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歌樂山無比清冷沉靜,下面就是沙區,高樓林立,燈火輝宏,熙熙攘攘的喧囂糾纏著沖上高空融合成一聲長長的嘆息,晚上的觀景台空無一人,陳清趴在倚欄上,美好的身姿像一塊青玉一樣溫潤無瑕。
「你看,多熱鬧。」陳清輕聲道,風吹過的時候,她有些發顫。
梅潮生猶豫了一下,輕輕把陳清抱在懷里。
陳清的身體微微顫抖,但沒有掙扎拒絕。
這是多麼旖旎的一刻,又很自然,自然得梅潮生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不管他跟懷里的是不是相遇還沒超過三個小時,還是懷里的其實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現在覺得芒果台的電視劇也不是那麼狗血那麼不切實際了,既然連這種看起來荒唐得沒有底限的事情都可以發生,那什麼流星雨雷陣雨還有什麼不好理解?
陳清的身體冰涼,但笑容有一種飄忽的溫暖,她不再說話,體香縈繞,是梅潮生特別喜歡聞的香氣,那是一種故事里才會有,在傳說里能永存的味道。
「海棠區還有一個名字,叫海棠香國。」梅潮生低聲道。
陳清有些迷糊的恩了一聲,靜靜等待下文。
「你听說過張愛玲的人生三大恨事嗎?」。梅潮生問道。
陳清搖頭。
「她說人生三恨,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刺,三恨紅樓未完。其實這是化用宋代彭淵材說的話,這個彭老兄的原話是平生無所恨,所恨者惟有五事,一恨鰣魚多骨、二恨金桔帶酸、三恨蓴菜性冷、四恨海棠無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詩。海棠花特別漂亮,開放的時候像火焰在燃燒一樣,但有一個最大的缺憾,就是海棠花是沒有香味的,也不會結果。」梅潮生道,他感覺陳清似乎特別畏寒的向他的靠了一下,于是微微用力,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沒有香氣的花,還真是奇怪。」陳清微笑道,牙齒忍不住格格相擊。
「我先送你去賓館吧。」梅潮生感覺特別不忍,風中已經隱約開始有了霜露。
「不,你先把這故事說完。」陳清堅持。
她的神情有一種固執的嬌氣,令人憐惜,讓梅潮生不懂得什麼叫拒絕。
隱隱的嘆了口氣,梅潮生道︰「海棠區古時候叫昌州,那里的海棠漫山遍野,天底下的海棠都無香無果,惟獨昌州海棠香意醉人,能夠結出漂亮甜美的果實,所以被稱為海棠香國,彭淵材知道昌州海棠有香氣的時候,特別高興,以為人生的恨事終于少了一件。」
「為什麼只有昌州的海棠有香味呢?」陳清很好奇的問道,對于那種看起來很浪漫的東西,普遍都沒有抵抗力。
「有一個傳說,說昌州的海棠從前其實跟外面的海棠沒什麼不同,一樣的無香無實,有一天一個姑娘做夢夢到山崖上有一株海棠,特別的與眾不同,迎風搖曳像在呼喚她一樣,她醒了之後就去尋找,最後終于在夢中的山崖上找到了那株海棠。懸崖很高很陡,這個姑娘用盡平生所有的勇氣才爬了上來,拿到那株海棠後卻怎麼也下不去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給她一張梯子一根繩子就好了。」梅潮生嘆道,他抱著陳清,像捧著一盆嬌女敕的植物花朵,小心翼翼。
「那個姑娘一定很漂亮。」陳清的眼神溫柔迷離,帶著陶醉。
「對,很漂亮,你跟她一樣。」梅潮生低聲道。
「你都是這麼哄女孩兒的嗎?」。陳清笑道。
梅潮生搖頭︰「其實我很少跟說話,上學的時候就覺得成績這玩意兒跟錢一樣,越多越好,那些小女娃們都愛慕崇拜成績好的,從來不會拿正眼去瞧一個成績墊底的人,所以說這個社會越來越現實,拜金從小就開始了。家里倒是有一個肯拿正眼瞧我的,但卻是個很公主的公主必須敬而遠之。」
「為什麼?」陳清眨了眨眼楮。
「當王子屠龍完畢費盡千辛萬苦爬上高塔去親吻長睡不醒的公主的時候,這才公主其實不是公主,是個不折不扣的魔女,並且根本沒睡著,你說他會怎麼想?」梅潮生唇角微微上揚。
「那倒是,」陳清笑道,山下的燈火已經沒有先前那麼明亮,她的眼楮里飄過一絲落寞。
「那個漂亮姑娘最後從懸崖上下去了嗎?」。她問道。
梅潮生沒有回答,只是輕聲道︰「你真的很漂亮,你知道是什麼樣的漂亮嗎?」。
陳清點頭,沒有一個會拒絕別人夸贊自己,也沒有一個不好奇別人的評價。
「青錢千張,香浮波上,嗅之如無,忽焉如有,恍兮惚兮,令人神移。」梅潮生微笑道。
「我有那麼好?」陳清茫然。
梅潮生點頭︰「從唐以後,海棠香國的海棠就越來越少,到了民國年間,幾乎就只剩下一個傳說和一個地名了,所以張愛玲才會又有那樣的感嘆。我從小生活在海棠區,就從來沒有見過一株海棠,更別說去分辨它有沒有香氣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海棠的香味是什麼樣的,傳說中的東西,即使你從它旁邊經過,你也會以為那是別的花的味道。」陳清輕聲道。
「不,我知道海棠的味道,跟你現在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梅潮生搖頭道。
「還是在逗女孩子。」陳清輕笑。
「也許吧,你覺得我很輕浮?」梅潮生問道。
「還好。」陳清抿著嘴唇,笑意輕輕淺淺,這個夜晚,真的很冷。
「其實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覺得你臉上的表情似曾相識,我一直在想,我應該是在什麼地方見到過,但總想不明白。後來听你說了那些話,又到這里來,我一下就想起來了,這表情九年前在我父母的靈堂上看到過,他們躺在那里,閉著眼楮,塵埃落定。」
梅潮生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陳清的反應,听到他的話,陳清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梅潮生繼續道︰「隱忍、不甘、憤怒,還有無可奈何的解月兌。我早就該想到,如果換了平常的任何一個時候,像我這麼一個不起眼的陌生人別說抱著你,恐怕跟你說句話都是一種不折不扣的褻瀆,你怎麼還會和我聊得這麼有勁,你不怕我是壞人?我听說一個人要死了的時候良心會變得特別好,不容易拒絕人,現在看來這是真的,陳清,你是不是在憐憫我?覺得我很可憐?還是覺得在臨死前找到一個比你還可憐的人陪你走完最後一段路特別暢快?」
陳清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放開我,」她掙扎喘息,想離開他的懷抱,但沒有用,他抱得很緊。
陳清扭頭在梅潮生的手臂上狠狠咬下。
鮮血淋灕,梅潮生不為所動︰「陳清,你不是想知道那個姑娘從懸崖上下去沒有嗎,告訴你,她下去了,只不過是跳下去的,她的手里握著那株海棠,滿地鮮血浸潤過那些花朵,從此昌州海棠香氣醉人,並且結出了美好誘人的果實。」他的聲音越來越冷,幾乎要像這凌晨時候的風一樣寒氣濃重。
「你想怎麼樣?」陳清掩面痛哭,無助而怯弱,一聲聲的傳揚開去,化入黑暗。
梅潮生沉默,靜靜听她的哭聲慢慢從號啕大哭變成啜泣。
「你看,從這個觀景台看下去,下面很美麗,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充滿了誘惑對不對?那就是我們來的地方,但這觀景台下就是兩百多米高的懸崖,懸崖下是茫茫山野,跳下去,也許很久都不會有人你,你就像枯葉一樣腐爛,分解,最後消失,不留下一點蹤影,多完美的結局。」梅潮生把陳清的身體扳面向自己,語氣柔和了許多。「海棠香國里的海棠已經沒了,你說一個喜歡海棠的人,遇見身上帶著海棠香氣的,他會不會允許她就這麼消失掉?」
陳清依然在哭,梅潮生知道她壓抑了很久,嘆息一聲,把她擁在懷里。
溫暖的液體打濕了他的衣服,也溫柔了他的心。
「我很怕你飛走。」他撫模著她的頭發,柔聲道︰「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緣分和命中注定這回事,我有時候信,有時候又不信,但現在想想,應該是信多一點,你也應該相信,相信你遇到我之後,就該放棄今天晚上的打算。下面的世界雖然污穢不堪,但是我們既然從那里來,就仍然要回那里去。你那麼美,懸崖太陡峭風寒太大,你不能一直在那里。」
抬頭看著月亮,玉盤素潔,靜靜的打落月華,梅潮生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道︰「我來接你了,願意跟我走嗎?
懷里的人輕輕點了點頭,用委屈和因為哭泣而含糊的聲音細細的恩了一聲。
(今天更得太晚了,說實話這幾章寫得好痛苦啊,怕稍微寫得不對就徹底狗血掉了,所幸還不算糟糕。下星期會努力增加到每天兩章,讓大家看得不那麼糾結蛋疼,感謝各位的支持,尤其是每天堅持給我紅票的幾位朋友,真誠的說一聲謝謝,你們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