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樂看著他,想到這十天進進出出見到的楚瀅,張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江寧領著葛黎進了房間。
也許是怕江寧生氣,他都沒敢問,等江寧一出去,就連忙開口問他。
眼下也就剛到中午,和他們兩人說了幾句話而已。
他昨夜才醒,大清早才換了病房。
「瀅瀅呢,她怎麼都沒來看我?」烏童張著嘴,沒有聲音,說了一句話,神色間帶著些疑惑和焦慮。
「怎麼了?想說什麼?」他基本上還說不出話來,只能比口型,烏樂連忙站起身,看著他發問。
病房里,眼見江寧出去,烏童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烏樂的臉上。
與此同時--
程思琪和楚沐面面相覷,半天,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三個字回旋在耳邊,楚瀅大腦一片空白,忘了思考。
失憶了……
玻璃門里面,江寧快步走來,開了鎖,在三人的注視之下,帶著葛黎進去。
「江阿姨說烏童失憶了,不認得人,所有找點熟人過來指給他看。」葛黎笑著開口,補充了一句。
楚瀅看著她,一時間沒有,半晌,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烏童呀。」葛黎看著她,笑著說了一句。
「你怎麼來了?」楚瀅好像突然清醒一般,看著她,問話。
葛黎提著一籃水果,眉眼帶著一點笑,直接越過三人,等在了玻璃門外面。
楚沐一回頭,先是看見了程思琪,而後,又看見他有印象的一個女生,曾經和烏童拍過戲的葛黎。
楚沐看著她,無奈地嘆氣,楚瀅原本焦灼的臉上突然有了詫異的表情。
其實她原本就不胖,快要一米七的身高,體重只有九十多斤,可眼下,能在八十斤上面都是萬幸。
漫長的十天,她不吃不喝,迅速地瘦下去。
要不就是骨頭湯。
楚家人都覺得怕,楚瀅她好像傻了一般,腦海里只有烏童這麼一個念頭。
程思琪看到她的時候,她就陀螺一樣,來來回回地走動著,楚沐在邊上看著她,眼眸深深,無可奈何。
她抱著保溫瓶,像個陀螺一樣地在病房外轉著圈。
只是依舊沒能見到烏童,江寧鐵了心不讓她見到,住的特護病房也是規矩森嚴,和ICU差不多,一整個區域都需要電子鎖。
楚瀅換了地方。
這五個字讓她終于松了一口氣,連忙轉身,去找楚瀅。
睜開眼楮了。
直到第十天,程思琪上去再去陪她,沒見到她,才從護士那里得知,烏童從ICU轉了出來,去了特護病房。
所有人都說她瘋了。
網上漸漸都有了風言風語,楚瀅瘋了。
漸漸地,整個醫院人都知道那里多了一個瘋子。
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見她,江寧每次出來進去都看見她,楚瀅求她,最終都被強硬地拒絕掉。
她暈三次,掛了葡萄糖和能量,醒來又飛快地跑到那里坐著。
楚家人帶她回家,她哭鬧踢打著不肯走,到最後,所有人折騰累了便也只能輪換著守著她。
她不吃不喝,不回家不睡覺,不洗澡不起身,一直坐著,就抱著最開始那一個保溫瓶,傻了一般。
楚瀅坐在醫院大廳的角落里,也坐了整整九天。
烏童昏迷了整整九天,一直在ICU病房。
她這一蜷,就是整整九天。
她這樣說著話,楚瀅便慢慢地安靜下來,緊緊地抱著保溫瓶,重新蜷縮在角落里。
「是。」程思琪認真地看著她的眼楮,「會醒的。肯定會醒的。」
「他肯定已經醒了。」楚瀅仍舊喃喃自語道,「他肯定已經醒了。思琪,他肯定會醒的,是不是?」
她流著淚,神色間卻滿是期待,程思琪緊緊咬著唇,將她抱到一邊,自己也坐在地上,聲音小小道︰「冷靜一點,楚瀅你冷靜一點。」
說著話,她又突然緊張起來,緊張兮兮地跪坐起來,趴在玻璃門上往里看,邊看邊道︰「說不定已經醒了呢,他說不定已經醒了呢?思琪怎麼辦,他說不定已經醒了,他醒來看不到我肯定會傷心的。我要進去,我想進去看他,怎麼辦,我好想進去看他呀……」
她獻寶一樣地將保溫瓶給她看,繼續道︰「烏童說他最喜歡喝冬瓜排骨湯了,等他醒了就可以喝到。他一會就醒了,說不定已經醒了呢。」
「不要。」楚瀅防備地看了她一眼,往後縮,「我不走。誰也別想帶我走,我要等他,思琪我要在這里等他的。你看,我炖了湯給他喝,我親手做的湯,味道可好了,冬瓜排骨湯。」
「我,」程思琪敏敏唇,「等他們氣消了再來好嗎?我先陪你回去吧。要不然去我家。」
她說著話,眼眸里突然就有了神采,天真歡喜,像個小孩一般。
「思琪。」楚瀅看著她,還認得,神色愣了愣,突然開口道,「思琪你來了。真好,你來了真好,你幫我求求烏童的媽媽吧,我想看烏童一眼,她不讓我進去,她好像挺喜歡你的,幫幫我吧,你幫我求求她好嗎?」。
「瀅瀅?」程思琪蹲去,看著她,聲音輕輕地喚了一聲。
程思琪有點怕,她覺得這樣的楚瀅好像接近癲狂,她抱著保溫瓶蜷縮在角落里,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道說什麼。
可這一刻,一直寵著她的那個人倒下來,楚瀅她……
他們的關系里,一直是烏童無限度地寵著她。
她一直都是肆意妄為地消費著烏童的愛,她一直以為,楚瀅愛著烏童,總沒有深刻到哪種地步去。
她難免擔心,打想安慰,卻不曾想,到了醫院,會見到這樣一個看上去帶著些呆傻的楚瀅。
楚瀅她處境實在不好,可以說得上千夫所指。
程思琪看著楚瀅,不知怎的,突然就難過的說不出話來,她會打給楚瀅,是因為不知道誰將烏童車禍的消息曝光上網絡。
楚老爺子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點點頭,嘆一聲,走了。
「您放心吧。」程思琪看著她說了一句,又朝向面色沉重的老爺子,安慰道,「爺爺你們先回吧。我陪著她,會沒事的。」
「她昨晚燙傷了腳,醫生說暫時不能再走路了。你在這里陪著她,她要是想回家,你打給我,我讓醫生過來接她。」楚母在程思琪耳邊叮嚀了一句。
程思琪沒見過這樣的她,神色狠狠地愣了一下。
楚母和楚老爺子也沒走,站在邊上看著她,楚瀅抱著保溫瓶,蜷在角落里,頭發亂糟糟,看上去帶著些傻。
程思琪到的時候,楚瀅的腳已經重新換過了紗布。
「麻煩你了。」楚母松了一口氣,答應道。
「那我過來陪她吧,」程思琪略微想了想,繼續道,「劇組這幾天暫時沒開工,我過來陪她吧,我已經出門了。」
「她,」楚母垂眸看了一眼,走遠些,柔聲道,「楚瀅情況不太好,在醫院呢。」
「舅媽好,我是思琪。」那頭的程思琪連忙說了一句,「楚瀅呢,她怎麼樣了?」
「楚瀅?」那頭的程思琪問了一句,楚母便收了眼淚,聲音輕輕道,「你好,我是楚瀅的媽媽,有什麼事嗎?」。
楚瀅隨身的小包里,鈴聲歡快地響了起來。
司機應聲而去,楚母和楚老爺子一直守在邊上。
「請醫生在這里再包扎一下好了。」楚老爺子話音落地,抬眼看向邊上的司機,吩咐道,「請個醫生過來。」
「可是她的腳。」楚母看著她腳上已經被血污染紅弄髒的紗布,遲疑道。
身後的楚老爺子嘆了一聲,開口道︰「先走吧。我們先回去。她就在這里,也出不了什麼事。」
楚母看著她,完全沒有一點辦法。
「不要。」楚瀅一個勁地往牆角縮,「我不走,別讓我走。求求你了別帶我走,我就在這,我要陪著他,烏童醒來看不見我會傷心的,會傷心的。」
「瀅瀅。」楚母痛心不已,撲抱著她,搖著她肩膀道,「沒用。你坐在這里也沒用的,等他媽媽氣消了我們再來好嗎?他媽媽氣消了我們再來,乖。」
念念叨叨。
她喃喃自語,一句接一個,顛來倒去地重復著,整個人好像傻了一般。
她說著話,又連忙起身,撲將保溫瓶抱在懷里,就縮在門口的牆邊,喃喃自語道︰「烏童醒來要喝湯的,我不回家,不回家,不回家。」
「不,」楚瀅看著她,淚水斑斑,「我不回家,烏童醒來要喝湯的,我就在這里等著他,等著他。」
此刻,楚母流著淚扶她,聲音輕輕地哄勸道︰「別哭了,瀅瀅別難過。媽媽帶你回家,媽媽會請醫生治好烏童的,等他醒過來我們再來,好嗎?」。
她哭鬧的這過程,楚母和楚老爺子一直看著,沒有人幫她。
楚瀅撲到門邊,看著兩人的背影,咬著唇流眼淚。
「簡直神經病!」江寧一把推開她,扯過邊上的烏樂,兩個人進門去。
「不要!」楚瀅跪坐起身,連忙就去拉扯她手腕,「不要這樣,求您了,別這樣,那我就進去看一眼,讓我看他一眼吧,我就看一眼。」
江寧伸手指著她,居高臨下︰「你給我滾!听見了沒有,就算死,我也不會再讓你靠近烏童一步。」
江寧氣急敗壞道︰「喝什麼湯,他這個樣子,就算醒了,能喝湯嗎?滾!」
「你是不是瘋了!」江寧一把推開她,楚瀅手里的保溫瓶直接掉落,就砸在她裹著紗布的那一只腳上,楚瀅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她說著話,眼淚就掉下來,楚瀅看著她,傻子一樣根本沒意識到她的厭惡,依舊哀求道︰「說不定一會就醒了呢,他肯定會醒的,肯定一會就醒了,求求你讓我進去吧。我保證不的,不發出聲音,我就等著他,我就等著他就行了!」
「神經病吧你!」江寧氣極反笑,「人都沒醒,喝什麼湯!」
楚瀅連忙跑攔著她,哀求道︰「讓我看看烏童吧。阿姨,我想看看他。求你了,我買的骨頭湯,烏童說他最喜歡喝你做的冬瓜排骨湯了。我做了湯,我昨晚做了湯給他的,可是我笨手笨腳弄灑了,對不起,對不起。」
「你做夢。」江寧懶得看見她,手一揮,就要進去。
楚瀅沒看她,神色傻傻地看向江寧,抿唇道︰「阿姨,我想看看烏童。」
「瀅瀅。」楚母心疼不已,差點掉淚,急聲道,「你這是做什麼,烏童沒事的,媽媽請國際上最好的醫生來看他,會沒事的,放心,你放心。」
她是燙傷,怎麼至于把腳弄成這個樣子。
原本裹著紗布的一只腳,套在鞋子里,鞋面都被血染紅。
她說著話,垂眸看向了楚瀅的腳。
其他幾人也看見了她,楚母登時緊張起來,急忙發問道︰「你怎麼跟來了?」
神色倏然間鐵青起來。
走到了近處,楚瀅听見她,抱著保溫瓶的手指緊了緊,她緊緊地抿著唇,江寧一抬眼便看到了她。
楚老爺子和楚母對視一眼,一時間,沒。
重癥監護室這麼久,他還沒有月兌離危險,眼下,每每想起楚瀅,江寧就恨得牙癢癢,怎麼可能對楚家人有好臉色。
「沒醒!」江寧面如死灰,淡淡地說了一句。
「烏童他……」楚母有點被嚇到,試探道,「那孩子怎麼樣了?」
烏童的父母不是不講理的人,可實在已經不想和楚瀅、楚家人有任何牽扯,面無表情道︰「不用。只希望你們看好楚瀅,當我做媽的拜托了,讓她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也永遠不要出現在我們烏童面前。」
她邊上,素來脊背筆直的楚老爺子也彎了腰,道歉。
楚母說著話,彎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從小被我慣壞了,眼下出了這樣的事我深表歉意,楚家會請國際上最好的專家會診,烏童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您二位別太傷心了,真的對不起,請原諒。」
可著實沒想到,烏童出事的罪魁禍首,就是楚瀅。
他們大清早過來看望,也是因為楚瀅對烏童分外重視,連帶著,他們對烏童的病情自然也重視起來。
她話音落地,楚老爺子和楚母齊齊愣了一下,半晌沒。
她隔得有些遠,也不知道自己的媽媽說了什麼,江寧突然暴躁起來,恨聲道︰「不需要你們好心!我兒子會這樣,不都是因為楚瀅!」
楚瀅抱著保溫瓶出現在玻璃門外,意外地,看見了楚老爺子和楚母,他們跟前,站著烏童的父母。
區域外玻璃門有電子鎖,每個床位的病人家屬統共也就一張卡。
ICU病房都很安靜,管理的也相對嚴格,除了護理的家屬,閑雜人等根本沒辦法進去。
她緊緊地抱著保溫瓶,重新往醫院方向走,循著印象,一路往烏童的病房而去。
做完這一切,已經接近十一點。
要了骨頭湯,她還在邊上的超市里買了保溫瓶。
楚瀅就這樣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想了半天,一扭頭,視線搜尋著,又往不遠處一家飯莊走。
她親手做的冬瓜排骨湯,好像打碎了?
停了車,她抬步要進去,看著來來往往擁擠的人潮,卻突然想起來,自己忘了把熬好的冬瓜排骨湯帶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闖了幾個紅燈,她混混沌沌地到了醫院。
車庫了取了車,她完全憑本能上路。
楚瀅神色怔怔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哦」了一聲,又飛快地跑上樓,換了衣服,拿了車鑰匙,再次出門。
她還穿著睡衣,保姆急忙攔住她,一臉古怪道︰「你穿著睡衣呢,還有腳,你腳都成這樣了怎麼出門?」
「不,我不餓,我出門去。」楚瀅急匆匆說著話,說完就往門外跑。
「九點二十了,老爺子和都出門去了,你是不是覺得餓,要不吃了早飯再睡?」保姆看著她,試探道。
日光傾瀉,干淨而清澈,明晃晃一片。
「都九點了?」楚瀅看著門外。
「?」邊上一道女聲讓她停在原地,保姆看著她穿著睡衣,一臉擔心道,「你怎麼下來了,這會才九點,說讓你多休息。」
這樣想著,她又飛快地下了床,完全忘了自己一只腳才剛包扎好,她飛快地跑過走廊,飛快地下樓,就要出門去。
烏童……
耳邊「砰」一聲巨響傳來,四周都是一片凝滯,腦海里一副畫面靜止不動,她看到了自己買個烏童的那雙鞋。
她這樣想著,整個人便好像雕塑一般,突然定住,坐在床上,動彈不了了。
烏童呢?
沒在學校,原來她沒在學校,她在家。
楚瀅做著夢,淚水打濕了枕頭,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突然驚醒,翻個身,怔怔地坐起來。
他說愛,瀅瀅,我真愛你!
她見到了烏童,濃濃夜色里,在學校小樹林里激烈地親吻她的烏童,他手心和臉頰上都是汗,埋頭在她身前,急促地喘息著。
夢里。
可她太累太疲勞,不知不覺,閉著眼楮,就那樣睡了。
腳太痛,她其實睡不著。
她嘴唇顫動,語調喃喃,似乎說了這個幾個字,又似乎沒說。
「,我錯了。」
楚瀅將臉頰埋進枕頭里睡覺,她其實睡不著,軟軟的枕頭上似乎還殘留著白茉的氣息,她將一張臉深深地埋進去,眼前一片黑暗,她便好像可以恍惚地看見她。
楚母給她帶上門,房間里便剩下她一個。
楚沐將醫生送出去,楚母給楚瀅換了睡裙,再三要求哄勸之後,楚瀅被扶著爬上床睡一覺。
從腳踝往下,差不多燙掉了一層皮,大大小小的水泡腫老高,醫生處理了差不多半小時,才給她一只腳纏上了紗布。
她手指和兩條腿都有割傷,清理後用創可貼基本上就可以,最觸目驚心的是左腳。
五點多,醫生到了楚家給楚瀅看傷。
楚瀅哭了許久,語無倫次地說了許多話,楚母一直安慰她,拍著她的背,聲音輕輕的,溫柔地安慰她。
房間里--
楚老爺子沒有再進去,緩步下樓,去客廳里等醫生。
正因為如此,他才並不曾在這之後施壓給楚瀅,都是他們楚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實他舍得傷害哪一個呢?
他覺得其實不算晚,白茉的生命早早注定,楚灃的追隨他先前就有預感。
晚了嗎?
他想起了白茉,那個在他們家受盡委屈,卻也在他們家受盡疼愛的女孩。
房間里傳來一陣陣崩潰的哭聲,他卻忍不住老淚縱橫,他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一天,沒想到這無藥可救的丫頭,有一天,會痛哭流涕地說出這一番話來。
可眼下--
他一直覺得,自己很早很早,就不再對楚瀅寄予希望。
他善待第一個,漠視第二個。
乖巧懂事的那一個卻並非親生,蠻橫無禮的這一個,卻是他們楚家的骨血。
這後來,他有了養在膝下的兩個孫女。
他兩個女兒都早亡,死的時候連人生的一半都沒有走到,每每想起來,他都覺得戳心窩一般地痛。
溫柔知禮的那一個,卻死心眼地跟了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可最終,浪漫天真的那一個,跟著放浪不羈的一個男人遠走他鄉。
他早早給她們物色良配,他一直覺得,這世界上都沒有男人配得上他的兩個小公主。
兩個女兒,從小當公主一樣的養著,一個浪漫天真,一個溫柔知禮。
他有四個孩子,兩兒兩女。
他脊背挺直地靠在牆壁上,滄桑滿布的一張臉,淚水縱橫。
楚老爺子剛進門,听見這句話,又默默地停了步子,轉身靠在外面的牆壁上。
她悲痛欲絕地哭起來,楚母淚水漣漣,邊上站著的楚沐,一雙眼楮里都似乎涌動著水光。
「媽?」楚瀅看她,淚流滿面,「你說,白茉她當時也是這麼疼嗎?我燙了她,她滿地打滾,也是這麼疼吧。怎麼辦,我沒辦法給她道歉了,我再也見不到她,再也回不到,我想給她道歉,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燙傷她的,如果能回到,我怎麼也不會燙傷她的。可是怎麼辦媽媽,世界上沒有後悔藥,我再也回不到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了,嗚嗚!」
「怎麼了?為什麼坐地上?」楚母說著話,難過不已,也順勢蹲在地上,看著楚瀅,聲音小小地哄勸,「疼嗎?寶貝是不是很疼?別害怕,醫生一會就過來的,燙傷不算什麼大事,會好的,可以做植皮手術,以後還和以前一樣白白女敕女敕,會好的,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的。」
楚母急匆匆進來,就看到楚瀅傻了一樣地坐在地上,而楚沐,傻了一樣地站在她邊上。
楚沐也傻乎乎地站著,一棵樹一樣,站得筆直,垂眸看著楚瀅。
她咬著唇,傻了一般地一直看著,她狀態不好,邊上的楚沐都有點手足無措了,這樣的楚瀅,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會留下和白茉一樣的疤痕嗎?
這樣想著,她又害怕起來,她看著自己的腳背,原本白皙的皮膚已經根本看不見,一片通紅,水泡一個連一個,鼓起老大,好像一戳就會破。
真丑,她又想,這麼丑,烏童會不會不要她了啊?
很疼,她想,白茉當時也是這麼疼嗎?
楚瀅縮在床邊的角落里,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不,她神色定定地看著她的腳。
楚沐看著她,半晌,點點頭,將她翼翼地放在了床邊。
楚瀅胡思亂想著,秀氣的眉擰得緊緊的,就好像陷入了某種無法排解痛苦的糾結境地之中。
可是,自己好像沒有見過她生氣,她會生氣嗎?
她那麼善良那麼好,自己卻這麼自私這麼壞,身上還這麼髒,她身上這麼髒,弄髒了白茉的床,她一定會生氣的吧。
她怎麼能睡白茉的床呢,她有什麼資格睡她的床?
「不,不要。我身上太髒了,我身上很髒的,放地上吧,哥你把我放在地上。」楚瀅說著話,紅腫的眼眶又迸出淚。
「不礙事,明天洗一下就好。」楚沐安慰。
「不用放床上,就把我放在地上吧。我太髒了,我身上太髒了,不要弄髒她的床了。」她翼翼,愧疚地緊緊咬著唇,神色間帶著慌亂和無措,戰戰兢兢,也是他從未見到過的楚瀅。
楚瀅猛地揪上他衣服,他這才發現,她幾個手指都受了傷,兩個手指纏著創可貼,血都滲到了外面。
楚沐覺得難受,抱著她,緩步到了白茉的房間外,推開門,抱著楚瀅,抬步往床邊去。
可是這一刻……
很多時候,他甚至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麼一個。
她一點社會經驗也無,完全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偏激而執拗,渾身都是刺,防備著警惕著,隨時攻擊,刺傷所有人。
他覺得她好像楚家的恥辱,也好像楚家的異類。
他以前看不慣她,她鬧性子,他一直冷眼旁觀,可事實上,有人欺負她,他又義憤填膺,他這個,一直讓他覺得痛苦。
他走得很穩很慢,抱著她的手臂雖然用力,卻也輕柔,就好像,突然間就有了耐心和柔情。
楚沐抱著她,心緒涌動,無比難受。
「謝謝哥。」楚瀅似乎是太累了,她整整一夜沒睡覺,一直忙碌,這會其實已經疲倦不堪,她歪了頭,靠在楚沐的胸膛上。
楚沐抱著她的胳膊緊了緊,低頭看著她,點頭道︰「我抱你。」
他們是雙胞胎,別人都說雙胞胎有心靈感應,比其他的兄弟還要關系親密許多,他以前一直不以為然,這一刻,對她的痛,卻感同身受。
楚沐的目光落在她滿布水泡的一只腳上,覺得自己一只腳都難以形容的痛。
他一直對她,視若無睹。
他卻視若無睹。
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什麼時候,他的,長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很愛鬧脾氣,自己苦惱過,也發誓,永遠護著她,陪她玩。
女孩子和男孩子總是不一樣,雖然兩人一樣大,可他記憶里那個楚瀅,一直都是軟軟的,白白的,小小的。
記憶里,比他小幾分鐘出來的,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歡歡喜喜地叫過自己哥哥的,親過他抱過他。
「唔,啵一個!嘿嘿嘿!」
「哥哥,就剩你陪我玩啦,你真好!」
「哥哥,為什麼爸爸和爺爺那麼愛白茉?」
「哥哥,白茉她為什麼老生病?」
楚瀅會揮舞著白女敕女敕的手臂,拿著玩具,一邊跑一邊喊︰「這個這個,我們玩這個吧。哥哥陪我玩這個。」
家里人都去醫院,只有他和楚瀅留在家里,保姆看著他們。
也就小時候,很小很小,當時楚瀅還是剛能穩穩走路的小女圭女圭,當時楚瀅還是三四歲的小姑娘。
她聲音不大,說起話來神色卻無比認真,她叫哥,楚沐似乎都很久很久沒有听到有人叫自己哥哥了。
「送我吧。」楚瀅看著他,聲音輕輕道,「哥,送我去白茉的房間。」
怕睹物思人。
她離開,楚家給她留著房間,卻已經沒有人再進去。
她聲音沙啞,仰頭提出這樣的要求,楚沐愣了一下,心緒涌動,緩緩道︰「白茉的房間有些時間沒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