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翦輾轉反側,不得安眠,這情形似曾相識,對了,那晚上與雲嵐同屋而眠的時候自己也曾如此焦躁不安,但是現下無心回憶那臉紅心跳的時刻,因為這次壓在心底的事兒太過震撼,以至于自己無從忘卻。
那一句話總是在自己腦海里不斷擴大回響,「回來了,回來了……」施翦懊惱地捶打自己的腦袋,不得安寧。
白天里,施翦亦是渾濁過日,時常心神不寧,傅臻看在眼里,私下也問過施翦,只是施翦緘默,口風嚴實,不願透露,于是這份思緒愈發沉積,厚重地令人喘息艱難。傅臻心疼,于是詢問上邪,上邪只是沉靜地看了施翦一眼,搖搖頭表示不知,若是起初他認為施翦的失神是因為自己,那麼現如今施翦的失心他還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本事令一個人慌亂到如此境地,于是,他這會兒是真的不知了。除非……
這天,傅臻師父久久不見施翦飄忽的身影,心下有些不安,于是敲了敲施翦的房門,半天無人回應,這時,上邪也來了。
「她不在房里?」上邪的眉峰擰在一起。
「這麼說你也沒見著翦兒了?」
「是的,後院也沒有,我剛才找過了。」
傅臻凝神,望了眼緊閉的房門,還是推開走了進去,果然,里面安安靜靜,唯有一封書信還殘留著余溫,傅臻打開,里面只有三字︰勿找,安。
如此活月兌的一人如今卻用三字做別,上邪素來淡定的容顏也不由得帶上了擔憂。
傅臻還未,上邪已經開口︰「我去找她。」剛好,自己需要一個下山的契機。
傅臻微有些詫異,斟酌一下,還是點了頭。
于是,山又成了空蕩蕩的山,傅臻撫須嘆氣,自己這些徒弟,真是沒一個能留得住的。
施翦又成了施翦,退下了施蕖的外皮,還是光明正大地頂著自己的小丑臉。只是往日里的鮮活光彩暗淡不少,整個人也沉靜許多,再加之身邊無一人同行,一日下來甚至可以不。許是因為施翦面色不郁,外人都不敢欺負,對著施翦都是小聲小氣的,唯恐施翦一個不順直接 嚓了事兒,如此,便也減少了許多麻煩。
一路上,施翦听到許多人都在談論現如今吳越兩國邊界的摩擦戰亂,其實多年紛爭,現在形勢卻是日復一日地嚴峻起來。
越王英武,而吳王也不弱,年紀隨輕卻被奉為新王,可謂是少年意氣風發之時,傳言吳王是個特別的人,但是因為沒人見過,所以也說不出什麼特別。然,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施翦即便不了解軍事,也曉得這句話的含義。
又回到諸暨城,施翦望著依舊高大雄偉的城牆,愈發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步伐有些拖沓沉重,施翦開始有些迷茫了,自己到這里究竟是為了什麼?一種寂寞的感覺油然而生,這城盡管自己呆了有段時日,卻依舊感到陌生,她,開始有些害怕接下來要面對的種種了。
施翦,你夠否堅強扛起著堪比天高的磨難?施翦心道,答案,卻是遲遲不能給出,這樣的猶疑反復,不同于往日施翦的做派。
如今,尚毓是沒理由找,文種是不方便找,果然,自己是無根的蒲公英,在哪落地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怪不得心生寂寞。
舒巧不同,她即便追尋自我,家卻安安穩穩地在那兒等著她失意的時候回去,然而,施翦卻沒有這樣的待遇,只好不斷地勸說自己看開看淡,混沌過日,也不過是為求少些煩惱憂心,起碼,自怨自艾的機會減少了。
一張素淡偏黃的布旗依舊飄蕩,隨風而動,卻永遠離不開那深扎入土地的細小竹竿。
「小娘子?」有人不確定地開口問道,腳步聲漸近,但是施翦仍在望著那面旗子發呆,「小娘子,果真是你!」略帶興奮的語氣融進了施翦的耳朵,施翦扭頭望去,見到來人,臉上隨即換上了笑顏。
「大娘!」施翦笑得眉眼彎彎,小跑著撲上前去,將大娘猛地抱住,惹得大娘呵呵直笑。
「小娘子,許久不見,俏了許多。」大娘拉穩了施翦的身子細細打量。
施翦皺皺鼻子,嗔道︰「大娘,您這實在打趣翦兒了。」
「傻丫頭,大娘可不說假話,該不是被你那小給滋潤的罷?」大娘眨眨眼,神情曖昧。
施翦苦笑著搖搖頭,「那日之後我們便分別了。」
「分別不是分離,還好還好。」大娘樂觀地笑笑,拉著施翦的手進了面館。
現在還未到午日時分,所以店里面冷冷清清,就大娘跟施翦兩人坐在小桌前。
「小娘子都去了哪些地方玩兒了?」
施翦樂意接下這個話題,頗有興致地開口,跟大娘說了一路上的見聞趣事,也略帶提了提雲嵐,重點主要是放在了沉風寨以及與夙泠、舒巧二人的相識結交上。
大娘听著不時微笑,不時笑罵施翦的鬼精,面上的表情隨著施翦所敘述的事情一起一伏,在听到有這麼一個大美男雲嵐出場的時候,那笑意愈深,想開口再問幾句,想想還是算了,這等小情事還是留給年輕人自己解決好了。
施翦說到末了,拿起茶壺就倒了一杯水潤喉,啖了幾口之後還欲開口,大娘卻了,「小娘子知道麼,你那小自從你走了之後就經常來大娘店里吃面。」
施翦微頓,忽而笑道︰「是麼,他呀,一定是認為大娘的面好吃呢。」
大娘笑了笑,「真的是這樣麼?」施翦听了干笑兩聲,佯作不知。
「小娘子不知道,因為你家整日來我這,店里都不知道多了多少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呢,倒是讓大娘好賺。」說罷,大娘輕聲笑了起來,施翦面色尷尬,干澀接口道︰「他,他……」
「他他啥?好了,不知不覺都聊那麼久了,大娘給你去做陽春面去。」
施翦點頭,繼而想到什麼,睜眼喊道︰「大娘,照您這語氣您知道我與他分別了?」
大娘轉身,笑容帶了幾分黠意,「沒錯,你跟大娘抱怨過此事,而且樣子還甚為哀傷痛絕。」
哀傷?痛絕?呃,用得著麼你,文種。施翦心道。
「咳咳。」
施翦听聞聲響,轉頭抬眼,卻愣住了,急忙回頭做鴕鳥狀。
「干嘛避著我?」聲音微涼,帶著不悅。
施翦攪動著手指尖,支吾不出什麼,就埋著臉搖搖頭。
「哼,就這麼不待見我?」
完了完了,火了!
施翦偷偷瞅了一眼,發現文種面上雖然不喜,卻帶著兩坨一樣的霞紅,莫非,莫非他剛才听到了大娘的話?莫非……莫非大娘說他哀傷痛絕是真的?!
施翦咬唇,心內一番掙扎,「你,你听了多久?」心里怨道,大娘肯定是知道了文種來了才留下翦兒一個人忍受折磨的,大娘真的很不地道!
文種略有不滿,施翦開口一句話不是問候不是想念,竟然有幾分質問的意思。
「哼,怎麼?擔心我听了你多少丑事?」文種撫袍優雅地坐在了施翦對面,美眸直勾勾地盯著施翦,施翦不知為何,有莫名的恐慌,于是腦袋垂得更低了。
「干嘛不?!」文種怒了,雖然沒有什麼動作,只是語氣重了些,卻還是嚇著了施翦微弱跳動的肝。
施翦嘟著嘴,「你想讓人家說什麼嘛。」
「有沒有想我?」文種坦然開口,听在施翦耳里覺得不知羞恥遮掩!
「才沒有!」施翦扭頭,哼哼,看你神氣!
這時,文種卻低低笑了,「臭丫頭,別嘴硬了,我知道你想我了。」
施翦回頭瞪大眼楮,覺得文種真的好自戀哦,可是卻被文種下一句話說得心神動蕩。
文種柔情似水的美眸望著施翦,低語輕喃道︰「我,想你了……」
任何人都難以抵擋一個男人的溫柔情話,那眼神的真誠輕而易舉地打開女子的心扉,施翦怔然,沒想到文種會說出這樣一句話,自己忽覺臉皮發熱,文種看著,低頭笑出聲來,施翦慌忙垂頭,掩飾自己的窘態,可惜再怎麼遮掩也被文種瞧了個清清楚楚。
「知道回來啦。」文種伸出大手揉揉施翦的頭發,語氣輕松,像是等待已久那不曾歸家的小獸。
施翦听了,心頭一暖,眼眶一熱,卻是忍住了。原來,還是有一個人願意等她回來的,盡管沒有結實的屋頂,但是還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可以接納她。
施翦感動,抬眼看向文種,文種亦是看著施翦,二人就這麼兩兩相望,只希望,不會兩兩相忘。
不經意的一眼,施翦驚道︰「大娘!」
原來大娘躲在了門後邊兒伸出雙眼在看著施翦文種,這會兒被施翦給逮住了,只好悻悻出來。
施翦臉紅了,剛才那幕不都被大娘給看光了?清白沒了沒了!
「大娘,我的面呢?翦兒可是等了好久!」施翦特意拖長了那個「久」字,大娘被施翦充滿怨氣的眼神給看得不得不回避了。
文種看著,嘴角是止不住的悶笑,被施翦瞪了兩眼,這才收斂,于是乎,施翦又找回了當初制壓文種的感覺了,臉上也神氣幾分。
「你怎麼回來了?」文種舊事重提。
施翦沉靜下來,思前想後,以輕松的語氣狀似不經意地問起,「我听說越國有大事?」
文種挑眉,然後頷首。
施翦微笑,「是什麼大事呀?我看平民百姓都大張旗鼓地準備些什麼呢。」
文種一副了然的樣子,勾唇慢慢吐字,「越國,公主,找到了……」
吐氣如蘭的細語,卻如雷電抨擊在施翦心上……
喜事哀事,變天了,這風雲四起,有多少人會淪落其中?又有多少人不得安寧?
施翦,願你守得住自己純淨的精魂,莫被紅塵蕭蕭所擾。