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打架三個山東人不是梅潮生對手,但說到喝酒,十個梅潮生都未必干得過一個陳胖子。一頓飯吃到後來基本上屬于楊逍徐虎兩人跟陳胖子對吹。買單的時候徐虎搶著付錢,被都不利索的梅潮生拒絕,426塊,用那張剛拿到手里面有三萬塊的卡刷的。酒喝高了之後陳胖子又是滿嘴跑火車的髒話,因為他發現只要不提那句媽個逼的其實梅潮生並不是很在意,髒話這玩意兒很奇怪,目的不同效果不同,侮辱的時候可以加深憤怒,友好的時候反而消除隔閡。
四個人搖搖晃晃的出了麥香園,將近九點,街上霓虹閃爍,一派車水馬龍。陳胖子嚷嚷著要去找個地方繼續熱鬧一下,自稱不唱首歌不足以表達對超神哥的狂熱崇拜。楊逍和徐虎也不反對,好象一定要一起吃過喝過嫖過,方才足以彰顯情誼稱兄道弟。畢竟對于這幫紈褲而言,夜幕降臨,意味著一天才剛剛開始。
聲色犬馬的夜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哇。
梅潮生唱歌天生五音不全,走調的時候比不走調的時候多,宋依雪不同,一副好嗓子渾然天成,唱歌絕對是專業級的,但這只限于自身,糾正梅潮生多年後者也沒一丁點兒長進,名師不能出高徒,最後也只能無可奈何放任自流,所以梅潮生天生對酒吧KTV之類的東西有隔閡感,進去之後都是喝悶酒玩游戲,理所當然一個合格的看客。看見三頭牲口熱情高漲,梅潮生不好拒絕,心里打算這三頭動物等會要搞特殊節目自己一定找借口回寢室睡覺,正打算答應,一抬頭突然發現路燈下站著一個妖嬈的身影。
頭腦發熱的梅潮生一顆心砰砰直跳,用近似于跌跌撞撞的方式奔了。
清冷嫵媚的側臉在路燈下有一種看不真切的朦朧美感,白女敕的肌膚隱隱散發出一層華潤的光澤,驚心動魄。梅潮生心血來潮的不斷慫恿自己這次一定要主動,比如上去抓住玉手涕淚橫飛大喊一聲美女求交往啊,但是真到了面前別說抓玉手流眼淚了,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是安靜的,眼眸清涼如水,就這樣看著無比激動奔到面前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的他。
梅潮生的心越跳越厲害,多麼期望面前的櫻唇輕啟,鶯鶯燕燕溫溫柔柔的說一句,我在等你,那他一定激動得撞電桿躺馬路馬上去死的心都有了。
在的歷史里不是每一件事都有預謀的,所以驚喜總是無處不在,就像前人所說,當我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它就發生了,這就是事實。
所以事實是妖嬈美女既不熱情也不冷淡的說了一句,陪我走走。
世界一片空白,梅潮生幸福得渾身發抖。
兩個人慢慢的順著街道往前走,梅潮生生平第一次覺得壓馬路這件事也可以這麼高尚和充滿文藝氣質,兩個人非常默契的一路無話,並排行走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梅潮生跟徐虎楊逍陳胖子打招呼的時候三人正處在一天之中的第三次目瞪口呆當中。
目睹兩人遠去之後陳胖子終于蹦出一句︰「我草,這樣也可以?」
楊逍也無限感慨︰「牛-逼啊,胖子這才叫有情調,以後少去泡什麼酒吧女來惡心人。」
惟有徐虎看著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越走越荒涼。路過楊公橋的時候梅潮生說了句︰「這個地方以前真的有橋,是一個姓楊的官員修的,老百姓為了紀念他,才有了這個名字,橋早就毀了,這個故事卻一直流傳了下來。」
「那是因為老百姓都很好騙。」妖嬈美女冷笑,似乎對「官員」二字有很大成見。
終于鼓起勇氣憋出一句話的超神哥頓時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再次冷場。
又走了一段,似乎看出了梅潮生的疑惑,妖嬈美女輕聲道︰「我爸是當官的。」
「什麼樣的?」梅潮生很好奇。
「大官。」妖嬈美女再次冷笑,頓了一頓,補充了一句︰「大貪官。」
梅潮生半晌無語,最後低聲道︰「他還是你父親。」
妖嬈美女沉默。
兩個人一直走,路過西南政法和四川外國語,已經到了歌樂山腳下,再往上已經黑黝黝一片,但妖嬈美女的腳沒停,梅潮生只能跟著一起走,心里倒是盼望著劫財劫色的兄弟趕緊出來讓俺發揮一下專長。
「以前有個女孩,很早媽媽就過世了,于是和爸爸相依為命,小時候家里挺窮,吃什麼穿什麼都沒法講究,上幼兒園的時候整天眼饞別的孩子,回家後就又哭又鬧,她爸爸沒辦法,就說,囡囡,別哭了,以後爸爸一定要讓你過得比誰都好。」妖嬈美女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梅潮生,問道︰「有煙嗎?」。
梅潮生有些手忙腳亂的把煙遞了,然後掏出打火機遮著風給她點燃。
妖嬈美女一邊抽一邊咳嗽,梅潮生不忍,低聲道︰「別抽了。」
妖嬈美女搖了搖手,繼續道︰「這個女孩的爸爸後來為了當公務員,到處托關系找路子,卑躬屈膝搖尾乞憐,把家里所有能變賣的東西都變賣了,最困苦的時候一天只能吃上一頓飯,但就算這樣也沒讓他的女兒餓著凍著。幸運的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女孩的爸爸就如願以償獲得了那個今天看起來可憐巴巴的職位。以後的生活就開始越來越好,女孩過得像公主一樣,隨著年齡增大,她也曾經隱隱的想過家里怎麼會有那麼多錢,但沒有深究,其實她心里早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只不過不願意面對現實罷了。後來女孩談了戀愛,甚至有了結婚計劃,生活看起來幸福美滿,但有一天一個人看上了這個女孩,這個人已經結婚,家里很有權勢,父親在這個城市里很有分量,根紅苗正的世家。女孩拒絕了這個人,這個人並不氣妥,先是用一個名額讓女孩的未婚夫離開了她,然後給女孩寄了一份資料,上面詳細的記錄了女孩父親近十年來的所作所為。」
年輕女人的眼楮如黑暗中的水面閃爍著余光,看得梅潮生一陣心悸,這樣的情況很多年前出現過,他想伸出手去擦拭一下女人的臉龐,但最終沒有動。女人清冷,倔強,像一朵開放在懸崖上的嬌艷花朵,有一種不甘和憤怒,也有無可奈何的沉靜壓抑,他看著她,如同看著自己。
「那個女孩叫陳清,現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不要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不想知道。」女人的臉上有舒暢的笑意,近乎殘忍。
「也就是說我們是陌生人。」梅潮生聲音有些失落的沙啞。
「對,陌生人,否則我不會對你說這些事,一個人心里的事情憋得太久,就容易發神經,所以要找一個看起來差不多神經病的人,你符合這個條件。」陳清笑道。
「多謝夸獎。」梅潮生苦笑,掏出一根煙點燃。「老實說,我還以為我特立獨行得讓你有了感覺。」
「事實就是這樣,只要一揭開,就又齷齪又殘忍,毫無美感可言,我說得對吧?神經病。」陳清放聲大笑,聲音清越的散落在道路兩旁。
梅潮生點頭︰「確實是這樣,今天我出現在麥香園里是為了做生意,有個人給了我三萬塊錢,告訴我你要用它去賺更多的錢回來,卻沒有告訴我怎麼賺,從小我父母就不管我,後來我父母死了之後這個人也一樣不管我,就像把一頭癩皮狗扔進臭泥塘一樣,讓我自己去滾,去搏,去咬,打人也被人打,受盡白眼,渾身鮮血淋灕也找不到人傾訴,所以只有又苦又痛的忍著,我初中的時候成績就不好,整天不上課,見了漂亮女孩子吹口哨耍流氓,誰瞪我一眼我就恨不得踹他一腳,更像個混混,自尊心特別強又得不到尊重的混混,所以敏感,上高中了才發現自己語文有天賦,你說可笑不可笑,一個爛泥一樣的人,一個把人打得死去活來連眼楮都不眨一下的人,最大的願望是寫一本書讓所有人都記住他,像曹雪芹一樣的。」
陳清停下腳步,漂亮得沒有一絲煙火氣的眼楮泛著漣漪,看著梅潮生,輕聲道︰「很不錯。」
梅潮生咧嘴笑道︰「我就當你是在夸我。我身上有一個隨身帶著的小日記本和筆,剛才我還在想,要是能夠順利成功的把你泡上床,那麼晚上我會在日記本上寫,第一天花了426塊,收獲三個家底深厚有利用潛質的,還有一個特別美的水靈妖嬈美女,賺,大賺。」
陳清沒有生氣,只是低聲道︰「如果沒有呢?」
梅潮生攤了攤手,道︰「那沒辦法,誰叫我不夠帥不夠幽默不夠有錢又是個孤兒沒有有權的老爸呢。那句話怎麼說的?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沒有那個人品和資本,只好不抱怨,不仇恨,捏著拳握著,咬著牙忍著,笑著臉迎著。我念高中的時候,英語不好,數學不好,成績常年倒數第一,還到處惹事,基本上除了語文老師其他科目老師看見我都跟見了瘟神一樣,或許在他們心里,像我這樣的人也就一渣滓命,將來不是砍死了人被關了牛棚就是被人砍死連收尸的人都沒有,至于大學肯定連門兒都模不到,高考的時候全年級都有人通知,惟獨我沒有,在寢室里睡過了頭,第一科考數學,趕的時候都已經有人交卷出場,我就在外面笑啊,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有個外校來參考的罵了句你傻×啊,結果挨了我一巴掌之後灰溜溜的滾蛋,所以在這個世界上要想不怕別人就得讓別人怕你,一定要夠凶夠惡夠狠,誰咬掉我一條胳膊我會吃得他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機會從來都不會留給那些注定要被淘汰的人。」
「然後呢?」陳清柔聲問。
「然後?」梅潮生狠狠抽了一口煙後踩滅煙頭,「我忘了告訴我的老師們,提前三個月我就參加了這城市的藝術生專業考試,西南考點第一名,也許我可以考上北電或者中戲,但那個人不允許,我想這就是故事吧,以後得好好寫下來,于是我選了戲劇影視文學專業,就是怕以後連個故事都說不清楚,那多丟人。最搞的是我的那些老師得到消息後態度大變,居然把我跟那些他們的驕傲放在一起宣傳,還說這就是我們學校的素質教育成果啊,海棠區多少年都沒出一個,哈哈,真雞-巴能扯淡。」
陳清也捂著肚子彎下腰去笑得花枝亂顫,好半天才止住,抬起頭來,看著梅潮生,修長縴細的睫毛微微顫動。「山上有賓館,」她指著山頂柔聲道,「陪我走完這一段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