踹得她噗地吐出了一口腥紅的血。
視線已開始變得模糊,就連周遭人的取笑聲大罵聲也開始變得忽遠忽近起來,有罵她不自量力的,有罵她不識好歹的,也有罵他骨頭硬不要命的,不過她不介意,罵就罵吧,又不是沒被人罵過。
只是全身疼得像是沒有知覺沒有力氣了一樣,連抬抬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其實融雪自己也想不明白,她為何非來這興遠街不可,就因為樓遠的一句話,一句她知道明明就是玩笑的話,就算不是玩笑,他也根本需不著她來救。
可她為何偏偏就來了,她自己也說不清。
她只是有一種感覺,她這一次若是不來的話,或許以後就不會再見到他了,就算來了也不一定會見到。
而她為何會想要再見他?明明就那麼厭惡他,厭惡得時常想要咬死他。
可就只是想要再見他而已,無關乎師兄,也無關乎他的安危。
這一個多月來,朝夕相處早已習慣時時刻刻看到他,這突然之間不見了他,她不習慣,十分不習慣,甚或說是不安,說不清的不安。
融雪解釋不清自己心里的這個感受,現在她也沒有多余的心思和氣力來想她這個奇怪的感受與想法,只想著要站起來,把樓遠從這條興遠街上翻出來而已。
或許把他翻出來了,他能幫你解惑也說不定。
這般想著,融雪又緩慢地將雙手撐在遞上,顫巍巍地要撐起身,雙臂抖得厲害,好似隨時都能跌趴回地上。
「喲,這小子被打成了這副模樣居然還能動?」融雪面前,一名濃妝艷抹身材發胖的鴇母挑著眉既贊賞又陰沉道,「究竟是哪個姑娘值得小子這麼不要命的敢來興遠街找茬兒?壞了我醉情樓的生意不說,單單敢在劉大人手邊搶人就不能輕饒了你。」
「您說是不是啊?」鴇母說完話,看向了坐在一旁的一名身寬體胖的錦袍中年男子,諂媚道,「劉大人?」
「嗯——」被稱為劉大人的肥胖中年男子模了一把倚在他身上的窈窕女子的下巴一把,贊同地點了點頭,嫌惡地瞟了地上的融雪一眼,像格外開恩一般道,「那就往死里打吧。」
「是,劉大人。」鴇母心尖一抖,似有些害怕,但是卻沒有敢說什麼,是敢轉頭吩咐下去道,「听到劉大人的吩咐沒有?往死里打。」
「是!大人!」打手們應了一聲,抬起腳又要往正極為緩慢撐起身的融雪身上踹去。
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從融雪臉上掉了下來,掉到了地上,讓眼尖的鴇母立刻喊了一聲「停」,劉大人抬眸看她,鴇母趁他發怒前忙道︰「大人請等一等,這小子好像有什麼秘密。」
「哦?」劉大人挑了挑眉,聲音冷冷道,「什麼秘密啊?」
鴇母暫未回答,而是走到了融雪面前,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伸手撿起了從融雪臉上掉落在地的東西,捏了捏,而後抬手捏住了融雪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臉,先是一驚,然後笑道︰「劉大人,居然是個姑娘!」
「哦?姑娘?」劉大人似乎也來了興致,兩眼亮了亮,「怎樣的一個姑娘啊?」
「雖然被打得臉腫了,但是不難看出還是個挺標致的美人兒,只不過模樣還未完全長開而已。」鴇母捏著融雪的下巴盯著她被打腫了的臉,用她看過無數姑娘的精銳雙眼盯著融雪,笑得有些異樣,「瞧模樣,應該還是個雛兒。」
一听到「雛兒」二字,劉大人的雙眼完全亮了,因為鴇母知道,這劉大人最大的喜好,就是玩弄雛兒。
「今兒的醉情樓吹的是什麼風,居然把一個性格如此特別的雛兒給吹來了,甚好甚好。」劉大人沒有站起近距離去看融雪,因為他鴇母的眼光,邊將那肥胖的手撫在偎在他身上的女子的縴腰,邊滿意道,「那就留在這醉情樓養個一兩日,待她的傷養好了些,本大人再來嘗嘗味道。」
「呸——!」融雪被打得整個腦袋都暈乎乎的,臉面上的人皮面具掉了也不自知,當她反應過來時鴇母已經捏住了她的下巴,再听得那劉大人的話,她忍不住朝鴇母呸了一聲,硬著骨頭恥笑那劉大人道,「老……老丑胖東西。」
嘗味道!?讓老子讓你嘗嘗你再也嫖不了的味道還差不多!
不過就算融雪心里再怎麼憤怒,也只能是在心里憤怒而已,她根本沒有本事反抗,更沒有本事讓那劉大人嘗她心中所想的味道。
一個「老丑胖東西」讓劉大人面色僵住,也讓鴇母驚嚇住了。
這這這丫頭不要命了是不是!?竟然一口氣把劉大人最忌諱的三個字全說了!
劉大人怒得一把將偎在他身上的窈窕女子摔到地上,大步走到融雪面前來,與此同時伸手去抽一旁打手別在腰上的長刀,毫不猶豫地抬手就要往融雪身上砍來——
鴇母嚇煞了。
所有人都嚇煞。
融雪瞪大了眼,心想著,不是吧,她的命就這麼要丟了!?
就在劉大人手中的刀正要往融雪身上砍下來時,一道輕輕的笑聲傳進了眾人耳里,「劉大人,她並未說錯話,您這般急著要殺她是做什麼?」
劉大人手上的動作頓住,看向輕笑聲傳來的地方,氣得一臉的肥肉都在顫抖,大聲喝道︰「什麼人!滾出來!」
明明還未見到來人,明明就是陌生的聲音,卻讓融雪的心驀地一跳,扭著生疼的脖子慢慢將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很快,一抹身材高挑身穿深藍色裙裳,面上脂粉未施卻足以讓每一個男人都會為之駐足的國子出現在了眾人視線里,一時間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怔住了。
只因,來人姿容太過美貌,不施粉黛卻也傾國傾城,足以令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心跳加速。
融雪也不例外。
然她的心跳加速不是因為來人太過美貌,而是因為……相識。
就算換了著裝打扮,就算貼了不一樣的人皮面具,就算連聲音都變了,融雪還是一眼就認得出,那是她想找想見的人。
太好了,他沒事。
下意識的,融雪在看到來人的一瞬間,心中竟是這樣的想法,連她自己都始料不及的奇怪想法。
劉大人本是怒火中燒,然他看到來人時,所有的怒火都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垂涎欲滴。
不止是他,所有見到來人的男人皆是如此。
「請問……姑娘是……?」難得的,劉大人在興遠街這樣的地方竟說得出這樣禮貌客氣的話來。
只見來人淺笑著,腳步輕盈緩慢地走到劉大人身邊,致使劉大人緊張得一張肥胖的臉都泛起了紅色,險些控制不住就朝來人撲上去,好讓他好好疼**一番。
「我麼?」來人依舊笑得輕輕的,抬起了修長白淨的手,竟是朝劉大人肥胖的臉撫去。
而就當來人的手就要撫上劉大人的臉前一瞬,卻見「她」的手忽地移到他咽喉的地方,毫不猶豫地捏住了他的脖子,「她」那看起來柔弱無力的白淨五指瞬間就像是一把鋒利的武器,仿佛只要再用力一分,就能掐斷劉大人的所有呼吸。
鴇母嚇得跌坐在地,在場所有人有驚聲尖叫,有滿臉恐懼,皆紛紛逃竄欲離開,無一人為這劉大人留下。
那國色美人眼見周遭的人紛紛逃竄,卻像沒有什麼都沒有見到一般,也未阻攔他們,任他們逃竄奔說,只是盯著劉大人的臉,看他肥胖的臉因不能吸氣而愈來愈漲紅,繼續「她」方才的話道,「我自是來取劉大人這條命的。」
美人說著,掐著劉大人脖子的手愈收愈緊,緊得劉大人的面色愈來愈紅,眼楮愈來愈睜凸,連聲音都變得斷斷續續,「你……你……」
只見美人嘴角的弧度揚得高了些,劉大人脖子一歪,掙動的四肢忽地往下垂搭,沒了力氣。
他被生生掐死了,沒有一點有用的反抗,也沒有人救他。
融雪也就這麼瞪大了眼看著「美人」像掐死一只螞蟻般簡單地掐死了一條人命,趴在地上還是沒有辦法動彈的身體忽地顫了一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美人」。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樓遠殺人,至始至終,他都是在笑,好像他眼里的人命不是人命一樣。
樓遠一松手,劉大人那肥胖的身子便無力地跌落在地,雙目睜凸,好似死不瞑目。
而後,樓遠微微轉頭,看向死狗一樣趴在地上渾身髒渾身傷的融雪,只不過一記和尋常沒什麼兩樣的眼神,竟是看得融雪的心一哆嗦,就算沒有力氣,也還是抖著聲音道︰「爺……」
不過一聲怎麼听怎麼無力怎麼顫抖的「爺」,讓樓遠的眼神變了又變,可不管怎麼變,沒一個眼神是融雪能猜捏的。
小半晌後,樓遠在融雪面前蹲下了身,男人蹲身方式,雙腿開著,與他此時此刻的打扮完全不相符,讓融雪心里又感慨不公平,感慨他身為男人怎能比女人還漂亮,雖然是貼了人皮面具的,但是他本人……她覺得比這面皮還要漂亮!
「小乞丐,你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更像乞丐了。」樓遠只是蹲在融雪面前,盯著她鼻青臉腫的臉,完全沒有把她扶起來的意思。
「謝……爺夸獎。」
「……」樓遠默了默,才道,「還沒死?」
「還沒。」融雪現下見到樓遠了,之前心里那種奇怪的感覺就消失不見了。
她想,大概那種奇怪的感覺就不曾出現過吧,而她自己出現在這里被揍得快死了只是她想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和樓王八蛋完全沒有關系。
「來這里做什麼?」樓遠又問。
「爺說的,就來了。」融雪倒是沒有撒謊。
樓遠沒有再說過,這一次,他沉默了許久,直到秋桐出現,提醒他該走了,他才伸手撈起地上的融雪,將她扛到了肩上,像扛麻袋一般將她扛走了。
融雪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想罵又沒有力氣罵,便是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因為她全身都在疼。
但是她又聞到了這將近兩個月來的熟悉味道。
沒什麼特別,卻讓她覺得挺舒心。
才出了醉情樓,融雪倒掛的視線里忽然晃過一抹熟悉的人影,讓她的心倏地一緊,待她再仔細去瞧時,卻又什麼都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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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更新晚了!姑娘們見諒!明天還是會在早上更新,不是早上8點就是早上9點半~!
叔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